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新总理，能否打破“短命魔咒”？

本届政府，或许比前任政府更加脆弱

当地时间12月13日早上8时30分左右，73岁的弗朗索瓦·贝鲁来到爱丽舍宫，与法国总统马克龙举行了长达1小时45分钟的会面。有蹲守在总统府外的法国记者写道：“贝鲁出来时神色严肃，看样子两人的会面气氛紧张。”

按照原定计划，马克龙应在12月12日任命新总理。但直到12月13日上午，法国总理官邸马提尼翁宫的庭院里铺开了红地毯，人们还不确定这位新总理究竟会是谁，以至于工作人员无法确定新总理的麦克风应该架设在多高的高度。

悬念一直保留到最后一刻。13日中午过后，马克龙才宣布正式任命弗朗索瓦·贝鲁担任今年的法国第四任总理，并期待这位长期的中间派人士能够帮助国家走出目前的政治僵局和预算困境。

然而，目前尚不清楚这位来自法国西南部的73岁政坛老将，将如何摆脱与其前任米歇尔·巴尼耶相同的命运。巴尼耶因试图强推一份不受欢迎的预算案在国民议会“过关”，于12月4日晚在国民议会进行的一场不信任动议投票中遭到弹劾，成为1962年以来首位被议会赶下台的法国总理。

当地时间12月13日，法国巴黎，贝鲁接替遭国民议会弹劾而辞职的巴尼耶，出任总理。图/视觉中国

开拖拉机的“土地之子”

弗朗索瓦·贝鲁自称是“乡下人”和开拖拉机的“土地之子”，还曾是一位纯种马饲养员。贝鲁认为，自己的农村根基和中间派政治立场能让他有机会在左翼和右翼之间找到共通点。

今年73岁的贝鲁出生于法国西南贝亚恩省的一个农民家庭，成长于比利牛斯山脚下的小村庄博代尔。同时，贝鲁是一名天主教徒，有6个孩子和21个孙辈，他们大多仍旧住在村庄里。

贝鲁常被认为是“乡村知识分子”的经典代表。他小时候患有口吃，医生曾预言他永远无法登上舞台、当老师或成为政治家。贝鲁后来表示，很自豪这三件事自己全都做过。他学习过古典文学，并在公立学校任教，还为十六七世纪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写过传记。在社会党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和右翼总统雅克·希拉克执政期间，他担任过教育部长。

贝鲁曾在2002年、2007年和2012年三次竞选总统，均以失败告终，后来转而支持马克龙的总统竞选活动。在2017年的总统竞选期间，贝鲁宣布放弃参选法国总统，带领其创建的中间派政党“民主运动党”，与马克龙结成联盟，全力支持马克龙竞选总统，成为马克龙赢得大选的关键。自那以后，贝鲁一直是马克龙的密友。

马克龙胜选后，贝鲁被任命为司法部长。但不久后，他和其政党成员因被控贪污辞职。他们被指控挪用欧洲议会支付给议会助理的资金，用于资助法国的政党工作。今年2月，贝鲁被宣判无罪。

作为曾经三次参加总统竞选的政坛老将，贝鲁长期以来一直警告法国财政超支严重。在12月13日与巴尼耶共同发表的演讲中，贝鲁承认了这一挑战。他表示，他从政的目标是努力降低预算赤字，“与各个党派的所有人对话”，努力“调解分裂的国家”。在正式交接仪式上，贝鲁承认他面临着“喜马拉雅山”般的挑战。

“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

此番上任的贝鲁，已经是今年法国迎来的第四位总理。自马克龙今年夏季宣布提前举行议会选举以来，法国政治僵局一直未能打破。法国最新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61%的法国选民对政治局势感到担忧。

目前，贝鲁面临的直接任务是，组建一个能够经受住严重分裂议会不信任投票的内阁，并制定出2025年的财政预算，以稳定经济动荡。

前任巴尼耶政府由执政党和右翼共和党人组成，这两个党的议席数总和在国民议会没有过半，而左翼联盟和极右翼为主的反对派只要联手，就能凭借超过半数的议席通过议会投票弹劾总理。就在12月初，这对不寻常的搭档“罕见联手”，导致了巴尼耶的下台。

巴尼耶于9月被任命，他将重新控制公共财政作为首要任务，并试图大幅削减国家预算。巴尼耶坚持认为，这对于控制法国债务是必要的。目前，法国债务总额约为3万亿欧元，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10%以上，在欧洲位居第三，仅次于希腊和意大利。

今年法国政府预算赤字预计将占国内生产总值的6%，如果不采取重大措施，明年赤字可能会上升到 7%，这将是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规定3%上限的两倍多。

