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英拐卖儿童案择期宣判,被拐人杨妞花:如果不是开庭,不想和她再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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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英拐卖儿童案择期宣判,被拐人杨妞花:如果不是开庭,不想和她再有交集

10月11日,余华英涉嫌拐卖妇女、儿童罪一案在贵州省贵阳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将依法择期宣判。

重审历时近7小时,下午5时许,受害者家属及被拐人杨妞花陆续现身,在外等候多时的寻亲家长焦急上前询问,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维持秩序。

杨妞花称,庭审现场,余华英态度冷漠,问及是否存在虐待、打骂被拐儿童等拐卖细节时均称自己“不记得了”。

杨妞花代理律师王文广告诉九派新闻,余华英看起来求生欲望很强,12起拐卖案的犯罪证据确凿,当庭依然认为余华英案情节特别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建议依法判决其死刑。如后续没有发现新的犯罪事实,该案将按照流程提交审判委员会进行最终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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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人余华英。图/央视新闻

【1】“被拐走的人生慢慢回来了”

如果不是开庭,杨妞花并不愿多提余华英,“我这辈子根本就不想跟她有任何的交集。”

她5岁被余华英从贵州拐卖至河北,长大后坚持寻亲,并将拐卖自己的人贩子“送”进法庭。提及离世的双亲,杨妞花依然哽咽。

曾经她也不愿讲述自己“像老鼠一样”的灰色遭遇,但后来她发现,只有讲出来,才能真的走出来。

10月10日,开庭前一天,杨妞花接受九派新闻采访。图/九派新闻 杨臻

10月10日,开庭前一天,杨妞花接受九派新闻采访。图/九派新闻 杨臻

现在的杨妞花,是3个孩子的母亲,有了幸福的家庭,也和河北、贵州两边的家庭互相呵护。她仍和闺蜜经营着美容院,寻亲路上还意外开拓了做短视频博主的副业。

如果只看视频,或许很难将她与不幸的过往联系在一起。她总是穿戴整洁,挂着灿烂的笑容,落落大方。她告诉九派新闻,每次拍摄时,自己都会精心打扮,“我生怕别人觉得我过得不好,就是从小看多了别人同情的眼神,我现在就是想告诉别人,我过得很好,真的不用可怜我。”

视频的拍摄和剪辑由她和闺蜜二人亲自完成,她不写剧本,就让闺蜜记录生活,目前短视频粉丝近98万。她笑着打趣自己:“没想到我也快成为百万网红了。”

她喜欢和网友们互动,她收获的评价大多是正面的,偶尔有负面的声音,她也不往心里去。有时走在路上,她被粉丝认出来,对方问“你是那个寻亲的妞花吗?”她感到很开心,赶忙问,“是的是的,你要合影吗?”

今年7月,杨妞花将过往写成了一本书,8月在上海进行了新书签售会。前阵子,她还受邀参加了一部打拐题材电影的首映,演员赵丽颖在首映礼上对她说:“我刷到过你的故事,非常感人,当时看完觉得,我应该早点看到。”

有那么一瞬,杨妞花觉得自己5岁后被拐走的人生,又慢慢回来了。

3年前,在法庭上,她再一次见到了余华英。这是她长大成人后第一次见到余华英。时光流逝,站在法官面前的女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瘦削的长脸,三角眼,薄嘴。唯一的不同是,她的背比以前弯了。

一张余华英被抓前的照片显示,年近60岁的她,穿着粉色的外套,头发染成红色,脖子上戴着金色项链。

据新华社,余华英和丈夫王加文,共同拐卖了17名儿童,涉案12个家庭,这意味着有部分家庭被拐不止一个孩子。此外,她也曾亲手把自己的孩子贩卖。

杨妞花代理律师王文广在开庭前表示,二审后,因又发现了更多数量的被拐儿童,所以此案重新审理。经过多月的等待,家属与被拐儿童的内心十分煎熬,他希望法院能“从速、从重”作出审判。

