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唯一拥有猪肾的人，出院了

鲁尼是全球第三位接受基因编辑猪肾移植的人，此前已经顺利出院，目前恢复情况良好。科学家团队表示，预计最快将在明年正式启动猪肾移植的全面临床试验。

撰文 | 凌骏

责编丨汪航

昨日（12月17日），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宣布，53岁的女子托瓦娜·鲁尼(Towana Looney)成为目前全球唯一拥有猪肾的人。

鲁尼曾因肾衰竭接受了8年的透析，直到今年11月底，外科医生将一颗转基因猪肾移植到她体内。术后仅11天，鲁尼就成功出院，她不需要再透析，恢复情况比此前4位接受猪肾或猪心移植的患者都好。

主刀外科医生表示，她的猪肾功能一切正常。鲁尼也在昨天（17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8年了，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未来几个月，鲁尼还需要持续接受随访评估，她也将成为国际学界密切关注的焦点。此前，纽约大学和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就已宣布，若一切进展顺利，团队将在近两年内正式启动异种大器官移植的临床试验，以最终解决全球器官移植供体短缺的困境。

鲁尼在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接受了猪肾移植手术/图源：CNN

“即便手术失败，我也能推动医学发展”

鲁尼对器官移植并不陌生，1999年，年仅28岁的她将一个肾脏捐给了母亲，挽救了母亲的生命。

但不幸的是，鲁尼在2002年怀孕时患上了先兆子痫，这是一种严重的妊娠期高血压，损害了她仅存的一个肾脏，让她患上了慢性肾病。到了2016年，医生评估鲁尼已经处于严重的肾衰竭状态，必须立刻进行透析，并将其列入肾移植的等候名单。

由于鲁尼捐过肾脏，理论上拥有器官移植的优先权。但8年来，鲁尼的高血压始终没能得到有效控制，她还因基础疾病接受过持续的输血治疗，这使她体内的抗体含量很高，始终未能匹配到合适的肾脏。

“她几乎对所有类型的组织都敏感，几乎不可能找到匹配的器官。”纽约大学朗格尼移植研究所所长罗伯特·蒙哥马利（Robert Montgomery）博士说，“她在透析中挣扎了八年，开始出现与慢性透析依赖相关的问题。”

转机出现在2022年，当年1月，美国阿拉巴马大学伯明翰分校宣布，医生成功将一只猪的肾脏移植到一名脑死亡男子的体内，并表示很快将会在活人身上开展试验。鲁尼闻讯，立即四处咨询相关团队，并最终和主刀外科医生杰米·洛克（Jayme Locke）建立了联系。

洛克医生（左）、鲁尼、蒙哥马利医生（右）的合影/图源：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

起初，美国FDA（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并未立即同意申请，而是先批准了另外两台手术。

今年年初，美国麻省总医院和纽约大学率先为另两名病情更重的患者，进行了全球首两例猪肾移植手术，前者早期恢复良好，但之后死于与猪肾无关的心脏骤停。后者则因为基础心脏病导致的并发症，损坏了移植猪肾，今年5月不得不将猪肾切除，不久后去世。

看似“令人失望”的结果并未影响到鲁尼的决定。一方面，医生表示这两位患者的死亡，多由糟糕的基础疾病导致，而鲁尼的原发病要轻得多。另一方面，鲁尼在透析中的表现越来越差，等不起了。

最终，美国FDA批准了这台手术，手术地点定在纽约大学，由完成前一例猪肾移植的蒙哥马利医生，以及洛克医生共同主刀。用鲁尼的话说，即便手术失败了，医生们也能从她的案例中再次积累宝贵的经验，推动医学发展。

基因编辑猪移植

选择猪肾移植，是因为科学家可以对猪进行基因改造，让猪肾的生理相容性与人体尽可能接近，以此克服排异等相关难题——这正是鲁尼等不到人类肾脏移植的关键原因。

美国生物科技公司Revivicor为鲁尼提供了一只猪的肾脏，这只猪经过了10个基因的编辑，包括去除三种免疫原性抗原(α-Gal、Sda和 Neu5Gc)，以避免排斥反应。猪的生长激素受体基因也被敲除，这会使猪生长受限，让猪肾和人肾的大小相近。

