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前国家主席，为何被处分？

此前“平安落地”的高层官员

也可能遭到追责

据越通社消息，2024年12月13日，越共中央政治局审议并给予违纪违规的党员纪律处分。其中，早在2023年1月就因对防疫腐败案件“负政治责任”而辞职的越南前国家主席阮春福，此番遭警告处分。曾在阮春福担任政府总理时和他搭档担任常务副总理的政治局前委员张和平，亦遭警告。

阮春福 资料图/视觉中国

此前，越共中央政治局已在11月20日审议了对前国家主席武文赏、前国会主席王庭惠的处分问题，武文赏因病暂时免遭处分，王庭惠则受警告处分。如今阮春福亦遭警告，意味着本届越共中央政治局中已经引咎辞职的“四驾马车”成员，在辞职后全部面临追责。

高级领导干部因政治责任辞职，是阮富仲生前确定的一项反腐败制度。对已经辞职的干部再行追究，则被视作新任越共中央总书记苏林的“新政”。12月3日，苏林在河内参加选民接待活动时就表示，对武文赏、王庭惠的追责“是中央第一次对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员进行纪律处分”。越南官方媒体称，在场选民表示，苏林的话表达了越南人民的心声。

相比武文赏、王庭惠，阮春福辞职后被追责，颇有特殊之处。

从“体面下台”到“意外缺席”

阮春福和武文赏、王庭惠辞职时的主要不同之处，一方面在于辞职时所涉案件的调查进度不同，一方面在于辞职时得到的“礼遇”有所差异。

武文赏和王庭惠辞职，都是因为其部属牵涉建设工程腐败问题。武文赏所涉福山集团案，越南公安部今年2月底开始公开调查；3月初，武文赏的多名老部下被捕；同月20日，武文赏提出辞职。王庭惠所涉顺安集团案，4月15日该集团负责人被捕，22日王庭惠的助理被捕，26日王庭惠提出辞职。

可以看出，两人都是在所涉案件事发的第一时间辞职，而针对相关案件的调查至今还在进行中。今年11月，越南国会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裴文强、越共中央机关党委书记阮文体因涉顺安集团案引咎辞职，显示出该案件还在触及更多高级官员。在此背景下，掌握新的证据、根据严重程度，对已经辞职的干部进行追责，并不出人意料。

但是，阮春福辞职所涉的核酸试剂腐败案和疫情期间回国包机腐败案，事发于2020年到2021年间。2022年以来，涉案的高级官员陆续被捕，常务副总理范平明、主管防疫工作的副总理武德儋于2022年年底辞职。到2023年1月阮春福因“意识到一些官员违法行为造成严重后果，自己负有政治责任”而辞职时，相关案件的调查已基本结束，进入司法程序。今年1月，3名涉案中央委员被判刑，其中卫生部长阮青龙获刑18年，为本届越共中央委员目前被判刑最重的一人。至此，本案的追责也基本结束。

回到2023年1月，阮春福是越南革新开放以来，第一位引咎辞职的主要领导人。当时，越共中央关于领导干部要为下属犯的错误“担责辞职”的具体规定，尚未得到完善。而且，在陆续引咎辞职的7名本届越共中央政治局成员中，阮春福的党内资历远超其他人。

2006年到2016年间，阮春福在时任越南总理阮晋勇领导下工作，从政府办公厅副主任、主任逐步晋升为副总理、常务副总理并进入越共中央政治局，协助阮晋勇主持了行政程序改革、国企精简重整、推进“平衡外交”及引进外资等工作。

在此期间，阮富仲在2011年越共十一大上成为越共中央总书记。2016年越共十二大召开前，阮富仲、阮晋勇年龄均已超过65岁。最终，阮富仲得到年龄豁免，继续担任越共中央总书记，阮晋勇的总理职位则由阮春福接任。当时，王庭惠刚刚出任河内市委书记，武文赏首次进入政治局。2021年，在越共十三大上，76岁的阮富仲和67岁的阮春福双双得到年龄豁免，阮春福随后当选越南国家主席。

在此背景下，阮春福虽属引咎辞职，但得到了很高的“辞职礼遇”。在国家主席职务交接仪式上，代主席武氏映春向阮春福献花，并对阮春福过去的工作给予高度评价。时任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武文赏亦代表党组织高度肯定了阮春福的贡献，并“希望阮春福前主席以其丰富的实践经验，继续为党和国家作出积极贡献，并为现任官员提出诚实、诚恳的意见”。

当时，阮春福亦表示，工作交接“非常尊重、体贴、热情、亲切”，让他非常感动。此后，阮春福的退休生活和正常退休的领导人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武文赏、王庭惠辞职后也以退休领导人身份出席过公开活动，但阮春福露面的频率更高、站位也更“靠前”。

今年8月30日，越南领导人在越南国庆节前夕向胡志明主席陵墓敬献花圈时，阮春福站在领导人队列的第一排，和新上任的越共中央总书记苏林并排。稍早之前，在阮富仲去世后，阮春福以“政治局前委员、前总理、前主席”的身份，作为“与阮富仲总书记长期密切合作的人”，撰写长文追忆逝者，越通社等官方媒体全文刊发。此外，在阮富仲去世后，阮春福的老领导阮晋勇，也多次公开露面并和新领导人苏林等会面。

