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停火协议，“突然”达成了

15个月的血腥战事后，加沙地带的和平曙光终于出现。

当地时间1月15日晚，卡塔尔首相兼外交大臣穆罕默德在卡塔尔首都多哈宣布，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已就加沙地带停火达成协议。

根据各方披露的信息，停火协议将分三个阶段进行。在为期42天的第一阶段，以色列与哈马斯将实行“完全和彻底的停火”，以色列军队撤出加沙地带所有人口稠密地区；哈马斯释放包括美国公民及妇女老幼在内的33名“人道主义”人质，以色列释放数百名巴勒斯坦囚犯；大量人道主义援助物资获准进入加沙地带。

第一阶段开始实施后，双方将就实现永久停火开始谈判，这是协议的第二阶段。在第三阶段，哈马斯将归还死亡的被扣押人员遗骸，加沙地带将开启大规模重建进程。

无论双方如何宣传达成协议是己方的“胜利”，也无论双方的激进势力如何批评达成协议是“软弱”，可以确定的是，这份最终达成的协议文本，和以色列、哈马斯双方的最初想法都相距甚远，且隐患重重。

当地时间2025年1月12日，在加沙地带代尔拜拉赫地区的一处墓地，两名儿童正在吃食物，周围是因冲突而被迫到此避难的家庭。

两大关键分歧尚未完全解决

2024年11月，哈马斯发言人卡杜米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曾详细披露哈马斯当时所接受的停火协议方案。根据他的描述，方案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包括四个“主要要求”：完全停火；以色列军队撤离加沙地带；开放边界允许人道援助进入；重建材料进入加沙。第二阶段则包括政治解决冲突、巴勒斯坦国独立建国、囚犯交换等内容。

其中，“巴勒斯坦独立建国”等内容，显然并非哈以双方能在谈判中确认的事项，可以被视为谈判筹码。双方真正的分歧在于：哈马斯要求以色列军队在停火第一阶段完全撤出加沙地带，而以色列方面则要求哈马斯在第一阶段释放大部分仍被扣押的人质。

由于分歧难以解决，双方将两阶段方案变为三阶段，决定在第二阶段再解决完全撤军和完全释放人质的问题。同时，双方也各自做了一些让步。根据以色列官员对媒体披露的信息，以色列方面同意：在第一阶段就从“人口密集”地区撤军，在第二阶段则视人质释放情况分批撤军，最终在全部人质得到释放后完成撤军，但“仍将驻扎在加沙地带边界地区”。

以方称，无论如何，在“实现战争目标”即全部人质得到释放之前，以色列不会完全撤出加沙。美国媒体则指出，此处的隐患在于“全部人质”的含义：哈马斯手上还有少数于2023年10月7日之前绑架或俘虏的以色列人质及士兵尸体。以色列是否会以此为由不履行撤军承诺？

对于以军在撤离后“仍驻扎边界地区”，双方也有矛盾。哈马斯官员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说，他们希望边界缓冲区回到2023年10月7日之前的状况，即距离边界300—500米。但以色列这次要求缓冲区加宽到2公里范围。双方尚未就此达成共识。

据以色列媒体报道，撤军问题一直争论到了最后时刻。达成停火协议前夕，哈马斯官员依然提出，以色列军队应当在第一阶段停火开始后就从加沙地带和埃及交界的“费城走廊”撤出，以方断然拒绝，哈马斯代表最终选择妥协。

在释放人质的问题上，哈马斯主张释放人质必须通过“交换囚犯”的方式进行。以色列方面最终同意了第一阶段只释放33名人质的方案。并且，作为交换，以色列将释放其关押的部分巴勒斯坦囚犯，包括涉及“恐怖主义”犯罪的重刑犯。

在谈判的最后阶段，经双方同意，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的被拘留者事务部长卡杜拉·法里斯前往多哈，协助双方就交换囚犯的具体数量和名单达成协议。起初，他对媒体透露，第一阶段将有3000名巴勒斯坦人被以色列释放。以色列右翼媒体随即批评“数千名恐怖分子将被内塔尼亚胡释放”。最终，双方将第一阶段释放巴勒斯坦囚犯的数量降低到数百至1000人。

以色列代表进一步提出了释放囚犯的具体限制：任何参与2023年10月7日袭击的囚犯都不会被释放；被释放的“恐怖分子”不能前往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治理区域，只能前往加沙或出境；以色列也不会归还2024年10月战死的哈马斯前最高领导人辛瓦尔的尸体。在第一阶段的囚犯、人质交换中，这些条件可能将被默认，但双方是否会在第二阶段谈判完全释放人质时重新发生争论，尚未可知。

当地时间2025年1月15日，卡塔尔多哈，卡塔尔首相兼外交大臣穆罕默德召开新闻发布会。

特朗普特使“极限施压”？

虽然双方将“最难解决的问题”留到了第二阶段，但毕竟是在危机升级15个月后首次达成真正的停火协议，为加沙地带的民众带去了和平的希望，也降低了危机外溢蔓延的风险。不过，这份协议的初步方案是双方在2024年5月就已达成初步共识的，为何最终拖延到2024年底至2025年1月，才各自做出关键让步？

