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痖弦: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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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痖弦: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

诗人痖弦于温哥华时间11号清晨逝世,享年92岁。

痖弦, 本名王庆麟, 1932 年农历8月29日生于河南南阳, 1949 年从军, 并随军抵台。1954年毕业于政工干校影剧系, 分发至海军服务。结识洛夫、张默, 成为创世纪诗社之核心成员。随后多次以爱国长诗获军中文艺大奖, 又曾以杰出的现代风格获蓝星诗奖、香港好望角文学创作奖。惟自1965年以后, 即无新诗发表。1966 年应邀赴美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坊研究两年, 回国后任《幼狮文艺》主编。1976 年再度赴美, 次年获美国威斯康辛大学硕士, 不久转任《联合报副刊》主编, 并曾兼任《联合报》副总编辑、《联合文学》社长, 历二十一年而退休, 影响台湾文坛甚巨。退休后,曾任成功大学、东华大学、香港浸会大学之驻校作家及客座教授, 后旅居加拿大。1959年出版《痖弦诗抄》, 后扩编为《深渊》, 再改版为《痖弦诗集》,计八卷。凭此一册, 饮誉不衰, 蔚为诗界传奇。

星辰渐少,大师渐稀,如今又少了一位。出生于二战前的诗人们身上都有一种宁静庄重的气息,似乎来自没有被战乱、资本和网络摧毁的旧生活和文化传统,痖弦如此,昌耀也如此,他们的诗还带着古典汉语的余晖。

长江诗歌出版中心在2013年时推出《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痖弦在第九卷,收录18首。同卷的还有覃子豪、纪弦、周梦蝶、洛夫、余光中、罗门、管管、商禽、吴望尧、郑愁予、林泠。

今天选发,以作悼念。

痖弦诗选

野荸荠

送她到南方的海湄

便哭泣了

野荸荠们也哭了

不知道马拉尔美哭泣不哭泣

去年秋天我曾在

一本厚书的第七页上碰见他

他没有说什么

野荸荠们也没有说什么

高克多的灵魂

住在很多贝壳中

拾几枚放在她燕麦编的帽子里

小声问她喜爱那花纹不

又小声问野荸荠们喜爱那花纹不

裴多菲到远方革命去了

他们喜爱流血

我们喜爱流泪

野荸荠们也喜爱流泪

而且在南方的海湄

而且野荸荠们在开花

而且哭泣到织女星出来织布

早晨

——在露台上

在早晨

当地球使一朵中国菊

看见一片美洲的天空

我乃忆起

昨天,昨天我用过的那个名字

穿过甬道的紫褐色

有人在番石榴树上

晒她们草一般

湿濡的灵魂

而邻居的老唱机的磨坊

(奥芬·巴哈赶着驴子)

也开始磨那些陈年的瞿麦

这样我便忆起

昨天的昨天的昨天

我用过的那个名字

面向着海,坐在露台上,穿着丝绒睡衣

把你给我的爱情像秋扇似的折叠起来

且试图使自己返回到

银匙柄上的花式底

那么一种古典

这是早晨

当地球使一片美洲的天空

看见一朵小小的中国菊

读着从省城送来的新闻纸

顿觉上帝好久没有到过这里了

二嬤嬤压根儿也没见过陀斯妥耶夫斯基。春天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 天使们就在榆树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没有开花。

盐务大臣的骆队在七百里以外的海湄走着。二嬤嬤的盲瞳里一束藻草也没有过。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 天使们嬉笑着把雪摇给她。

一九一一年党人们到了武昌。而二嬤嬤却从吊在榆树上的裹脚带上,走进了野狗的呼吸之中,禿鹰的翅膀里;且很多声音伤逝在风中: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开了白花。陀斯妥耶夫斯基压根儿也没见过二嬤嬤。

上校

那纯粹是另一种玫瑰

自火焰中诞生

在荞麦田里他们遇见最大的会战

而他的一条腿诀别于一九四三年

他曾经听到过历史和笑

什么是不朽呢

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

而在妻的缝纫机的零星战斗下

他觉得唯一能俘虏他的

便是太阳

如歌的行板

温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码认识之必要

欧战,雨,加农炮,天气与红十字会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点钟自证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飘起来的谣言之必要。旋转玻璃门

