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酒局命案引发的过失致人死亡与正当防卫之争

2023年3月6日晚7时许，王某的挥臂一击，导致何某向后仰面倒地。11个月后的2024年1月19日，何某死亡。因过失致人死亡罪，王某被公诉机关起诉，量刑建议为有期徒刑六年。

对于检方指控，王某喊冤。他称，事发时，醉酒的何某劝他喝酒，遭拒。为此，何某先后两次打他骂他，把他的鼻血都打出来了，他也没还口更没还手。直到他走出餐馆，何某跟出后第三次拉拽他，他感到害怕，才“推”了何某一下。

在案证据显示，王某双侧鼻骨、鼻中隔粉碎性骨折，评定为轻伤二级。王某及其辩护人均称，王某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理应无罪。但死者何某方的代理人认为，王某的行为属于故意伤害，请求法院严惩。

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获悉，这起因酒局引发的致一人死亡案件，于10月25日在陕西洋县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被告人王某的行为是否构成正当防卫，成为庭审焦点之一。

2023年3月6日晚，何某走出餐馆。图片来源/监控截屏

老友聚餐酿惨剧

王某，1965年出生，陕西洋县人。证人证言显示，王某与死者何某相识十余年，二人此前并无矛盾。

2023年3月6日下午6时许，王某受邀前往陕西洋县南环路一餐馆聚餐，何某也在场。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场老友间的聚餐尚未开始，惨剧便已发生。

在案证据显示，聚餐前，何某已经喝了酒，而王某未曾喝酒。

起诉书显示，2023年3月6日中午，何某等人一同饮酒。当日傍晚6时许，王某、何某应他人之邀前往洋县南环路某餐馆再次聚餐。在包间等餐期间，因喝酒问题，何某与王某引发口角。二人争执中，何某一拳致王某鼻子受伤出血，之后二人被同行人员劝离。王某出包间至餐馆门口的电线杆处擦拭鼻血。随后，何某走出餐馆门口，边穿衣服边来到王某左后侧，右手拉扯王某左上肢。与此同时，王某挥右拳向何某头面部击打一下，致何某向后仰面摔倒在地。

餐馆外一段监控视频记录了事情经过：2023年3月6日傍晚6时58分，王某与同餐二人出现在监控中。王某有走动，后蹲在地上用纸擦拭着鼻子。7时1分42秒，何某也走出餐馆，一边穿衣服一边朝王某走去。何某临近王某时，王某起身，背对着何某，并用手摸着鼻子。

监控视频能清晰听见，何某手指着餐馆方向，朝王某喊道“往回走”。随后，何某靠近王某，当何某用右手拉扯王某后，王某反身挥臂击中何某胸以上部位。何某向后仰面摔倒在地，此后不再动弹。此时，监控视频显示时间为傍晚7时1分58秒。

何某倒地后，监控视频能清晰听见，王某对旁人说：“我没动手，他又跑过来打我。”

在案证据显示，经同行人员拨打急救电话并报警，何某被送往医院。

2023年3月16日，王某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洋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3月30日被取保候审。事发11个月后的2024年1月19日，何某宣告死亡。经洋县人民检察院决定，2024年1月25日，王某被洋县公安局执行逮捕。

被告人称不愿喝酒被打出鼻血

庭审中被告人王某辩称，何某以前就爱喝酒，但酒量不行，经常酒后闹事。聚餐前，何某当日从上午喝到下午，共喝了4场酒。他见何某时，何某已处于醉酒状态。

王某辩称，他是受另一老友邀请参加了这场聚餐。参加聚餐的共5人，除一人在餐馆大厅点餐外，包间内共4人，何某坐在他的右边，“他要求我喝酒，我说我身体不行，去年一年都没喝了，我不喝。”拒绝饮酒后，何某不但骂他，还对他动了手。

王某说，他的胸口被何某抓伤，事后警察还拍了照。一同参加聚会的人上前阻拦，才将何某拉开。之后，何某自己没站稳摔倒了，起身后继续骂他，还用桌上餐具、水壶打他，他的鼻子也被何某打伤、流血，“他已经喝多了，都控制不住自己，我是一没还口，二没还手。”

相关司法鉴定显示，王某鼻部损伤（双侧鼻骨、鼻中隔粉碎性骨折），评定为轻伤二级。

王某说，之后，是参加聚会的人再次将何某拉开，他才得以从包间跑到餐馆外。

庭审中，王某的辩护人询问王某，既然他已经走出餐馆，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反而要留在现场？王某称，当时他鼻子特别疼，还一直在流鼻血，他的血压也有点高。他蹲在地上，只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10月25日，该案在陕西洋县人民法院开庭。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摄

是过失致人死亡还是正当防卫

公诉机关认为，王某过失致一人死亡，其行为触犯刑法有关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过失致人死亡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起诉书显示，案发后，王某离开现场回家，后被公安机关传唤到案。公诉机关认为，王某到案后，能够主动配合公安机关调查，供述犯罪事实，有自首情节。在侦查阶段向被害人及家属给付4.1万元。公诉机关当庭给出的量刑意见是有期徒刑六年。