庭审现场,余华英称自己当年的行为均受已逝情人龚显良或丈夫王加文指使,自己这么做并未获利,完全是“念旧情”。

“死不悔改,如果这种人不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位涉案的寻亲家长告诉九派新闻。余华英的认错态度令寻亲家庭愤怒,他们只想让其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法庭上,杨妞花的一段发言曾引发网友点赞,她对余华英说:“你记住,是我把你送上法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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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1日,该案在贵州省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开庭审理。图/九派新闻 杨臻

【2】“认亲前反复梦见家门,但进不去”

杨妞花爱笑,喜欢聊天,遇到亲密的人,说话时也会习惯性挽过手。

开庭前一天,一些寻亲家长正在路边等她,她向人群的方向走去,先是一两个阿姨注意到了她,随后人群爆发一阵喧闹,“这是我们贵州的女儿回来了。”阿姨们兴奋地拉住杨妞花,上瞅瞅下瞧瞧,一位刚找到失散孙子的奶奶给她看起手机里的照片。

这些家长的孩子也曾和杨妞花一样,被余华英及其丈夫拐卖,其中大多为贵州人,而孩子也大多被卖往河北邯郸。数十年过去,依然有孩子下落不明,一些人即便被找回,也因为多年的疏离,不知如何与亲生父母相处。

“可能看到我,他们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杨妞花也积极地为寻亲家长们提供帮助,不论是发布信息,还是开庭时订酒店,都力所能及地出一份力。

许多与杨妞花打工结识的朋友并不知道她的这段经历,大家看到新闻后都惊讶地说,“这上面说的是你吗?完全看不出来”。

在河北的养家待了7年后,年仅13岁的她就辍学外出打工。和别人不一样,和陌生人聊天时,她爱说爱笑,一旦和熟人或回到邯郸的村里,她却不愿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的事,觉得自己很卑微。”

她记得,被拐卖时余华英打骂过她,买到她的奶奶有时也对她不好,聋哑的养父一开始不愿接受她,后来将她视如己出。随着她年岁渐长,村里流言蜚语四起,说她是奶奶买来给养父的“童养媳”。

最难熬的时候,她想过喝下老鼠药,一了百了。因为儿时没钱,这个想法并未被付诸实践。

入睡是件困难的事,即便睡着,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也始终缠绕她。梦里,她在一条马路边看到对面山上有一个山洞,总觉得爸爸妈妈在洞里头,赶紧往山洞走,走到洞边时洞被堵住,进不去。有时是梦见一座房子,远远看就是印象中家的样子,但走近看,水泥砌了一道墙,她只能在墙边绕,“你知道那边是家,但就是进不去。”

在姐姐杨桑英的记忆中,妹妹的走失在家乡始终是一层心照不宣的阴霾。杨妞花直言:“以前他们都当我是反面教材,教育孩子都说不听话就要像我一样被拐走。”现在她回家后,村民们都在她家门口对她竖起大拇指,称赞她有本事。

采访中,快递打来电话,是杨妞花准备了30本自己的书送给贵州的孩子们看。姐姐打趣道,“现在她都要成我们那儿孩子的偶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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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杨妞花和姐姐(左2)和刚寻亲成功的家属拉着手说话,有家属落泪。图/九派新闻 杨臻

【3】“对‘母亲’这个角色也陌生”

寻亲成功后,杨妞花做过一个梦,梦里爸爸笑着,让妈妈给姐妹俩发信息,回家吃饭。梦中她收到短信后告诉姐姐,我们要赶紧回去吃饭。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直到得知父母死讯时,杨妞花感觉自己懵了。

她记得与姐姐相认后的第一通电话,她兴奋地问起父母的联系电话,没料姐姐却说“早已经死了”。

在这之前,她在心中排演过无数遍与父母相认的场景,准备好了怎么和父母打招呼,甚至找闺蜜借了一个大行李箱,准备拉一箱衣服回去给妈妈打扮。“挂断电话之后我就一直坐在那,我一直想不通,我不是在找家吗?我不是在找父母吗?那一刻觉得所有支撑自己走下去的东西都没有了。”

起初,家人不愿告诉她父母去世的详情。几经辗转,她才得知,父母在自己走失后两三年内相继离世,父亲喝了老鼠药,母亲则精神失常,至死也不知道父亲是自杀。

在杨妞花的想象中,认亲后的生活应该是温暖、亲切的。跪在父母冰冷的坟前,她心中五味杂陈,禁不住失声痛哭。那一刻起,她对人贩子的恨意涌上心头,从她被余华英拐走的那一刻起,这个家注定已是支离破碎。

