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凯：公投只是摩尔多瓦命运岔路的起点，未来结局将由俄乌战争决定

编者按：在反对派选票短暂性领先之后，摩尔多瓦入欧公投最终以戏剧性结尾收场：根据摩尔多瓦中央选举委员会于21日公布的计票最终结果，在统计了99.64%的选票后，有50.46%的选票赞成通过修改宪法加入欧盟，而49.54%的选票则持反对意见，这意味着此次入欧公投以“亲欧派”胜出而告终。而在总统大选方面，虽然西方媒体曾做出预测，现任总统玛雅·桑杜将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但在统计了98%的选票后，桑杜的得票率仅为42.07%，远低于之前的预期。

此次投票的焦点出现在海外投票上，在计入侨民的选票后，支持入欧以及支持桑杜当选的比例才实现反超。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之一疑似与摩尔多瓦在海外开设投票站点有关，根据俄《观点报》报道称，此次摩尔多瓦在俄罗斯只开设2个投票站，在英国却开设60个，而在俄罗斯的摩尔多瓦人比在英国的人多好几倍。

针对此次选举的疑云，观察者网连线了正在摩尔多瓦首都基希讷乌游历的著名学者高志凯先生，请他从一线向我们讲述他在摩尔多瓦的所见所闻。

观察者网：您现在在摩尔多瓦，我们知道摩尔多瓦刚刚经历了一场颇具戏剧性的入欧公投，最终以“亲欧派”胜出而告终。您在当地感受到民众对于此次公投的情绪是怎样的？

高志凯：我现在就在摩尔多瓦首都基希讷乌，这是我第一次前往摩尔多瓦，根据我的初步观察，现在俄罗斯对摩尔多瓦的影响力依旧很大。比如在众多加油站中，产品最多、客流最旺盛的还是一个来自俄罗斯品牌的加油站。同时，虽然很多摩尔多瓦人可以用英语交流，但是如果你选择说俄语，他们会非常兴奋和开心。在这种背景下，摩尔多瓦此次入欧公投出现媒体呼声很高，但是最终结果只是入欧派险胜的结果就不难理解了。

从2022年开始，摩尔多瓦申请加入欧盟，欧盟对摩尔多瓦的请求也迅速做出了回应，把摩尔多瓦和乌克兰都加入了准欧盟成员国名单。这次公投无疑有助于摩尔多瓦政府加速入欧准备工作，因为欧盟方面对于摩尔多瓦加入欧盟提出了一大堆的条件，比如说要提高市场经济的比例，推进反腐败等等，现在看来摩尔多瓦并没有完全实现上述要求。除此之外，如果要具备入盟资格，摩尔多瓦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解决德左的法律地位问题等，它加入欧盟的路还很漫长。

观察者网：此前我们有文章提到，摩尔多瓦海外选票投票出现不公平现象，位于西方的摩尔多瓦人投票难度会显著低于在俄罗斯的摩尔多瓦人投票难度。这是否属实？从您的角度看，此前爆出此次摩尔多瓦的选举是否存在系统性作弊？

高志凯：确实有很多摩尔多瓦人定居在包括罗马尼亚、俄罗斯在内的其他国家。很多在西方定居的摩尔多瓦人都认为应该趁着西方支持摩尔多瓦加入欧盟的东风加入欧盟乃至北约，这样可以解决摩尔多瓦很多国内政治经济问题。所以在西方的摩尔多瓦人投票率确实很高。

而在俄罗斯的摩尔多瓦人则因为种种原因，事实上的投票难度比西方的摩尔多瓦人更高，所以他们的心声有没有真实地被收集到，有没有反映在这次公投结果里，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公投结果出来后，西方国家第一时间对此次差距极小公投结果表示热烈欢迎。这与其他地方此前出现不利于西方投票结果时候的表现有明显温差。比如格鲁吉亚这类高加索国家出现一个亲俄领导人获胜，欧美方面就会在第一时间表示选举存在问题，需要调查选举舞弊问题等。

从这我们可以看出，美国有自己的打算，只要选举结果有利于自己，那么选举结果就是公平的；不利于自己，那么选举结果就是虚假的。它对于结果的判断更多是基于自身地缘政治利益而不是各国国内的实际情况。这一种双重标准也可以在其巴以战争中，对以色列大屠杀的无视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摩尔多瓦共和国政府总部 作者供图

只不过此次海外选票是否存在系统性作弊行为一事现在没有定论。因为作弊与否存在很多技术性因素，根据现有的情况和信息很难断定其是否存在系统性作弊。

观察者网： 从历史传统上看，东欧作为传统欧陆意识形态和宗教交汇之地，亲俄与亲欧派系都各自有极其强大的传统影响力。俄乌冲突后，夹在欧洲和俄罗斯之间的小国，对这个问题的感受更直观，甚至需要做出明确的选择。从您在当地了解的情况，像摩尔多瓦这样的小国，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是不是相较战争前更加突出？大家普遍的焦虑是什么？

高志凯：对于摩尔多瓦来说，向东看还是向西看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从历史的角度看，一方面摩尔多瓦人由于历史文化原因和罗马尼亚人几乎是同宗同源，过去摩尔多瓦曾经要求加入罗马尼亚；另一方面，在上个世纪，摩尔多瓦又作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加入过苏联，所以其境内亲俄派也有着相当强的历史渊源。这段历史也是其纷争的根源之一。

在摩尔多瓦境内有一种思潮：希望现在摩尔多瓦加入罗马尼亚，甚至放弃军事中立加入到北约之中。但是另一边不管是在德左地区还是其它一些地方，俄族人在当地的人口比例和影响力都很大。这样复杂的矛盾在俄乌战争爆发之后发生了激化。客观上摩尔多瓦现在面临一个生死抉择，究竟是掉头向西还是继续留在整个东部联盟。