之必要。盘尼西林之必要。暗杀之必要。晚报之必要

穿法兰绒长裤之必要。马票之必要

姑母遗产继承之必要

阳台、海、微笑之必要

懒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为一条河总得继续流下去的

世界老这样总这样:———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庭院

无人能挽救他于发电厂的后边

于妻,于风,于晚餐后之喋喋

于秋日长满狗尾草的院子

无人能挽救他于下班之后

于妹妹的来信,于丝绒披肩,于coldcream

于斜靠廊下搓脸的全部扭曲之中

并无意领兵攻打匈牙利

抑或赶一个晚上写一叠红皮小册子

在黑夜与黎明焊接的那当口

亦从未想及所谓“也许”

所以海哟,睡吧

若是她突然哭了

若是她坚持说那样子是不好的

若是她又提起早年与她表兄的事

你就睡吧,睡你的吧

浑圆的海哟

红玉米

宣统那年的风吹着

吹着那串红玉米

它就在屋檐下

挂着

好像整个北方

整个北方的忧郁

都挂在那儿

犹似一些逃学下午

雪使私塾先生的戒尺冷了

表姊的驴儿就拴在桑树下面

犹似唢呐吹起

道士们喃喃着

祖父的亡灵到京城去还没有回来

犹似叫哥哥的葫芦儿藏在棉袍里

一点点凄凉,一点点温暖

以及铜环滚过岗子

遥见外婆家的荞麦田

便哭了

就是那种红玉米

挂着,久久地

在屋檐底下

宣统那年的风吹着

你们永不懂得

那样的红玉米

它挂在那儿的姿态

和它的颜色

我底南方出生的女儿也不懂得

凡尔哈仑也不懂得

犹似现在

我已老迈

在记忆的屋檐下

红玉米挂着

一九五八年的风吹着

红玉米挂着

战时

——一九四二·洛阳

暋暋春季之后

烧夷弹把大街举起犹如一把扇子

在毀坏了的

紫檀木的椅子上

我母亲底硬的微笑不断上升遂成为一种纪念

细脚蜂营巢于七里祠里

我母亲半掩于去年

很多鸽灰色的死的中间

而当世界重复做同一件事

她的肩膀是石造的

那夜在悔恨与瞌睡之间

一匹驴子竟夕哀鸣而一些士兵

走到窗下电杆木前展开他们的告示

石楠的繁叶深垂

据说是谁也没睡

而自始自终

他们的用意不外逼你去选一条河

去勉强找个收场

或写长长的信给外县你瘦小的女人

或惊骇一田荞麦

不过这些都已完成了

人们已倦于守望。而无论早晚你必得参与

草之建设。在死的营营声中

甚至——

已无须天使

巴黎

奈带奈蔼,关于床我将对你说什么呢?

——A.纪德

你唇间软软的丝绒鞋

践踏过我的眼睛。在黄昏,黄昏六点钟

当一颗陨星把我击昏,巴黎便进入

一个猥琐的属于床笫的年代

在晚报与星空之间

有人溅血在草上

在屋顶与露水之间

迷迭香于子宫中开放

你是一个谷

你是一朵看起来很好的山花

你是一枚馅饼,颤抖于病鼠色

胆小而窸窣的偷嚼间

一茎草能负载多少真理? 上帝

当眼睛习惯于午夜的罂粟

以及鞋底的丝质的天空;当血管如菟丝子

从你膝间向南方缠绕

去年的雪可曾记得那些粗暴的脚印? 上帝

当一个婴儿用渺茫的凄啼诅咒脐带

当明年他蒙着脸穿过圣母院

向那并不给他什么的,猥琐的,床笫的年代

你是一条河

你是一茎草

你是任何脚印都不记得的,去年的雪

你是芬芳,芬芳的鞋子

在塞纳河与推理之间

谁在选择死亡

在绝望与巴黎之间

唯铁塔支持天堂

给R·G

在水滨有很多厚嘴唇的妇女。

她们用可能分到的色彩

争吵着。而秋日推开钟面去另辟光荣

自她们阴郁的发中。

此一无目的之微笑继续升高而停止了星星。

瓜果是摆在

构成的那一边。

这是午后的光的难忍的纠缠。

一只脚安排在野茴香上,另只脚

自河里窜落。

四壁间种植着眼睛,

一种闪光的田亩。

而剩下的半首歌仍噙在

斜倚着的

竖笛那里。

苍白的肉被逼作最初的顺从,

在仅仅属于一扇窗的

长方形的夜中。

那是漂亮的男子。漂亮的R·G

美好的日子,朋友了无顾忌。

而死亡并非括弧,

那是漂亮的男子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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