自10月以来，巴尼耶致力于在议会通过增税和削减开支600亿欧元的2025年预算案，以控制法国不断上升的公共赤字。预算案的要点包括削减约400亿欧元财政支出、通过加税等措施增加近200亿欧元财政收入等。根据该计划，法国明年预算赤字可能会减少到国内生产总值的5%。

为了推动预算草案“过关”，巴尼耶开始与国民议会各政党领导人进行磋商。巴尼耶首先找到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的领导人玛丽娜·勒庞，但勒庞却警告称，除非巴尼耶调整2025年预算案，否则将支持不信任动议。巴尼耶政府随后做出妥协，放弃提高电力税，但拒绝了将养老金与通胀挂钩等要求。

但在会谈结束后，勒庞认为巴尼耶政府并没有考虑和采纳“国民联盟”的意见。与此同时，左翼批评者也批评新的预算草案，会损害穷人和法国的经济竞争力。

持续的僵局下，巴尼耶决定诉诸宪法条款第49.3条，在未经议会批准的情况下强行通过了法案。这也招致了更加强烈的愤怒，左翼右翼同时群起攻之，提交了两份不信任投票草案：一份由让-吕克·梅朗雄领导的极左翼“不屈法国”党起草，另一份由勒庞的“国民联盟”极右翼起草。左翼的草案最先付诸表决，结果以331票绝对多数获得通过，甚至超过了规定的288票。巴尼耶政府被推翻。

12月5日，巴尼耶正式向法国总统马克龙递交辞呈并被批准，上台不足“百日”，成为法国现代史上任期最短的总理。

在12月13日的交接仪式中，巴尼耶表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政府任期屈指可数。巴尼耶还向他的继任者致以“最良好的祝愿”，并补充说“我们国家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之中”。

能否打破“短命魔咒”？

今年以来，法国已经“走马灯式”地换了三位总理。博尔内于今年年初辞职，她担任这一职务约20个月。紧随其后的是阿塔尔，这位最年轻的总理于今年夏天国民议会选举第二轮投票结果出炉后递交辞呈，在职时长仅半年不到。当时，有媒体称，这个任职时长可以说是领了一张“总理体验卡”。没想到，巴尼耶接任该职位后，又创下了三个月的最短总理任期纪录。

“走马灯式”换总理的困局，实则源于马克龙6月的一场“豪赌”。当时，为了阻止极右翼崛起，稳固自己的势力，马克龙宣布解散国民议会，提前举行新的议会选举。

结果却是，法国“最分裂的国民议会”出现了。在新一届议会中，左翼政党联盟“新人民阵线”取得国民议会577个席位中的182席，成为国民议会最大政治派别。执政党阵营取得168席位居第二，极右翼党派“国民联盟”及其盟友取得143席位居第三。马克龙倚靠的中间派失去了多数地位，与左翼、极右翼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在选择贝鲁之前，马克龙与左翼和右翼领导人举行了会晤。勒庞表示，“国民联盟”不会始终用不信任投票进行威胁，但她也警告称，贝鲁如果和前任巴尼耶一样不肯听取极右翼在财政预算上的意见，那结果只能“导致死局和失败”。

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国”已誓言要对贝鲁提出不信任动议，而绿党领袖、左翼联盟的关键人物玛丽娜·通德利尔表示，该党将保持观察，但如果新总理继续执行马克龙的旧政策并让前政府部长担任关键职务，那么“别无选择”，只能推翻贝鲁。

尽管社会党第一书记奥利维耶·富尔抨击贝鲁的任命是“可能加剧民主危机的选择”，但他表示愿意与新政府合作。社会党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只要贝鲁不使用未经议会批准强行通过立法的宪法手段，该党就不会投票推翻政府。

法国尼斯大学政治学教授文森特·马蒂尼认为，在一个充满巨大不确定性的时期，贝鲁似乎是一个令人安心的选择。他了解左翼和右翼，能够与双方交谈。然而，他的弱点是“他将对马克龙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负责”。

在对巴尼耶的不信任动议通过后，要求马克龙下台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根据法国两家民调机构的最新调查结果，有五分之三的法国民众希望马克龙立即辞职。马克龙的一些反对者也直接将目前的政治僵局归咎于他在夏季提前举行选举的决定。

虽然马克龙回绝了这些呼吁。但多数分析人士认为，马克龙在任命贝鲁过程中的拖延反映了他所面临着复杂的政治局面。12月12日，马克龙甚至缩短了对波兰的访问，以解决任命新总理的难题，结果仍是一再推迟。法国里尔大学政治学教授雷米·列斐伏尔分析称，贝鲁只能获得约160名中间派议员的大力支持，这在国民议会577个席位中仅占四分之一多一点。在列斐伏尔看来，本届政府比前任政府更加脆弱。

目前来看，法国四分五裂的政治局面早已进入“相互掣肘、难以调和”的僵局之中，而贝鲁的新政府能否打破今年的“短命魔咒”，仍需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