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的女儿Echo，段子里带着血和泪

作者：魏春亮

首发：新亮见

看脱口秀看哭，这还是第一次。

我说的就是最新两期《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里，Echo冉榕讲的关于家庭的段子。

可惜，这个段子只得了105票，全场最低，Echo被淘汰。

但是，它在我心里却是全场最高，这也我今年看到的最有力量的段子，是杨笠所说的能让血肉疯长、伤口愈合的脱口秀。

看这段时，我就能想象这样的结果。Echo的段子太压抑，太沉重，现场的观众还没做好消化真实苦难的心理准备。

其实这也不能怪现场观众，淘汰感言里，Echo自己都哭着说，她不太会处理这样的话题。

怎么可能处理得好呢？那些苦难带着呼啸的血和泪，能笑着讲出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还怎么可能举重若轻呢？

就如有一个弹幕说得那样：

这个故事很难处理得很好笑，但是被看见远比好笑重要。

Echo的段子里，有三个地方让我心头一紧。

第一个，她说他们家特别适合打孩子，因为他们家是卖药的，孩子被打久了，都知道自己找药吃：

小打吃中药，中打吃西药，大打吃农药。

虽然她马上就大笑说“开玩笑，大打睡一觉”，但我知道，这样的玩笑里，带着多少眼泪。多少农村女性，最后的归宿和解脱，都是一瓶百草枯啊。

这个段子像一把刀，刀刃上带着血。

第二个，是二姐成绩不好，性格又刚，总会挨打。在14岁的时候，二姐受不了，要离家出走。Echo和大姐为她收拾行李，12岁的Echo不知道说什么，就问了二姐一句：

“你那条牛仔裤，可以给我吗？”

我感觉，说这句时的Echo，声线都有点哽咽了。这句太准确了，大山女孩的童年，都在这一条求而不得的牛仔裤上了。

第三个，表演的最后，Echo呼吁父母不要打孩子，说会给孩子的身心带来伤害，任何压力都不是打孩子的理由。然后，她就来了一个“但是”：

“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打，就实在要打的话，出生前就打。”

这句话太狠，带着一股子自戕报复的狠劲，展现出一种完全的不原谅。

是的，就是完全的不原谅，不妥协，有网友说：

我很喜欢她的一点就是，毫不掩饰对原生家庭的恨意。

是的，她调侃说“我父母要是有安全意识，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她说“我们从小就生活在职场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为了讨好那两口子”，

她说“别人gap year是探索生活，我爸妈gap year是创造生命”，

还有之前那场脱口秀里，说她感恩父母让她走出了大山时的那句挑衅意味满满的“谢谢”，

每一句都大逆不道，每一句都毁天灭地。

前段时间，看过一个作者写安陵容，说：

“我一直觉得，安陵容执着于做甄嬛的敌人，是因为，敌人之间有另一种平等。靠爱无法跨越的阶级，通过恨能够跨越。”

我也觉得，Echo对原生家庭的家庭暴力和重男轻女的恨意和不原谅，也是一种跨越，爱与关怀跨不过的伤害，通过恨能够跨越。

恨和不原谅，是她对得起自己的方式。

Echo把自己那么痛苦的故事说出来，不意味着那种痛苦就消失了，但可能说出来，就没那么害怕了。

《哈利波特》里，生活在阴暗狭窄地方的变形者博格特，会变成你最害怕的东西。但你对他大喊咒语“滑稽滑稽”，把它变成好笑的样子，进而就能用笑声击败它。

无疑，Echo就在试图掌握这种魔法。

只是可惜，直面痛苦，也并不能让现实生活变得更好。Echo的段子里，我最喜欢的是那个并不高明的设计：

“到今年，二姐已经去深圳14年了。一个女孩白手起家哎，就在前几天，已经在深圳的罗湖区，全款买了两套——鸡蛋灌饼。”

正如Echo所言，哪有那么多的大女主故事啊？

在Echo的微博里，她说大家都期待小人物获得大成就的叙事，甚至她自己也期待出走多年的二姐衣锦还乡、风光满面，但其实这只是一个极其平庸的故事。

年纪小、学历低、过早进入社会、没有家庭的支持……..Echo说她很难想象二姐在外这么多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活，可二姐还是攒下了50万，买了一辆车。

只是二姐最近生了大病，已经从icu里出来了，现在正在恢复正常的生活，也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是很累。好在，Echo和二姐也住在了一起，两个人有个依靠。

在淘汰感言里，Echo泪流满面，说生活太难了，想帮姐姐们，都不知道怎么帮。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强忍着泪水。我知道不该去怜悯她们，她们要的不是怜悯。正如Echo在微博里说的：最重要的是被看见——哪怕深陷生活的泥沼也不能放弃拯救自己的信念。

是的，重要的是被看见。不要说家庭暴力和重男轻女不存在，你没经历过，不代表不存在。

写到这里，我要郑重申明一下，我，写这篇文章的人，魏春亮，是个男人。不是像《<凡人歌>，对女性的恶意不要太大》评论区里，有些自以为是的人说的，“果然是个小仙女”。

虽然我是个男人，但这并不妨碍我能够共情Echo，因为我就是家庭暴力和重男轻女的证明。

我们家也是兄弟姐妹四哥，大姐、二姐、我哥和我。我哥叫“胜利”，是因为想要儿子的父母，终于在生下我哥后“胜利”了。而我的小名，就跟着我哥叫“军利”。我的小名，就是重男轻女的证明。

可能是因为穷，我从小也没感觉我爸妈有什么事情偏心我哥和我，但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都会提醒自己，我没感受到，可能只是因为我是重男轻女的既得利益者，我不应该接受得如此理所当然。

而从小，我就是在父亲的拳脚下长大的。父亲酒喝大了，怒上心头，不管不顾，用铁锨砸我，砖头砸我妈，就是到了晚年得癌后，还给我妈甩脸子。

看到Echo的脱口秀，我就想起我妈苦难的一生。我妈曾跟我说，要不是为了我们兄弟姐妹四哥，她早走了。但她没有，忍了一辈子，受了一辈子。

所以，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男人不能理解女性、共情女性，但凡为女性说点话，就是“打拳”，就是“小仙女”。理解女性，共情女性，到底会冒犯到了你们的什么，到底会让你们失去什么？失去了不起的男子汉气概吗？

我不懂什么男权女权，但我知道，在父系社会里，女性不仅是一种性别，更是一种处境。对女性多一点理解和共情，不仅仅是女性才应该有的品质，而应该是每一个文明人应有的基本素养。

看到一句话，乡愁是属于男人的奥德赛，逃离是刻进女性身体里的史诗。其实，只要我们多一点理解和共情，少散发一点恶意，她们就不用如此悲壮的。

Echo在微博上，特别感谢了鸟鸟的鼓励和意见，她说，“我想女性命运共同体的那种力量感就在此刻展现得更丰富”。

我想腆着脸告诉无数的Echo们，其实你们不只有女性命运共同体的。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是有些男人也是愿意和你们站在一起的。

在淘汰感言环节，Echo问抽答案之书，问了两个问题：

“我的二姐会幸福和快乐吗？”

“我35岁的时候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吗？”

冥冥中注定一般，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

“都可以。”

既然这两个虚幻的愿望都能实现，我就送一个实在的祝福吧，希望Echo和她的姐姐们赚大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