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铲除纳斯鲁拉挑战并考验“抵抗轴心”

作者 | 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环地中海研究院院长）

中东时间9月28日，以色列国防军宣称，在对黎巴嫩南部真主党武装总部的空隙中杀死该武装总书记哈桑﹒纳斯鲁拉。真主党时隔几个小时后对此予以证实。紧接着，伊朗官方媒体称，伊斯兰革命卫队副总指挥阿巴斯﹒尼尔福鲁尚也死于以色列对黎巴嫩的持续空袭。纳斯鲁拉和尼尔福鲁尚相继身亡，是几天来以色列“北伐”攻势的标志性成果，也是真主党武装和伊斯兰革命卫队灾难性的后果，更是以色列对伊朗主导的“抵抗轴心”冒险性挑战，以及“抵抗轴心”能否形成气候的严重考验。

64岁的纳斯鲁拉被以色列形容为“伊朗轴心”的核心资产，被西方学者形容为“真主党跳动的心脏”，是领导该组织32年并将其打造成具有参政能力和跨境作战实力、且装备精良的非国家行为体和地区玩家。甚至有评论家称，纳斯鲁拉把整个家族都奉献给真主党及抵抗以色列的事业——两个妹妹嫁给真主党高官，此前长子死于以色列之手并被扣留尸体，此次，一名女儿又为他陪葬。

在中东政治舞台上，纳斯鲁拉至少创造了四项“奇迹”：他领导真主党通过抵抗和袭扰以色列，迫使后者于2000年5月结束对黎巴嫩南部长达18年的非法占领，基本实现国家主权与领土的统一，仅有沙巴农场等局部土地作为戈兰高地组成部分仍被以色列控制。他于2006年指挥真主党武装在黎巴嫩南部山地战中重创以色列军队，迫使后者通过轰炸黎巴嫩的基础和民用设施而实现停火。2011年后他推动真主党首次出境作战，协助大马士革粉碎西方和阿拉伯联盟的颠覆政权图谋，并作为“俄罗斯+什叶派之弧”重要力量，为击溃“伊斯兰国”武装做出重要贡献。他1992年以后一直置身以色列“死亡名单”，但是作为“生存大师”竟然成功摆脱死神纠缠长达三分之一个世纪。

然而，纳斯鲁拉终究死于以色列的追杀与清算。这个结果出现在以色列情报机构成功对真主党骨干发动令世界震惊的“传呼机战”和“对讲机战”浪潮之后，表明尽管真主党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尽管纳斯鲁拉从来行踪不定，但是，以色列终究在情报战、网战战和科技战乃至传统的空袭与反空袭中占据上风。这个事实本身说明，以色列作为军事、科技强国与欠发达国家民兵武装真主党，存在碾压式的优势，也表明以色列扬长避短，避免全面开战，避免地面进攻重蹈覆辙，反而取得了军事上的上手。

据以色列媒体报道，以色列空军轰炸真主党总部并炸死纳斯鲁拉，是由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期间亲自批准。这本身说明以色列军情机构此前并非没有机会、能力对纳斯鲁拉进行肉体消灭，而是要考虑选择最佳时机，追求最佳效果。

消灭纳斯鲁拉的时间点选择在以色列与真主党对攻进入白热化阶段，选择在世界政要聚会联合国且内塔尼亚胡直接面对最广泛、最有影响力听众的“高峰”时刻，这不仅是他对以色列超强情报和行动能力的“炫技”，还是对国际社会和“抵抗轴心”的双重挑战：即不在乎国际刑事法院对他涉嫌犯罪的通缉和国际舆论对他“好战嗜血”的谴责，而是要为以色列继续战争进行辩护。

内塔尼亚胡在27日发表的演讲中强调，“我今年原本没打算来这里，我的国家正在为生存而战。但是，在我听到这个讲台上许多演讲者对我国的谎言和诽谤后，我决定来到这里澄清事实。”他演讲开始后，会场的亲以阵营响起掌声，但是，更多与会者离开会场以示抗议。

