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李碗容
通讯员 王俊芳
【对话背景】
国庆假期期间,博主“山取画材”独自进哀牢山收集材料的视频在网络走红,让云南哀牢山登上热搜并引发关注。哀牢山究竟是怎样的山?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存在哪些危险?
对此,极目新闻记者采访了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地球科学学院地质构造学家曹淑云教授,从2005年起,她一直前往哀牢山开展科学研究,曾一天经历四季,也曾迷路过,她表示普通人应当认识到哀牢山的危险性,谨慎前往。另外,哀牢山也是一座地质宝库,拥有独特的地质地貌特征以及生物多样性。
【对话人物】
曹淑云,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地球科学学院、教授/博导,构造地质学领域。在中国地质大学(北京)获硕士学位、德国哥廷根大学获理学博士学位、奥地利萨尔茨堡大学开展博士后工作。担任省政协委员,民盟中央青年委员会委员、民盟省委常委、民盟省委妇女专委会主任、民盟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委员会主委、湖北省女科技工作者协会理事、湖北省第十三次妇女代表大会代表等。常年在我国青藏高原东南缘三江地区、欧洲阿尔卑斯地区开展地质科研工作,主持国家基金委重点项目、国家高层次人才项目、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子课题、国家基金委面上项目等;分别获国家高层次人才计划、国家优青项目资助、国家高层次海外青年人才计划、国际 Liser-Meitner项目、国家高层次留学回国人才资助、应邀CO-PI参加国际DIVE-ICDP计划。分别获中国地质学会第十六届青年地质科技奖-金锤奖、国土资源科学技术一等奖(排第二)等多项荣誉称号。
曹淑云教授在哀牢山做野外科研
进入山林,云雾密布、森林蔽日
极目新闻:请您介绍下您所了解的哀牢山。
曹淑云:哀牢山对我来说很熟悉,是我经常涉足的地方。我从2005年开始就一直前往哀牢山,在这里做了近20年的野外科考。从南至北、从东到西,我踏遍了哀牢山众多的地层剖面。
极目新闻:您为什么常年前往哀牢山开展科研?
曹淑云:哀牢山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横亘在云贵高原与横断山脉分界线上绵延数百公里的群山。哀牢山也是一座地质宝库,不仅有丰富的矿藏资源,也有独特的地质地貌特征以及生物多样性,对我们构造地质学来说具有很大的科研价值,是国内外研究的热点。
极目新闻:您在哀牢山看到的景象是怎样的?
曹淑云:哀牢山的地形地貌特征很复杂,经常能看见绵延的群山,开车在路上时,悬崖峭壁就在你的旁边,山路十八弯也十分常见,经常一拐过去又是一个大弯。这里森林覆盖率很高,植被丰富,森林蔽日,我们经常需要在灌木丛中穿行。此外,水资源也很丰富,经常看到瀑布、溪流。气候变幻莫测,云雾缭绕的景象是再常见不过的了。有时候我们车子开到半山腰,突然一阵云过来,能见度急速降低,尤其是在云雾天,此类现象更常见。山里动植物也很多,虫类和蛇类我们也常遇到,但大型野生动物我们并未碰到。
曹淑云在哀牢山科考时留影
极目新闻:我们在网上看到哀牢山气候变化也很大。
曹淑云:哀牢山气候多变,真可谓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有时候我们在山脚下,气温可能是二三十度。而当我们驱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山顶进发,抵达半山腰时,温度就会骤然下降,让人顿感寒意。尤其有时突然一阵云雾飘过来,并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雨,我们往往还来不及寻找避雨之处,就已经被淋得透湿。记得有一次,在我们攀登至山顶时,狂风大作,风云突变,四周云雾弥漫,连随身携带的雨伞都被风吹翻了,那一刻仿佛穿越了四季的变换。此外,山上的紫外线强度也极高,如果不做好防护措施,皮肤很容易被晒伤。
曾迷路过,专业人员在野外也十分谨慎
极目新闻:在哀牢山上,你们有遇到过危险吗?
曹淑云:在野外进行地质科学考察时,我们始终将安全放在第一位,并在前期详细制定好路线方案。然而,在2007年的一次哀牢山地质观测过程中,我们也曾不慎迷失方向。那一次,我们被沿途发现的一些好的地质现象所吸引,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希望能在前方找到更多有价值的观察点。
当天色渐晚时,我们意识到返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时正值阴雨绵绵,为了尽快回到营地,我们加快步伐,穿越密林,趟过溪流。然而,随着夜幕降临,依靠原路返回已变得不切实际。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决定选择一条捷径返回,却不幸在这过程中迷失了方向。四周被茂密的树林包围,辨认方向变得极为困难,而且我们的GPS设备也无法正常工作。幸运的是,我们当时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牛马铃铛声。于是,大家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前进,最终找到了返回住地的路径。那次经历提醒我们,即便事先做好了充分准备,自然环境的变化仍然需要我们保持警惕并随时调整策略。
曹淑云教授带学生在哀牢山科考
极目新闻:在山林迷路很危险吧?
