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现在看来,我有点像个讨厌的预言家。
12月24日,抖音官方账号发布公告,吴柳芳等多个抖音账号以及其背后的MCN机构遭到平台处置。处置措施包括“清除因违规行为增长的粉丝”。吴柳芳粉丝数从630万骤减至4.4万,而且处于被禁言、禁止关注状态。
本月初,吴柳芳账号刚解禁,粉丝猛涨,支持者喜大普奔宣布胜利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其中有两段是:
“在这场风波中,可以看到多重叙事,关于擦边,关于性别,关于精英与底层,舆论像一条河流的不同支流一样,汇聚、碰撞、争斗,有阻拦,有助力,有围观,有裹挟。故事还没结束。”
“现在对幕后团队的考验刚刚开始。汇聚过来的粉丝,其实有很多来路,有些是想看女性擦边的,有些是想看女性上进的,这些粉丝的诉求是有冲突的。如果迎合某一方,很可能引起另一方的抵触。驾驭不好,下一次热搜是什么模样就不好说了。网友的爱心都很短暂,参考李行亮就是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事实证明,都轮不到幕后团队来重新规划内容方向,事件本身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当然现在还有很多在支持吴柳芳,但事实就是,这个账号已经失去商业价值了。
有人说为什么别人可以发这些视频,吴柳芳不行。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只能说,吴柳芳本人无罪,但罪在影响力,问题出在附着在她身上的东西。更悲哀的是,之前的粉丝暴涨,让附着在她身上的东西更加难以去除了,她已经成了一个符号。反对她和支持她的人,瞄准的也都是吴柳芳这个符号,而不是吴柳芳这个人。
抖音集团副总裁李亮,转发了微博CEO@来去之间的一条微博。有人说:“现在年轻人和之前最大的区别就是你很难用’大局观’去影响他们。年轻人更愿意听的是明确的规则。”@来去之间说:“他们再长大点是不是就知道没有啥明确的规则了”。答案就在这里了。
整场风波最让人感到遗憾的角色,当然是吴柳芳本人。几百万粉丝来去之间,只是一场梦,实际的利益收获可能是负数。我是认为她应该确实是生活不如意,才会走这样一条赛道。事到如今,背后的MCN还可以去运营其他的主播,吴柳芳本人背负着这样一笔庞大的争议性虚拟资产,真不知何去何从。
想起奥运会期间,有记者因为评价一位广受喜爱的运动员“疯疯癫癫”而被网暴。那位记者本意其实是不坏的,他想说的是,很多运动员因为长期处于封闭环境,缺乏与真实世界交流的经验。虽然这位记者自己的表达能力也让人着急,但他说的事是真的。假如粉丝真的爱这位运动员,其实应该穿过语言迷雾看看实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但所有的炮火全都冲着“爹味”去了。
我们是真的希望一个人好,还是希望一个人像件物品一样摆在那里,让我们感觉好?这是两码事。
我越来越觉得,在这样一个时代,做公众人物是一件很残酷的事。要承受各种意料不到的谩骂是一回事,喜欢你的人又有多少是把你当成一个人,而不是把你当成一个符号的?但总还是有人飞蛾扑火的是吧。也总会有人轻飘飘地说,挣那么多钱挨点骂有什么好矫情的。
总有人过得比你更惨。但这不是比惨的事,也绝不仅仅是钱的事,重要的是我们要如何相互对待。舆论撕裂、群体对立,毒害的是每个人赖以生存的空气。
我昨天刷到Dave Chappelle的一段表演,他说得太好了,虽然讲的是美国社会的事,但我们也应该借鉴。他说很多人对社会都有不好的感受,但是“你我之间的差别在于,你们因此互相仇恨,而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这种感受。我也建议你们去思考一下,大家要想法设法把生活过下去,要想方设法原谅彼此,要想方设法从你自身的存在中寻找乐趣,然后可以抛开那种不好的感受。”
我们究竟要活在自己里头,还是活在对别人的看法里头,这很关键。如果你不能简单纯粹地体会到生之欢愉,你就会把自我投射到别人身上,就无法容忍别人发出自己不愿意听的声音。
很多事情都是可以讨论的,各种各样的边界都是讨论出来的,但我们在讨论的时候,是不是先把聚光灯下那个所有人都能看见所有人又都看不见的人摘出来?而不要把这个人的肉体凡胎当成战场,反复去打拉锯战。最后事情没讨论明白,一个又一个的人都被牺牲掉了。
这是一个艰难的时刻,除了恢复人与人之间古老的温情,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帮我们挺过去。我的建议就是,如果你厌恶一个现象,你就声讨这个现象本身,放过这个现象中跟你一样脆弱平凡的人类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