面对公诉机关指控，王某及其辩护人均不认可。王某拒绝签署认罪认罚书，坚称自己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依法不该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对于自己的挥臂一击，王某在庭审中辩称，在包间时，何某就多次扬言要收拾他，他心里非常恐惧。在餐馆外，何某又继续叫嚣并追打他，他更害怕了。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摆脱何某的纠缠，才做了“似推非推，似打非打”的动作，“我不认为我俩是在打架斗殴，跟他认识十几年了，以前没仇没怨，我只是害怕事态升级才推了他一下。”

“他已经第三次上来扑打我了，我觉得他是要跟我玩命……他继续打我，难道我就不要动？不要制止？”王某当庭辩称。

王某的辩护人认为，该案中，公诉人只抓住了王某的挥臂瞬间，忽略了王某在包间内受到的不法侵害。在包间内，王某已经被何某打成了轻伤二级，当时，他已经有权利进行还击，但王某却做到了打没还手，骂没还口。之后，何某又追到餐馆外，继续对王某实施不法侵害，王某挥臂动作是本能反应，是下意识动作，目的是为了摆脱何某，主观上没有过错，不存在过失和应当预见。王某只是推了何某一下，之后就没有再继续报复和附加动作，这恰恰体现了王某的防卫意识和意图，“我们不该站在上帝视角审视本案，我们都是人。如果把我们自己带到王某当时所处的环境中，又该如何选择？”

“难道让他永远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难道就因为何某喝醉了，就可以放纵他实施不法侵害？这是不公正的。”王某的辩护人称，司法不该“谁有死伤谁有理，谁闹谁有理”。

公诉人则认为，二人在包间内确实因喝酒问题引发矛盾。走出餐馆后，王某已经经过了3分钟的冷静，且在户外，还有其他人在场，王某仍对处于醉酒状态的何某进行挥拳击打。监控视频已经看出，王某的行为不是推挡，王某的拳击行为造成了何某倒地，“公诉人没有建立在上帝视角让被告人有多冷静，而正是结合了视频监控等全案证据，王某后期挥拳方式不恰当，才建议以过失致人死亡（罪）量刑。”

对于起诉书的指控，何某家属及其民事代理人也不认可。

何某家属及其代理人认为，在包间内，双方已经发生了争执，争执的意思是双方互有矛盾，互有撕扯，更何况王某是受邀请来喝酒的，邀请就是好意。王某认为在包间内受到的不法侵害，完全属于王某个人主观臆断，并非事实。双方先后走到室外。当时王某有自主行为能力，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王某还主动挥拳击打何某头部，其行为明显是故意的。公诉机关指控王某过失致人死亡是存在问题的，王某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另外，王某不存在自首情节，是警方将他抓走调查的。何某被王某击打头部晕倒后，王某没有任何责任感，不仅没有拨打120，也没有积极慰问受害者亲属，也没有民事赔偿意愿。

何某家属及其代理人要求法院依法以故意伤害罪，从严追究王某的刑事责任，同时附带民事责任赔偿原告医药费等共计113万余元。

王某说，事发后，同行人员摸了何某的鼻息和动脉，认为何某没事。他是看着何某上了救护车才离开现场的。此后他曾委托同行人员前往医院探望何某，“他们给我说，他只是喝多了，睡一觉就好了。”

死者死因也陷争议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该案发生在2023年3月6日晚，何某于2024年1月19日宣告死亡，期间经历了11个月。庭审中，何某的死因也成为各方争论的另一焦点。

检方起诉书显示，事发后，何某以颅脑损伤经洋县人民医院、汉中市中心医院救治，后入住城固县中医医院(城固县医养结合社会养老中心)治疗，并于2024年1月19日死亡。经陕西佰美法医司法鉴定所对死者何某的脏器、组织进行法医病理司法鉴定，意见为：脑软化灶、心肌细胞水肿、肺部感染肺脓肿、肝淤血水肿、肾淤血。后经陕西省洋县公安司法鉴定中心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结论为：何某系外力致颅脑严重损伤继发肺部感染致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

对于该项证据，王某及其辩护人存有异议。

王某辩称，何某自身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基础病，平时一抽烟就咳嗽，左手经常颤抖且无法控制，“他当天喝高了，要不然我推他一下，他咋可能就倒了？责任不能都怪我。”

王某的辩护人认为，事后，何某因颅脑损伤住进了汉中市中心医院。但何某从该院出院病历记录显示，“患者病情相对稳定，可转入当地医院继续治疗。”“这恰恰说明出院时，何某的外伤已经好转。”之后，何某两次前往城固县中医医院住院，其病例中的住院原因显示为咳嗽。

王某的辩护人称，何某死因是病菌感染。从病例可见，何某感染主要在肺部，肺部感染的因素有很多种，不排除外伤是原因之一，但也需要考虑护养环境等其他因素。因此，外伤不是导致何某死亡的唯一原因。

公诉方则认为，综合考虑了本案全案证据及公安司法鉴定均可证明，颅脑损伤与何某死亡具有刑法意义上的因果关系，外伤就是何某死亡的主要原因，不存在其他因素。

刑附民原告代理人当庭出具了一份由城固医院的证明文件，称何某在治疗期间没有受过二次伤害，“他的死亡与头部击打有着直接关系……”

该案未当庭宣判。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