曹淑云:迷路是非常危险,2021年,我们的同行,中国地质调查局昆明自然资源综合调查中心4名队员,从云南普洱市镇沅县进入哀牢山腹地野外作业后就失联,遗体被发现后进行法医学检验:4人系低温所致心源性休克死亡。
这一悲剧给我们带来的启示是,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专业科考人员,在面对复杂的自然环境时也必须保持高度的警觉。我常常告诫学生们,在野外作业时绝不可单独行动,至少要二人以上结伴而行,并且应走已有路径的道,尽量不走没有小径的路。一旦迷路,尤其是在遭遇失温的情况下,将是极其危险的。
记得在点苍山的一次经历几乎让我们亲身感受到“失温”的威胁。2016年的某次考察中,当我们身处山中时,突然间风雨交加,刺骨的寒风和雨水使我们即使在夏季也感受到了冬季般的严寒,普通的衣物完全不足以御寒。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立即采取了撤离措施,以确保自身安全。
不做规划不前往无人区,从不单独行动
极目新闻:你们也曾到无人区开展过科考吗?
曹淑云:我们确实也曾经进入过无人区,但在踏入这些区域之前,我们尽可能地进行详尽的规划,尤其会仔细研究地图,分析当地的地形特征,如悬崖、河流等地标的位置,从而制定出一条既安全又高效的科学考察路线。在实际行进过程中,我们总是以团队的形式行动,不走单。车辆会尽可能地驶向可到达的最远点,而在徒步阶段,则避免贸然踏入没有小径的区域。同时,我们还会严格规划时间,合理安排每日行程,确保考察工作的顺利进行。
极目新闻:去无人区科考需要审批吗?
曹淑云:哀牢山国家自然保护区内设有无人区,进入这些区域需要经过正式的审批程序。如果计划前往这些地方,我们会严格按照规章制度进行报备,并在学校提前准备好所有必要的申请材料。然而,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会相对谨慎地评估进入无人区的潜在风险,以确保人员的安全。
团队在哀牢山科考时留影
极目新闻:野外科考,团队还会做哪些准备工作?
曹淑云:我们每次野外地质考察都是围绕着具体的科研目标展开的。在出发之前,首先会进行科学问题的相关资料整理,确保对考察区域有足够的了解。同时,我们还会准备一系列野外作业所需的装备,包括传统的“地质三件套”——地质罗盘、地质锤和放大镜,以及地质图、地形图和GPS定位设备等。如今,在哀牢山开展地质科学考察时,大家也都逐渐引入了更加先进的技术手段,例如使用无人机进行空中侦察,利用遥感技术获取地面信息,并通过无人机勘查来辅助地面调查。这些现代化的技术方法能够为我们提供更为精确的数据支持,从而极大地提高了地质研究的准确性和效率。
极目新闻:在哀牢山科考多年,团队取得了哪些成绩?
曹淑云:在多年的哀牢山地质科学考察中,我及团队成员取得了诸多重要的成就。通过系统的地质调查与研究,我们不仅积累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还对这一地区的地质构造、岩浆、热、流体及资源环境效应有了更为深入的认识,为揭示该区域地质深部至浅部演化过程及其矿产资源的勘探提供了科学依据。此外,我们还主持了多项国家级项目,发表了多篇高水平的学术论文,为国内外同行提供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和参考数据。这些成果不仅提升了我们团队在地质学领域的研究水平,也为保护当地自然资源和促进可持续发展贡献了力量。
团队在哀牢山科考时留影
社会大众应当认识到哀牢山的危险
极目新闻:目前社会大众对哀牢山的关注度很高,您怎么看?
曹淑云:首先我希望社会大众能够认识到哀牢山的危险。哀牢山是一个高风险的区域,这个区域地形复杂,进入哀牢山腹地,山高林立,在树林里你可能根本看不到太阳。山坡坡度大,且多悬崖峭壁。气候多变,哀牢山从山脚到山顶气候多变,尤其是山林中,经常出现突然的地形雨、浓雾等恶劣天气,能见度极低,容易迷路或遭遇滑坡、泥石流等。
在哀牢山还容易迷路,深入哀牢山腹地时,由于没有明显的路径,容易迷失方向。与此同时,在哀牢山通讯也很受限,手机信号和GPS极不稳定,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很难和外界取得联系。并且,在哀牢山可能还会遇到野生动物。
曹淑云在哀牢山科考时留影
极目新闻:从2005年到现在,哀牢山变化大吗?
曹淑云:哀牢山作为重要的自然保护区,近年来当地生态保护意识普遍提高,政府和社会对自然保护区的投入加大,采取了更多措施限制人为干扰,保护生物多样性。
从我开始在云南地区开展研究工作至今20年,感受到了哀牢山发生的显著变化:哀牢山里的基础设施得到了显著改善,比如修建了许多路,基本上是村村通路,道路更加平坦、标识系统更加完善等。村民的经济条件有了很大改善,修建了很多穿山隧道,也通了高速公路。关于未来如何发展,还有很多可探索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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