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为何对无人机反应强烈？散播传单上的内容是关键

▎10月14日，韩国坡州市通往朝鲜开城的统一桥上，军事检查站设置了路障。

编者按

朝鲜半岛局势自10月初以来不断升温。在10月15日朝鲜炸毁了连接朝韩两国的部分区间通路后，紧张局势则陡然升级。半岛局势缘何升级？朝韩会出现“擦枪走火”，导致矛盾进一步激化吗？双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美俄两个核大国会“火上浇油”吗？《凤凰大参考》对话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李家成副教授，对半岛局势的走向进行深入解读。

核心提要

1.李家成认为，韩国使用无人机空飘宣传品的主要意图是引导朝鲜内部的思想意识方面的变化，制造民众对领导人的不满，而本轮散播的传单内容或直接影射金正恩及其女儿，直接挑战朝鲜的“最高尊严”。这直接引发了朝鲜此次如此激烈的反应。

2.李家成认为，半岛局势仍存在冲突升级的可能。朝方的诉求是希望韩方停止再派无人机北上散发有辱“最高尊严”的传单，如果这种事情不再发生，那么双方发生冲突的概率就会急剧减小。

3.李家成预测，朝韩之间有可能维持目前对峙的现状。但双方沟通缺位，互信缺失，误解很深。这可能会造成军事上的误判，从而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4.李家成分析，目前美国疲于应对俄乌冲突和中东冲突。如果朝鲜半岛爆发新的冲突，美国则很难招架。现在正处于美国大选关键时刻，朝鲜的强硬态度也可能是在为未来美国新总统上台后增加对美博弈的外交筹码。

5.李家成分析，《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生效后，朝鲜半岛就将形成美韩同盟对俄朝同盟的对峙格局。朝韩的冲突则可能会诱发背后的美俄这两个核大国下场，而俄朝两国的核战略都是可以首先使用核武器的，这样半岛冲突就会升级到核战争。但目前，美俄都无力抽身到朝鲜半岛，都不希望朝韩爆发新的冲突。

作者丨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副教授 李家成

编辑丨 屈功泽 黄寒 王俊豪

凤凰大参考：10月11日，朝鲜外务省发表声明指责韩国无人机在平壤空投反朝传单。短短几天时间内，金与正发表4次谈话，金正恩主持召开国防和安全会议，朝韩局势陡然升级。但此前几次无人机飞入平壤似乎都没有做出反应，您认为目前朝韩双方的主要意图是什么？为何这次朝鲜的反应如此激烈？

李家成：根据朝方公开的新闻报道，韩国于10月3号、9号、10号三次派无人机到朝鲜平壤中区上空。我推测前两次可能是无人机的试探性飞行，试探朝鲜能否发现它乃至拦截它。但是，10号那次无人机应该是带了传单过去的。朝鲜公开传单照片这个佐证材料了。一些非公开的信源显示，尽管朝鲜方面对传单上的内容打了马赛克进行处理，但是一些分析人士分析后认为，那个传单上面可能展示了金正恩家庭的一些个人生活方面的细节，还展示了朝鲜跟韩国民众巨大的收入差距。这显示传单的内容有变化，跟之前不一样，是直接挑战朝鲜的“最高尊严”。之前是储存韩国流行音乐和影视剧等韩流内容的U盘，还有塑料瓶儿装的大米和一美金的小额纸币。之前都是韩方通过空飘气球的方式来散发传单，这一次是有所变化了，新增了用无人机发传单。韩国传单的内容和投递方式都有了与之前不一样的变化。所以，金正恩非常愤怒，朝鲜的反应就非常大。朝鲜的意图是通过公开韩方无人机侵入朝鲜领空，指出责任在于韩方，并向韩国表达不满。朝鲜希望通过这种激烈反应，来慑止韩方继续通过无人机向朝鲜投放内容极具挑衅性的传单。

▎韩国方面发传单资料图。图源：俄罗斯卫星网

凤凰大参考：10月13日，韩国国防部警告“任何针对韩国公民的袭击都将意味着朝鲜政权的终结”。同日，朝鲜国防省发言人宣布，朝鲜人民总参谋部已指示朝韩边境的部队进入完全射击准备态势。朝鲜此次的强硬姿态是虚张声势的“口水战”，还是打算动真格？双方的底线和底牌是什么？

李家成：朝韩双方确实是剑拔弩张、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我个人推测，虽然说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向朝韩边境的火炮部队下达了射击准备的命令，但是朝方的第一步可能是，如果韩国再派无人机北上的话，那么处于前线的火炮部队尤其是高射炮部队，要进行对空火力射击以拦截无人机继续北上，这是第一道防线。但是，这可能会产生一个后果，如果朝方发射的高射炮炮弹没打中目标落入韩方一侧的话，这可能会引发韩国方面的反击。所以说冲突升级的风险还是存在的。

▎在朝鲜劳动党中央本部大楼上空散发传单的无人机。图源：朝中社

我觉得现在朝方的诉求是希望韩方停止再派无人机北上散发有辱“最高尊严”的传单。这个是朝方目前的红线或者说底线。如果说韩国停止这个动作的话，那么双方发生冲突的概率就会急剧减小。

韩国的底线是朝鲜不要向韩国的领土、领海、领空进行火力射击，这是韩国可能无法接受的。但是，如果韩国派无人机北上，被朝鲜用高射炮把无人机打下来，韩国应该是不会有更进一步的激烈反应。

凤凰大参考：10月15日中午，朝鲜炸毁连接朝韩的京义线、东海线部分区间通路。韩军方在朝鲜炸毁相关道路后进行开枪警告射击。接下来半岛局势将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是否会出现类似于延坪岛炮战的低烈度冲突？

