
12月初,画家徐惠君的巨幅画作在进行展览前被泼墨,一团墨渍挂在画作的左下方,压住了奔腾咆哮的黄河之水。
徐惠君是民盟中央美术院副院长、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2004年开始画黄河,被誉为“黄河画家”。
徐惠君回忆,12月8日,画作刚装裱完,他把画挂到墙上准备落款,并将于次日前往太原。这幅画将是太原美术馆《黄河在咆哮》徐惠君作品展的展品。
当天,徐惠君比对好了落款的位置,准备吃完饭后再提笔,可回来发现,留在脚手架上的墨汁洒了,弄脏了画,“一开始,我心里有点苦恼,一幅新装裱的画,准备拿出来炫耀一下,却变成了废纸。”
展期临近,犹豫之后,徐惠君还是将画挂在了太原美术馆,并将其命名为《2025年最伤心的眼泪》。他站在画作前为观众解释的视频发在了网上,没想到这幅画火了。
网友们为他出谋划策,用AI作图,用P图软件绘制,甚至手绘出修改方案。来看画的人多了起来,展期也因此延长了7天。
“网络社会太有趣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件坏事情,居然变成了一件好事情。”12月29日晚,回忆起这20天的经历,徐惠君感叹。
对话徐惠君。
【1】2025年最伤心的眼泪
九派新闻:这幅画作最初的名字是什么?
徐惠君:还没有正式命名,我可能会叫《黄河之水天上来》或者《黄河在咆哮》,画作在准备落款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12月7日,画作装裱完寄回,8日,我兴冲冲拿出来落款,画很大,我站在可以自动升降的脚手架上,题写之前,我拿了张纸放上去比对,看写在什么位置比较好,考虑一下字的大小。纸压上去后,我想这么多字好像要写很久,那就吃了饭再上来写。
准备题字前,我把墨放在了脚手架上,我在里面加了点水,因为墨需要贴底晕开,所以我在碗下面垫了一个东西,让它倾斜。
结果上来之后,画已经泼到墨了。我平时作画的地方是免费开放的,一楼二楼供游客参观,三楼是我自己的房间和画室,我在门口放了个牌子,不允许外人进来,但有些人会绕到画室来看看,我在的时候会告诉他们这里不让参观,但其实我也没当回事,因为也没人偷东西。
我上来看的时候,墨还没有干透,就拿水冲,把墨冲淡了一点点,冲着冲着纸的表面有一点微微损伤,我就停下来了,开始想能不能把画“救活”。
一开始心里有点苦恼,一幅新装裱的画准备拿出去炫耀一下,却变成了一张废纸,当时脑袋里想不出来怎么办,墨太浓了,好像凭我的本事解决不了,就觉得废了,我失眠了三四天。
后来在布展时,我给它重新起了名字,我说这是我2025年最伤心的一件事,带着些自我调侃,我叫它《2025年最伤心的眼泪》。
被破坏的画作。图/受访者提供
九派新闻:找出破坏的人了吗?
徐惠君: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要去查查监控看谁弄的,我说别了,查出来让人家怎么赔,反而多出事端,要打官司吗?我说还是算了,不知道比较好。
九派新闻:这幅画之前有估价吗?
徐惠君:没有估价,但我的画是有价格的,一般3万到5万元一平尺,这幅画差不多126平尺,按3万元的单价大约是380万元。
【2】泼天的流量
九派新闻:画作即将参展,怎么跟太原美术馆解释?
徐惠君:美术馆没说什么,是我自己在纠结,我把画拿过去,可以当个备用作品,不挂出来,毕竟碰到污渍了。如果展品不够,我再展出来。
布展的时候,我发现这幅画挂在那个位置大小正合适,但挂完我就后悔了,我想可能会被别人骂吧,弄脏的画按道理是不可以参展的,虽然馆方没提出来,但我自己觉得有点对不起。不过工作人员都说挂着挺好的。
观众来参观时,我在画前解释,我说其实这本来是一幅很完美的画,却成了这个样子,但我依然想把它呈现给观众,因为在泼墨之前,我认为这是我比较满意的一幅画。
我的工作人员问能不能发下解释的视频,我同意了,我也想知道网友对我的事情有什么态度,他们有没有好的想法,能不能帮我出出主意,能不能把它变废为宝,如果改得好,它还是个精品。
九派新闻:来看展的观众是什么反应?
徐惠君:视频发出来后吸引来很多人看展,记得有位老先生来看了六七天,就看这一幅画,他边看还边放着命运交响曲,他叫我不要改,说这是黄河的灵魂出窍。
也有很多网友说别改,说这特别有意义。还有一些人想买这幅画,说我不改,他就把画买下来,有出40万元的,有出250万元的,各种价格都有。
但我没有犹豫,我一定要改。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以我绘画的经验和对美的认知,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污渍,我只有把它解决掉才安心。有人想买故事,但我觉得它需要既是故事,也是一幅完美的作品。
徐惠君作品。图/受访者提供
九派新闻:网友的奇思妙想中,有没有比较触动你的想法?