对俄罗斯来说，它不会允许摩尔多瓦离开，因为这违反俄罗斯的根本利益，它或许不会反对摩尔多瓦加入欧盟但是绝对会反对摩尔多瓦加入北约。这也导致有一部分摩尔多瓦人甚至有一个心思：通过与罗马尼亚合并，一步到位同时加入北约和欧盟，当然这也必招致俄族人的反对。

从我的观察看，和格鲁吉亚不一样，我在摩尔多瓦并没有看到铺天盖地的加入欧盟的广告，甚至没有看到一丝一毫欧盟的印记，这和我在9月前往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的氛围完全不一样。摩尔多瓦国内人民的民意就像这次入欧公投中的选票结果呈现一样，并没有一边倒地支持加入欧盟，需要海外选票才能让摩尔多瓦以微弱优势通过入欧公投。可以说俄罗斯在当地的影响非常根深蒂固。

观察者网：随着俄乌战争向着不利于欧美和乌克兰的方向发展的趋势愈加明显，您认为这种对立是不是会进一步升级？东欧各国的亲俄势力会出现一轮集中爆发？

高志凯：俄乌战争正在进入一个关键阶段，一方面美国大选正在路上，如果特朗普上台，他可能会践行他的宣言，试图让乌克兰战争快速结束，虽然他并没有说清楚他会怎么终结战争。我个人认为俄罗斯是一直盼望着特朗普上台，结束乌克兰战争。

现在俄罗斯在东部顿巴斯地区取得了优势地位，甚至在战场上有一点势如破竹的感觉，而乌军出于转移视听的考虑打入了库尔斯克地区，实际上犯了兵家大忌。乌克兰就像无底洞，如果西方和北约国家源源不断地把资金、武器、设备甚至兵力、人力投入这个无底洞，那么无疑会把其他欧洲国家拖下水去。

如果最终结果有利于俄罗斯，那么我认为这样的结果必然会对摩尔多瓦等国家有所影响，毕竟摩尔多瓦距离加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从2024年到2030年，五六年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从我的角度看，与其说东欧有亲俄罗斯势力不如说东欧国家中有一些政府和领导人具有现实主义或者说实事求是的态度。例如匈牙利的原油绝大部分是来自于俄罗斯，对于匈牙利来说，他并不是一定要亲俄，而是要根据自己的利益需求，比如我怎么确保原油供应，怎么度过冬天等等问题来考虑。

2024年10月20日，摩尔多瓦人在位于俄罗斯莫斯科市中心的摩尔多瓦大使馆投票站外排队 路透社

与之相反的是，中欧西欧有些国家可能上了其他国家的当。现在欧洲国家不仅不能直接从俄罗斯进口原油等材料，还要被迫从大洋彼岸购买高价原油。而大洋彼岸的美国却有不少公司依旧和俄罗斯做着原油天然气生意，甚至转手就把俄罗斯的原油高价卖给欧洲。从这个角度看，东欧还是有不少国家的领导人更加现实主义，更加能清楚地看到乌克兰战争的真实情况。

乌克兰战争到今天已经不再仅仅是俄乌两国的战争了，而是俄罗斯与北约代理人乌克兰之间的战争。明眼人也能够清楚地看清战争的真实性质，不希望被拖下水，希望坚持自己独立自主的外交判断。

匈牙利领导人说得很清楚：我必须首先考虑匈牙利人民的根本利益，如果欧盟做出错误决定，我绝不会盲从。你们也不可能把过去的殖民统治强加在匈牙利之上。这样的立场我觉得掷地有声，从根本上来说，与其说匈牙利领导人欧尔班亲俄，不如说他是亲自己国家人民的根本利益。

观察者网：也有一些国家，比如匈牙利、塞尔维亚，坚定地选择了站在自身国家利益的立场上，尽管在西方阵营里遭遇了很大的压力，但也因此获得了一些发展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小国在大国竞争中的最佳策略选择是什么？如何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争取更大的发展机会？

高志凯：以摩尔多瓦为例，他们几十年来一直奉行军事中立立场。虽然它没有注册国际法的中立地位，但是一直避免卷入俄罗斯和北约的纷争。俄乌战争爆发以后，摩尔多瓦和北约眉来眼去的频率明显越来越高，西方在摩尔多瓦、格鲁吉亚等地的活动也明显增加。

从我看来，摩尔多瓦最好的状态是和谁都是朋友，和谁都不是敌人。不能把自己捆绑成北约东扩的排头兵，绑死在反俄敌俄的战车上。摩尔多瓦总共才300万人左右，有大量俄罗斯裔，经济和语言摩尔多瓦与俄罗斯有方方面面的联系。

俄罗斯不是一个吃素的国家，它肯定也会想方设法避免局势失控，以防摩尔多瓦伤害俄罗斯的根本利益。所以在今后几年中，像摩尔多瓦这样的国家，无论是加入北约还是加入欧盟的前途都远远谈不上板上钉钉，而其决定性因素就是俄乌战争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根据最新的统计数据，摩尔多瓦是欧洲范围内倒数第二穷的国家，第一是乌克兰。这非常可惜，乌克兰本可以凭借自己的独特甚至独一无二的资源，拥抱和平成为欧洲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但是由于它坚持要加入北约与俄罗斯决裂，于是在战火纷飞中成为欧洲最穷的国家。

摩尔多瓦与乌克兰不同，它的工业很落后，主要依靠农业，人口和领土也少。现在俄乌战争导致整个中东欧地区主题变成了对抗，对于摩尔多瓦那样的国家来说，外部环境会变得更加恶劣。如果投身进入漩涡，它会变成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倾倒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