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消息还是传来。
9月25日深夜,红星新闻从其亲友处获知:2024年9月24日,因病抢救无效,34岁的湖北宜昌青年邹诚俊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年前的2023年7月24日凌晨,因身患重症胰腺炎和烟雾病,骑电动车回家的邹诚俊摔倒在宜昌市区一隧道内,头破血流后“消失”。随后,一场爱心接力——“找到那个头破血流的年轻人”刷屏全网、牵动全国(>>红星新闻此前报道)。
为了给邹诚俊治病,网友几天内捐款57万。直到一个月前,邹诚俊再次入院治疗,仍有不少网友捐款。
生前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邹诚俊说,他没想到,那个深夜,会有人满城找他,从凌晨一点一直找到三点;他说,想记住每一个给自己捐款的人……
▲邹诚俊
寻找“那个头破血流的人”
2023年7月24日凌晨1点43分,湖北宜昌市云集隧道,骑着电动车返回出租屋的途中,33岁的邹诚俊突然摔倒在地,眉骨、下巴、膝盖,多处伤口血流不止。看到有人摔倒,路过的市民报警后,发现邹诚俊不见了,只剩下一辆白色电动车和一滩血迹。
期间,有外卖员经过并报警,随后又返回现场向交警打听摔倒的人“去哪儿了”。
一名出租车司机和车上的女乘客通过隧道时发现有人倒地,担心其的安危,出租车出了隧道后又加速绕了回来,发现一个“血淋淋”的人在往隧道出口处走。出租车司机和女乘客把邹诚俊“叫上了车”,要送他去医院,但邹拒绝了。
出了隧道,邹诚俊下了车。两人离开后,在车上商量着要给邹诚俊钱去看病,又绕了回来,邹诚俊已经不见。
独自回到出租屋后,虚弱的邹诚俊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因为胰腺坏死引发糖尿病,他没能止住伤口淌血。直到当天凌晨三点多,交警张星找到了他并连夜送医。
▲事发当时的情景,图据宜昌交警
此后,这个年轻人迎来了命运的转机。当地媒体报道了邹诚俊的故事后,宜昌政府和民众纷纷伸出援手。
2023年10月,邹诚俊的经历在社交媒体上发酵,短短几天内,陌生网友捐款达57万多。有数千网友自发组建群聊,关心着他的治疗情况。
除了捐款,还有人捐物。有人见邹诚俊的出租屋里没有什么电器,给他寄了电饭锅、电扇,还有食物、衣服。
听说他去北京联系治疗,有网友提出要去看他、照顾他。一个女性网友担心他不熟悉地方,专门请假陪了他妈妈一天,还预缴了十天的房费。
一名宜昌当地的警察得知他要去北京,怕他冻着,花了1000多元给他买了羽绒服。一位宁夏网友给他全家都寄来了过冬的衣服。
▲邹诚俊生前向红星新闻记者展示网友捐赠的衣物
曾主动叫停捐款,“想记住每一个捐款的人”
邹诚俊的老家在距离宜昌一百多公里的秭归县大山深处。2012年专科毕业后,邹诚俊前往江苏务工,2016年返乡做家电销售和安装生意,2019年创业失败加上父母先后生病,背负十多万外债的邹诚俊到宜昌打工。
2022年7月,在宜昌打工的邹诚俊确诊重症急性胰腺炎,在ICU里抢救了8天。医生告诉他,至少要休养一年。邹诚俊只在家里呆了半年,春节没过完就到宜昌找了新的工作。
2023年3月,邹诚俊上班时头晕摔倒,他以为是胰腺炎导致的血糖不稳,借了4000元入院检查。结果显示,同父亲一样,他也患上了烟雾病。医生告诉他,得这个病的几率是十万分之三左右。
此后的日子里,5000元一个月的工资,包含房租300,邹诚俊每月把开支控制在1500元以内。他设想了自己种种可能的后果,想在“离开之前,给父母多留点钱,哪怕只是把债还上。”
这也是为什么2023年7月24日凌晨在隧道里摔倒后,邹诚俊没有前往就医的原因。
在2023年10月27日发布的抖音视频里,邹诚俊截图了一张支付宝余额页面,金额显示为57万8000多元。这是网友得知他的情况后,几天内的自发捐款。当时他正在宜昌市中心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做手术的费用已经够了。我真的很愧疚,大家不要再捐钱了。”视频里,他重复着说,“真的够了,医生说30多万就够了。”“能过来问一声,我就很知足。”
10月28日,邹诚俊再次发视频,声明捐款通道关闭。然而,10月29日,捐款的人又找到了新的通道:有人给他充话费,有人往他的社保卡上打钱。他再次发视频提醒:大家不要再捐了。
“从摔倒那一刻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被动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我的事情公之于众,或者说去寻求帮助。”关闭捐款通道后,他拒收了后面来的钱,“微信就退回了20多万。”