一些分析认为，中东局势变化，特别是叙利亚阿萨德政府崩溃、黎巴嫩真主党武装与以色列停火，对哈马斯的外部环境造成较大冲击。不过，哈马斯前领导人辛瓦尔的死亡可能是更关键的因素。

死亡前，辛瓦尔一直在加沙地带作战，但卡杜米透露，哈马斯政治局的全部重要决定，特别是涉及停火问题的决定，都要通过特定渠道征得辛瓦尔的同意。这不仅意味着沟通旷日持久，而且，身在加沙地带一线的辛瓦尔，在以色列撤军这个关键问题上不愿做出让步。

一位接近哈马斯海外领导层的人士此前对《中国新闻周刊》透露，哈马斯的加沙领导人和海外领导人之间存在沟通问题，海外领导人无法向辛瓦尔充分传达对地区和国际局势的分析。2023年10月7日的行动开始前，辛瓦尔和伊朗及其他抵抗组织之间也没有进行协调。

卡杜米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成为哈马斯政治局主席之后，辛瓦尔预见到自己可能战死，主动提出：如果他在任内身亡，可以由一个小组共同管理局势，而不是再选一位最高领导人。这个“五人小组”由哈马斯协商委员会主席穆罕默德·达尔维什领衔，完全由哈马斯海外领导人掌控。辛瓦尔死亡后不到一个月，“五人小组”就和伊朗、土耳其等多国外交部长举行了会晤，显示出和辛瓦尔完全不同的作风。

另一边，美国中东项目（USMEP）主席、以色列政府前高级官员丹尼尔·列维早些时候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加沙停火谈判的推进和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拜登“关系不大”，内塔尼亚胡可能更多地受到即将上任美国总统的特朗普的压力。

2024年7月两人在海湖庄园会晤时，特朗普就告诉内塔尼亚胡，如果自己赢得大选，希望以色列在美国新总统就职之际结束加沙战争，实现人质释放。

在谈判最后阶段，《以色列时报》援引多名“熟悉最新协议”的官员的消息称，特朗普的中东事务特使史蒂夫·维特科夫在2025年1月11日前往以色列，和内塔尼亚胡举行了一次“紧张”的会晤，强烈要求以色列方面必须妥协，以确保能在1月20日特朗普就职典礼前达成停火协议，让美国人质“回家”。

前述以色列官员称，维特科夫对内塔尼亚胡的施压产生了效果，1月12日的谈判就解决了双方的“关键分歧”。之后，双方于1月14日在多哈敲定了最终细节。维特科夫和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负责人巴尼亚、辛贝特负责人巴尔等以方代表共同参加了谈判。

不过，中东分析人士普遍指出，特朗普推动停火是一种短期政治考量，并不意味着他对以色列“不友好”。在其第一个总统任期内，将美国驻以色列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到耶路撒冷，承认了以色列对其占领的戈兰高地的“主权”，推动了旨在将巴勒斯坦问题彻底边缘化的以色列—阿拉伯国家关系正常化进程，将以色列的非法定居点合法化。

“这一切不只是特朗普个人的观点，而是基于整个共和党的生态体系。国会共和党人是以色列的坚定支持者，特朗普和共和党的主要捐赠者和以色列有关联。在美国国内，围绕以色列的种种‘文化战争’也是由共和党人或亲共和党团体主导的。”列维指出，从长期来看，国际社会不能期待特朗普能在中东问题上采取和以往不同的、积极的政策。

目前，第一阶段停火实现，还差最后一步。当地时间1月16日上午，以色列内阁将对协议进行表决。两名极右翼部长斯莫特里奇和本·格维尔将协议称为“投降”，威胁投下反对票，但内阁多数成员支持停火。因此，协议大概率将会顺利通过，从1月19日开始具体实施。

根据以色列官方的最新数据，2023年10月7日被哈马斯等武装团体绑架的以色列平民及士兵共有251人。哈马斯随后单方面释放了4名人质。2024年11月，哈马斯在为期一周的停火期间释放了105名平民人质。

截至2025年1月，以色列军方及情报部门在加沙地带的战斗中共解救了8名人质，发现人质尸体40具。以色列军方承认其中至少3人为以军“误杀”，哈马斯则声称大部分死亡人质与以军的无差别袭击有关。目前，以方相信其余94人仍留在加沙，但其中34人可能已经死亡。

加沙卫生部门的数据称，在过去15个月的战争中，加沙地带有约4.6万名巴勒斯坦人死亡，超过10万人受伤。一些分析认为，该数据可能“远低于”实际伤亡。“当加沙实现停火，国际媒体重新进入该地区时，这场战争最血腥、最阴暗的一面才会呈现在世人面前。”列维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记者：曹然

编辑：徐方清

运营编辑：马晓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