李家成：朝鲜炸毁朝方一侧的铁路公路，是其他国家无权干涉的主权权利。当然，这一行为传递的信号和营造的氛围是紧张的。那么韩国向韩方一侧的阵地进行射击，可能是为了表示抗议。所以说双方都有动作，但是这个动作是克制的，都没有越过朝韩之间的这道军事分界线。

▎朝方爆破东部东海线公路的现场照。 图源：央视新闻客户端

目前半岛局势可能会向两个方向发展，一种就是维持现状，尽管双方隔分界线对峙，但就只是对峙，就是这种维持现状的状态。那么另一种可能会出现偶发冲突，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如果韩国再派无人机北上，朝鲜发射高射炮进行拦截，如果炮弹落入韩方一侧，韩国可能会认为是朝鲜在发动对韩国的攻击，但朝鲜是为了拦截无人机发射的炮弹，是一种防御性行为，但是可能在韩方看来就是一种进攻性行为。所以说敌意的螺旋所制造的安全困境，会导致双方采取一些不理智的行动。因为现在朝鲜跟韩国之间的沟通是完全缺位的，互信也是不存在的。双方的误解很深，那么就会导致军事上的误判，从而会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凤凰大参考：金与正1４日发表谈话称，平壤无人机事件由韩国军方主导，理应由美国来承担责任。美国总统拜登同日表示，华盛顿已准备好与俄罗斯、中国和朝鲜进行谈判，以减少核威胁。当前距离美国大选仅剩三周，如何解读金与正和拜登的此番表态？朝鲜的强硬态度是在为未来美国新总统上任后增加外交筹码吗？

李家成：我们知道，韩国军队的战时作战指挥权现在仍然掌握在美国手里。所以说金与正这个表态是觉得美国应该出来管一管韩国，不要总挑事儿。因为现在是美国大选的关键时刻，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跟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在摇摆州的争夺是非常激烈的，现在美国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尤其是中东冲突导致美国在信誉和道义上面临着指责，尤其是美国国内的阿拉伯裔选民指责拜登政府在中东冲突当中支持以色列、对抗阿拉伯国家。这会造成阿拉伯裔选民的选票流失。如果朝鲜半岛又发生一场冲突的话，那么美国是很难招架的，因为现在它要同时应对俄乌冲突和中东冲突，疲态已显。

朝鲜的强硬态度，可能是在为未来美国新总统上台后增加对美博弈的外交筹码，为美国下届政府打个底儿，告诉美国朝鲜不是好惹的，吃软不吃硬。

凤凰大参考：1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向国家杜马提交了关于批准《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的法律草案，一旦国家杜马投票通过，条约将正式生效。条约规定，如果一方受到某一国或数国的武力攻击，并处于战争状态，根据《联合国宪章》第51条以及朝俄的法律，另一方将立即以一切可用手段提供军事援助。《条约》将对当前不断升级的朝韩局势带来怎样的影响？

李家成：现在俄罗斯因素对半岛局势的影响力在增加，尤其是《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生效了之后。我们可以看到，朝鲜半岛就形成了美韩同盟对俄朝同盟的对峙格局，现在不单单是朝韩站在前面相互斗狠，互相较劲儿，那么朝韩每一方的后面都站着一个核大国。如果朝韩双方爆发冲突的话，就不仅仅是朝韩双方的事儿，它可能会诱发核大国下场，就是同盟捆绑困境的发生。如果核大国这站在了冲突的前沿的话，就是可能是整个东北亚乃至亚太地区的和平稳定都会受到挑战。所以说半岛局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是极其凶险的。

▎ 2024年6月19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出席在朝鲜平壤举行的国宴。图源：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半岛冲突跟俄乌冲突、中东冲突都不一样。 就俄乌冲突而言，美国只是在军援乌克兰，没有亲自下场，因为乌克兰不是北约成员国，美国没有出兵支援乌克兰的条约责任和法律义务。但是美韩同盟不一样。美国是有责任和义务在军事上去支援韩国的。中东冲突也是如此。最近美国才向以色列直接派兵，之前在以色列是没有驻军的。但是，我们反观美韩同盟。美国在韩国有2.85万驻军。如果朝韩双方发生冲突的话，尽管驻韩美军在进行从前线搬到后方的驻地调整，但真打起来的话也没有前线跟后方之分。如果驻韩美军受到攻击的话，美国必然会被卷入到半岛冲突当中。如果朝鲜跟韩国、美国发生冲突的话，如果俄朝条约是真实有效的话，那么俄罗斯也要下场。而俄朝两国的核战略都是可以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如果说在常规战争当中打不赢的话，它们就要动用核武器的。届时，半岛冲突就会升级到核战争。

▎2018年，金正恩与时任韩国总统文在寅在军事分界线握手，开始历史性的会面。

让人感到宽慰的是，朝韩背后的俄美这两个核大国都不希望朝鲜半岛发生冲突。美国是不希望有第三场冲突的。俄乌冲突跟中东冲突已经让美国焦头烂额、难以招架了。如果再有第三场国际冲突的话，美国本身还跟韩国休戚相关，很可能会被直接卷入。俄罗斯也是如此，它现在的战略重点和主要的战略方向都在乌克兰那边儿。今年乌军还攻入俄罗斯的领土，俄乌忙于反攻和收复失地，俄乌战事还是非常焦灼的。所以俄罗斯没有心思也没有额外的力量去支援朝鲜。但是，如果按照条约，他又不得不支援。如果俄罗斯不支援的话。那么朝鲜也不会支援俄罗斯，那么就会影响到俄乌冲突的结果，所以俄罗斯也不会将自己置于这种两难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