术前医生对基因编辑猪的肾脏进行测量/图源：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

与此同时，科学家还给猪添加了六种人类的基因，让基因编辑的猪肾与人类接受者更为相融。值得一提的是，2003年，也正是Revivicor公司培育出全球第一代α-Gal基因敲除猪，自此开启了异种器官移植的新时代。

手术在11月25日进行，据纽约大学报道，历时7个小时，肾脏被移植到了鲁尼的下腹部。在蒙哥马利医生将肾脏缝合到位后，猪肾立即变成了健康的粉红色，并开始产生尿液。

喷涌出的尿液还溅到了蒙哥马利医生的身上，“真是太棒了，太壮观了。”蒙哥马利说，手术室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和掌声。

“手术结束回到病房后，鲁尼的丈夫表示，这么多年，从未见她如此具有‘活力’。鲁尼还和亲属进行了视频通话，这是猪肾移植的奇迹。”洛克医生表示，“它让人们恢复健康，鲁尼感受到了，她的家人也感受到了，现在全世界的人都感受到了。”

蒙哥马利医生（右）与移植团队/图源：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

据了解，除了肾病，鲁尼原先的身体条件尚可，在病房住了11天后，已于12月6日顺利出院，并且不需要再透析了。十多年来，她始终无法得到有效控制的血压，也已经恢复正常。

出院后，鲁尼暂住在医院附近，接受术后为期3个月的日常医疗监护。医生给她佩戴了监测器来跟踪血压、心率和其他身体机能状况，也会定期为她进行血液检查等一系列测试，并将数据与之前的几个案例进行比较，希望在出现问题时能及早发现并处理。

在最近一次检查时，医生发现她的肾脏有轻微的血栓，鲁尼也在上周五重新入院，预计将住上几天，以便医生为她调整抗排异治疗的方案。但医院同时表示，她的猪肾功能仍保持正常。

如果一切顺利，随后鲁尼将离开纽约回到家中。目前，她已经在策划一场前往迪士尼乐园的旅行。鲁尼还说，会让自己一辈子铭记的时刻，是术后第一次前往厕所自主排尿，8年了，她从未享受过这一健康人再熟悉不过的“权利”。

全面启动猪肾移植临床试验

鲁尼接受的猪肾移植手术被称为“同情心治疗”，它并非正式的临床试验，而是FDA对于那些病情危重却没有其他更好治疗方式的患者，允许医院尝试潜在有效的疗法，即便该疗法未经批准。

就在昨日，United Therapeutics（Revivicor的母公司）宣布，公司计划不久后就正式向FDA提出申请，以便最早明年，可以开始对10基因编辑的猪肾进行临床试验。

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大约有120万人需要肾脏移植，但每年仅有不到1/3的患者能等到合适的供体器官，其余人只能依赖肾脏透析等治疗度过余生。异种移植则提供了一个极具想象力的前景，让符合标准的猪器官变成一种“现货商品”，患者可以随时接受移植治疗。

此前，美国科学家团队已接连完成了两例猪心、两例猪肾的“同情心治疗”。

自今年起，中国异种大器官移植也进入加速期，空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接连宣布，完成了猪肾、猪肝的脑死亡人体移植试验。

根据美国监管机构的相关标准，正式获批临床试验，需要至少在连续6例的动物实验中，4例存活时间达半年或一年以上。我国则尚未出台相应标准。

今年年初，四川省实验动物学会医用猪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莫玲在一场异种器官移植学术会议上表示，我国的科学家要对标国际，做出顶层设计，并总结自己的数据，推进这一领域属于我国的行业共识和体系标准建设。

中国首个α-Gal基因敲除猪的发明者、成都中科奥格生物创始人潘登科教授对“医学界”表示，“异种器官移植的临床转化研究是一个系统工程，堪比‘登月计划’，需要器官移植、基因工程、畜牧学、免疫学、伦理等各方面专家配合完成，已有的案例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据了解，目前对猪进行的基因改造，都是按人的生物学特征设计的，包括加入人源化基因等，这意味着仅仅依靠动物实验，并不能完全反映猪器官移植的安全性、可行性和疗效。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上海市器官移植重点实验室主任朱同玉教授表示，在正式开启临床试验前，不可能做到万事俱备，答案还得在真实世界研究中寻找。“从近年来医学科研领域的相关进展看出，一旦通过伦理学等严格审批程序，人类就具备了探索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