然而，11月初，当越共中央政治局和越共中央书记处组织现任领导人与前领导人的见面会，苏林亲自出席听取前领导人们对越共十四大的建言献策时，前总理阮晋勇、越共中央前总书记农德孟以及此前不常出现在公开活动中的前领导人张晋创、陈国旺等都有出席，但越南媒体发布的画面中却没有阮春福的身影。

一个多月后，阮春福受到警告处分。

追责级别“无上限”

从处分阮春福的通报措辞看，越共中央政治局这次给予他处分，涉及的依然是他2016年到2021年担任政府总理时犯下的错误。那么，这是否意味着，阮春福在总理任内的所作所为，出现了“新问题”？

一个细节是，今年5月4日，越南政府办公厅前主任梅进勇被警方带走。梅进勇是上一届越共中央委员。从2016年到2021年，在阮春福的整个总理任期内，梅进勇是他的办公厅主任。2023年1月，在阮春福辞职的同时，已经退休的梅进勇因也涉及防疫腐败案，受警告处分。

根据官方报道，梅进勇今年5月被捕，不是因为防疫腐败旧案，而是卷入了林同省的大宁公司案：西贡大宁公司和林同省高级干部勾结，圈地开发旅游度假区，然后再通过将项目打包转卖，套取利润超过2.7万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7.74亿元）。在此期间，梅进勇接受了该公司负责人送上的价值2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5.7万元）的礼物，为大宁公司在项目变更、审批等问题上打了招呼。

与武文赏、王庭惠所涉的一般腐败案件不同，大宁公司的问题，是越南公安部下属反腐败机构C03在调查“女首富”张美兰的万盛发集团案时发现的。大宁公司由万盛发全资控股。但根据张美兰的说法，对大宁公司的投资是2020年进行的，对于这项投资，她自己觉得“没有必要”，是一个叫阮高智的人要求她这么做。

从2018年开始，张美兰多次通过投资、借款等方式向胡志明市富商阮高智“输血”，其间张美兰曾多次表示不愿投资或想收回借款，但均未成功。越南警方调查发现，张美兰因其他经济问题被逮捕后，阮高智还通过伪造文件等方式，试图彻底侵占张美兰对自己的投资和借款，总计超过1万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2.87亿元）。

换言之，大宁公司案，在一定程度上，是阮高智在一系列官商勾结的操作下，用张美兰等人的钱，套取了更大的利润。贵为“女首富”的张美兰，虽表示不愿意卷入，却无力拒绝。

在越南媒体此前对阮高智为数不多的采访和人物报道中，他被描述为：贫民家庭出身，曾有当律师的梦想，发家后非常神秘，业务涉及地产、文旅、金融、教育等诸多板块，搞定了许多他人搞不定的棘手地产项目。虽然阮高智在媒体面前守口如瓶，但是“和很多有影响的人交了朋友”。如今，随着大宁公司案被揭开，他的“朋友圈”至少触及了梅进勇。

张美兰今年4月已因行贿罪、贪污罪等数罪并罚被判死刑，上诉期间又于10月因欺诈、洗钱等罪被处无期徒刑。看起来，该案调查早已进入收尾阶段。但许多信息显示出，此案及关联案件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今年6月，河内市委书记丁进勇成为第7位、也是最近一位引咎辞职的本届越共中央政治局成员。在对丁进勇及其领导的财政部原党组进行批评时，越共中央检查委员会列出了一系列重大案件，其中最知名的一件，就是张美兰行贿政府官员，伪造贷款材料，从西贡商业银行累计骗取贷款超过304万亿越盾（约合人民币932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借款发生在2018年到2022年期间。这正是张美兰和阮高智进行“生意合作”的时期。当时，丁进勇是越南财政部长，梅进勇是政府办公厅主任，而阮春福是政府总理。

越南官方并未明确阮春福是否因梅进勇、丁进勇等人卷入张美兰、阮高智的案件而遭到处分。但可以确定的是，阮春福政府内的更多高级官员，被认定在这个时期犯下了错误。12月13日，就在阮春福被处分的同时，越共中央政治局也给予政治局原委员张和平警告处分。

张和平出身公安系统，曾长期在胡志明市公安局任职，后来担任过越南公安部副部长、最高人民法院院长，2016年至2021年期间，他在阮春福内阁担任常务副总理。根据处分通报，张和平“出事”的时期，正是常务副总理任内。

与阮春福、武文赏等人不同，张和平在2021年平安退休，此后一直正常出席公开活动。11月初，在阮春福缺席的那次前领导人集体亮相的会晤中，还能看到张和平的身影。仅仅一个月之后，他突然遭到处分，这再次显示出，越共中央现任总书记苏林强调的“对前领导人进行纪律处分”的新政，追责是“无上限”的。此前“平安落地”的高层官员，也可能遭到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