有网友不断提醒他,家里还有欠债,康复还要用钱。他回复说:有动手术的钱就够了。已经很感动。
网友捐款大都是几十块、上百块,最多的是500元、1000元,很少有大额。所有的捐款,每一分钱,邹诚俊说自己都有明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幸运是大家给的,我想记住每一个捐款的人。”
▲得知邹诚俊去世消息,网友留言悼念
生前最后一条视频:哪怕只有一点希望,还是想试一下
邹诚俊生前发布的最后一个视频是在8月19日。他刚刚经历过一次抢救。
视频里,针对有网友说他“圈钱”的质疑,邹诚俊再一次回顾了自己生病求医的经过,谈及父母先后生病和自己20多次住院治疗的经历,明显有些虚弱的他有些哽咽。
视频中,邹诚俊解释了为什么会在今年重新开通捐款通道。“网友之前的捐款都用于治病和还债,已经用完了”。他说自己“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但哪怕只有一点希望,还是想试一下。”“不管这个过程有多艰辛。”
2000多条留言中,几乎全是网友晒出的或多或少的捐款记录,并鼓励邹诚俊积极治疗。一位全职妈妈在8月19日的留言中贴出自己的1000元捐款记录,并留言说:上个月转了一千,带两娃没上班,要是还有钱会再帮帮你。
不少网友支持邹诚俊重新开通捐款通道。一位网友留言说,当初就想出一分力,但邹诚俊关闭了捐款通道。“于是一直在群里,等着下一次能出一分力,现在终于能捐款了,小邹(邹诚俊)你加油!!!!我每天都为你祈祷,一切顺利早日出院。”
“谢谢你们从去年一直陪我到现在。”视频的最后,邹诚俊强忍眼泪说。
▲邹诚俊生前发布的最后一条视频,仍不忘感激网友
得到社会关注后,2023年7月29日,邹诚俊开始通过视频账号与关心自己的网友互动。一年多时间里,在治疗的间隙,邹诚俊一共发表了40多条视频。多数视频是他向关心自己的网友“通报”自己的治疗情况。
2024年春节前,邹诚俊在视频里邀请大家到他的家乡秭归做客,说要让家人买一头猪,给关心他的网友准备杀猪宴;2024年5月,病情稳定后的邹诚俊开始收拾自己家的院子,他难得在视频里露出了笑容;2024年6月,邹诚俊开始尝试通过视频平台售卖家乡的农副产品。视频里,他特意强调,大家按需购买,不要想着因为他生病了,想着帮他而多买。
一直在关注邹诚俊的一名女孩告诉红星新闻,得知邹诚俊去世的消息后,她打电话过去慰问他的家人,“妈妈一直哭,给爸爸转丧礼的礼金,他也不收。他们跟小邹(邹诚俊)一样,总是怕麻烦大家。”
邹诚俊是家里独子。父亲今年56岁,母亲小父亲两岁。丈夫和儿子接连患病后,她开始到镇上的医院打扫卫生,每月工资2500元。
2023年12月19日中午,邹家的饭桌上,面对红星新闻,邹妈妈很少说话,她只是低声重复着:“这次内心里真是好感动。感谢这么多好心人。”
亲友: 他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邹诚俊去世后,其一名亲友在9月25日对外发布了其离开的消息。
▲亲友发布的邹诚俊离世消息
亲友透露,6月份开始,因为重症胰腺炎并发症入院,邹诚俊的情况愈发严重,经常因体力不支而晕倒。9月,邹诚俊的家人还在努力寻找可进行器官移植的医院,打算联系好供体以后,带他去做胰腺移植。
亲友说,病情恶化后,邹诚俊在多次通话和交流中“潸然泪下”,说自己恐怕不行了,他还不想走,不想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那么多帮助他的人,他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还没有当面感谢他们,还没有开始回报这个社会。
“小邹(邹诚俊)短短的一生,是极其不幸的,而立之年,父亲与自己双双患上罕见病,其他疾病与并发症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父亲长期卧床,目前勉强度日,虽坚强面对,但无力回天。同时他也是幸运的,因一次意外,让他的事迹广为人知,得到那么多好心人的无私帮助,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三个月前,2024年6月24日发布一条的视频里,邹诚俊向网友展示了自家小院的改建成果,院子铺了草坪,移种了石榴、三角枫和茶花。他说,茶花在下半年就应该开花了。
这个不曾向生活和命运屈服的年轻人没能等到茶花盛开的日子。但即将开放的茶花会告诉这个世界他曾经来过,被这个世界温暖和善待过。
红星新闻记者 王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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