徐惠君:太有了,他们真是特别有智慧的一群人,当然大多情况下都是开玩笑式的互动,但有一部分人真的帮我出主意,还有些人不用AI,不用P图软件,是自己画出来的,我很感动。
关于画的修改方案,我收到了几万条留言,我准备让工作人员进行挑选,先挑出200幅,再在其中挑出100幅或者50幅,然后发到网上,让网友们来挑选前20名,我给他们每人寄一本我手签的书,前面的2到5名,我给他们寄一幅我的版画,第一名我会送一幅原作。
不过第一名是我来评选的,第一名的创意一定是我能用得着的,按照他的方法能修改出来的。
我邀请了成都的画家沐言一起来修改,她是搞泼墨、画荷花的,我们会以直播的形式,将修改的全过程给大家看。
九派新闻:网友的修改建议中,有哪些是可以用得上的?
徐惠君:大概有五六种形式是符合我的画作的。其中有一种是,整幅画里没有石头,只有水,远方的水画得比较重,画作中间部分是亮的,如果把画幅两边变暗,那中间的光感就特别强,增加了反差看着特别过瘾,前景和后景是实的,中景是虚的而且是亮的,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修改方法。
【3】事故变成了故事
九派新闻:从画作被泼墨到现在的20天里,你的心情有哪些变化?
徐惠君:画被破坏之后,我难过得失眠,现在是开心得失眠。我还有一个压力,如果画改不好,我觉得对不起广大网友给我的智慧,所以这次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另外,我还有个想法,在画被破坏之前,我已经请人把画作进行了高精度翻拍,等画作修复好以后,我会把破坏前、破坏后的两幅作品进行微喷呈现,并与修改后的挂在一起展览,这是不是又会出现一个很好玩的故事?
在展览现场,我问观众,如果画有了污渍你们会买吗,我准备做些衍生品,那这幅被破坏的画是不是也应该做一个?他们说,太应该了,他们就要泼到墨的这种感觉。
我觉得太有意思了,我准备将破坏前、破坏后以及修改后的画都做成衍生品,我特别好奇,哪一种更受大家欢迎。
有时候我会有点窃喜,感觉歪打正着,靠这一波流量让更多人参与到修改当中,还为自己增加了很多粉丝,我觉得网络社会太有趣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件坏事情居然变成了好事情。
有人问我是不是很高兴,我是有点高兴,但又觉得不应该,因为泼天的流量不是因为我画得有多好,而是画作出现了问题,我更希望大家是冲着我画得好来的。我得顶住这流量,把画画得更好。
九派新闻:你担心很多人说你炒作吗?
徐惠君:一开始我完全不是为了炒作,这两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像炒作。有网友说,这幅画你要炒多久?我倒是没想炒多久,如果它一直有流量,那就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九派新闻:网友的质疑会给你带来压力吗?
徐惠君:没有,我觉得特别好玩,我想通过这个事情,让大家给更多的建议,给我更多智慧,对后面的修改一定有更大的帮助。
【4】拍短视频不丢人
九派新闻:你对自媒体一直是很积极的态度,当初为什么会入驻短视频平台?
徐惠君:以前总觉得我是一个画画写字的人,自诩为艺术家,做短视频好像有些丢人,有点豁不出去。但又很羡慕一些人在网络上名气大,画卖得好。
2013年我在中国美术馆办展,当时非常轰动,画的销售情况很好,一直都供不应求。但前几年销量只剩之前的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我有了不安全感。我有家庭、有员工,还有一个个人艺术馆要养,另外旅行采风、办展览、出书、宣传的开支都很大。
当时我在北京,总在人际关系中打转,又觉得画家不应该这样,总是求人打点关系,每天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去应酬的路上,没有时间画画,我觉得太委屈自己了,有点没有尊严,心里也比较浮躁。
所以我决定离开北京,安心在自己的画室里作画。我是赶上了好时候,自媒体的时代,我想画家要脸皮厚、要自信、要真实,那时候我对着镜头自言自语,讲讲我旅行与创作的故事,讲讲我身边的朋友们和艺术路上的酸甜苦辣,还是能宣传自己的,总比到处求人好。
大家爱听我的故事,渐渐地就有人来买画,以前我的老顾客占比很高,做短视频后,我看到了许多新面孔,我觉得网络太有意思了,后来我专门招了人帮我拍视频。
九派新闻:这幅被破坏的画,作画时你的本意是想表达什么?
徐惠君:这幅画花了很长时间,哪一年开始起笔的我已经忘记了,我想表达的是黄河的一种智慧和勇往直前不屈不挠的精神。
黄河最吸引人的是水的力量,水的速度,水那种团结的精神和水的智慧,像壶口瀑布,它碰到前面的巨石会直接迎上去,如果超越不过去,它就会迂回绕走,不经意间我在画壶口,又好像在画人本身。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编辑 王佳箐 任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