内塔尼亚胡更要选择联合国和黎巴嫩两个舞台进行互动，以实际行动告诉伊朗及其领导的“抵抗轴心”，以色列决意死磕到底，绝不接受在加沙停火而换取对手们的放弃多线攻势。他在演讲中指责伊朗为首的势力在七条战线上围攻以色列，并扮演许多地区问题的幕后黑手。内塔尼亚胡还威胁伊朗说，“在伊朗，没有哪个地方是以色列的长臂无法触及的，整个中东地区都是如此。”

一位以色列高级官员对英国《每日电讯报》透露，内塔尼亚胡亲赴联大旨在蒙蔽真主党领导人，为以军空袭真主党总部释放缓和烟幕。而观察家认为，内塔尼亚胡在联大会议期间批准这场重大军事行动，就是要向国际社会示强，向伊朗领导的“抵抗轴心”示威乃至挑战。

7月底，以色列刻意选在伊朗举行新总统就职典礼期间，在德黑兰炸死哈马斯领导人伊斯梅尔﹒哈尼亚，旨在羞辱和挑战伊朗当局。哈马斯没有实力为哈尼亚复仇，伊朗没有动力其巴勒斯坦伙伴讨还血债，只有真主党通过升级对以色列的袭扰为哈尼亚复仇，也为几乎同时被以色列军队炸死的真主党负责人福阿德﹒舒库尔复仇。某种意义上看，德黑兰刺杀事件后伊朗表现出的克制与迟疑，向以色列亮出无意升级冲突和扩大循环报复的底牌，但是，以色列无意示弱，而把真主党加大袭扰力度的账算在伊朗的头上。

事实上，伊斯兰革命卫队副总指挥尼尔福鲁尚死于黎巴嫩战场，本身说明伊朗与真主党的现实联系，也说明以色列不在乎伊朗是否真的报复。以色列此次对“抵抗轴心”特别是伊朗的羞辱甚至更为明确，实际上已把伊朗逼到墙角：伊朗不为长期盟友纳斯鲁拉报仇，也得为自己的干将尼尔福鲁尚讨还血债。如果什么都不做，伊朗在“抵抗轴心”阵营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就会严重受损，甚至在整个中东的地缘博弈中被视为“纸老虎”。

纳斯鲁拉和尼尔福鲁尚殒命后，多家媒体援引所谓伊朗官员的话称，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已转移到境内安全地点，安保措施也已经加强。这样的报道不符合逻辑和道理，更多像以色列制造的贬低伊朗形象的信息战和舆论战。因为至少目前，作为伊朗最高领袖的哈梅尼耶不会成为以色列的清除目标。在8月1日的哈尼亚葬礼上，哈梅内伊曾随意仰望天空，也曾被描述为担心无人机袭击。这些贬低伊朗领导人的所谓报道，其实都是为了制造恐慌情绪，并探测伊朗对以色列不断羞辱的底线。

无论如何，纳斯鲁拉之死对黎巴嫩真主党是一次沉重打击，因为它要选择和培养新的领袖十分艰难，而值此危机时期，谁有能力公开领导遭到重创的真主党及其武装，实在是个悬念。尼尔福鲁尚之死是对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一次沉重打击，但是，伊朗有无胆量像苏莱曼尼遇刺后用导弹袭击美国目标？像驻叙利亚外交机构被轰炸后象征性地用导弹和无人机袭击以色列？

如果伊朗兑现此前的复仇诺言，并对纳斯鲁拉和尼尔福鲁尚之死追加报复，势必引发与以色列直接对抗的升级。如果伊朗依然引而不发，仅停留在口头威胁，则其地缘公信力将大为受损，也将意味着“抵抗轴心”迎来分水岭——联起手来也不是以色列对手，反而有可能被以色列各个击破，特别是美国等西方国家依然坚决地捍卫以色列的安全而阿拉伯国家普遍作壁上观的新时代。

巴以冲突没有变化，黎以冲突没有变化，叙以冲突没有变化，甚至伊以冲突也没有本质变化，但是，世界变了，中东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