缺位的感情,需要长时间弥补。杨妞花描述,姐妹相认初期,两人并不亲,又各自成家,一个生活在江苏,一个在河北。妹妹的性格更开朗,总是主动与姐姐聊天,两个成年人才慢慢放下芥蒂,逐渐找回童年时的纯真。

也有无法被弥补的遗憾。被拐走后,杨妞花再没管人喊过“娘”,她对“母亲”这个角色也陌生。第一次当妈妈时,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只感觉“陌生”“不熟”。

“我抱我孩子的时候都觉得不习惯,没有这种亲密接触,就觉得不习惯,也不好意思称自己为妈妈。”她说。

后来女儿出生,总爱搭着她的肩膀,她身体才有轻微的反应。恍惚间,她又觉得自己小时候也这样搂过妈妈。认亲后,外婆、姨妈和姐姐的拥抱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妞花。

在被余华英及其同伙拐卖过的17个儿童中,杨妞花既是不幸又是幸运的。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除了余华英,遇到的基本是好人。认亲后,双方家庭也能互相包容,和谐相处。而有些寻亲家庭,即便多年后找到孩子,也因为各种原因,难以复原往日的家庭温馨。

陈先生的儿子在2003年被余华英的丈夫拐卖,二十余年他跑遍全国各地寻子。其间,妻子因为儿子丢失,精神失常,身患癌症不幸去世,家中其他两名孩子的童年也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前段时间,陈先生终于寻亲成功,看到孩子已经成家并育有一子,养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陈先生也不再说什么。

“像我们这种孩子,能健康长大已经很不错了。”杨妞花称,一些被拐儿童被买走后,在养父母家也并未得到悉心照顾,没有幸福的童年,又早早进入社会,身心遭受打击,最终选择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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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1日,寻亲家属高举寻人启事,讲述寻亲故事时禁不住落泪。图/九派新闻 杨臻

【4】曾助人成功寻亲,“非常有成就感”

“精神一旦被注入爱,它就会长满血和肉。”杨妞花特别喜欢这句话,她觉得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记忆中5岁前父母给予她的爱,“每次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特别被父母重视,就觉得这种爱就特别强大,哪怕只有5年,我后面的一切也都是靠它撑过来的。”

杨妞花有时会想象,如果没被拐卖,现在自己是怎样的。她的记忆中,父亲爱笑,儒雅,那个年代能考取大学,母亲能干贤惠,“如果我没丢,我们家一定是这样一个情况,爸爸整天笑呵呵的,母女三个整天像老虎一样‘欺负’我爸爸。”

有一次,她梦见母亲给自己一个紧紧的拥抱,与平时不一样,这一次她还感受到母亲身上的温度。醒来后,她觉得还能感受到余温,顿时失声痛哭。

以前不信鬼神的她,也开始相信世界上或许有神灵存在。修坟时,她和家人围坐在一起烤火,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转身,一枚香灰落进靴子,在她腿上烫了一个疤,“我觉得是爸爸怕下辈子找不到我,要给我留个痕迹。”

失眠的问题偶尔困扰着她,但已减轻不少。她一度每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尝试过喝中药、吃维生素都无果,积极协助警方搜集线索,亲手将人贩子余华英送上法庭后,她的睡眠才改善。

现在的杨妞花,除了打理自己的日常生活,还会帮寻亲团的长辈。阿姨们称她为“贵州的女儿”,叔叔们亲切叫她“小丫头”,一位阿姨听到另一位阿姨前不久寻亲成功,不由得抹泪,她安慰阿姨道,“放心,很快都会找到的,到时候我们一起把寻亲马甲脱了,拍一张大合照。”

前不久,她还通过自己的短视频账号,帮一位寻亲多年的聋哑母亲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对方家人在直播时与她连麦表达感谢,她感到非常有成就感。

开庭前,她在评论区看到这样一条评论,觉得很贴切:“杨妞花这个性格一看就知道,你把她推入万丈深渊,她都会爬起来,再扇你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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