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霉“宣战”特朗普！“无娃猫女”如何搅动美国大选？

编者按

美国时间9月10日，美国著名歌手“霉霉”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霉霉”是中国歌迷对泰勒的昵称）在社交媒体上为哈里斯背书，称她观看了哈里斯和特朗普的总统辩论，并表示“将在2024年总统大选中投票给哈里斯和沃尔兹。”

当女性主义者泰勒，正面遭遇以特朗普为代表的“有毒男性气质（toxic masculinity）”联盟，会碰撞出什么？特朗普“夸张的超男性气质”，是否正在将女性选民推向民主党？当超级巨星介入政治，“文化战争”又将如何深刻影响美国社会？《凤凰大参考》为您解读。

核心提要

1. 在泰勒·斯威夫特公开自己的政治立场之前，乡村音乐出身的她是美国保守党心目中的“美国小姐”、极右翼男性眼中的“女神”。 乡村音乐之所以被认为是右翼保守党的文化符号，背后有着自身的历史渊源。

2. 在曾经的乡村音乐保守主义基本盘，和市场更大的城市流行乐自由派受众之间，泰勒的音乐转型与意识形态表态都坚定地选择了后者。2018年泰勒公开力挺民主党和自由派的政治倾向后，她被极端右翼称为“叛徒”。

3. 9月10日总统辩论结束后，泰勒宣布支持哈里斯。数据显示，2024年选民注册活动在她的影响下显著增加。特别是在佛罗里达州和亚利桑那州等关键摇摆州，年轻选民的投票率分别提高了6%和8%，这些州的选票对于决定大选结果至关重要。

4. 共和党民调专家指出，特朗普“夸张的超男性气质”已经将许多女性选民推向了民主党，而男性则倾向于支持共和党。泰勒与“保守男性气质”联盟（特朗普、万斯、马斯克）的交锋则是美国政治对立分裂的一个富有戏剧性的缩影。

作者 |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政治传播学 H博士

编辑 | 宋东泽 黄舒琪 张啸文

在宣布支持哈里斯竞选美国总统的推文中，泰勒分享了一张和宠物猫的合影，并在帖子末尾自称是“没有孩子的猫女人（Childless Cat Lady）”，以讽刺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万斯之前有关家庭和生育的言论。

如果女性选择养猫，这种行为往往会被保守主义者解读为某种“替代”，仿佛她们的生活因为缺少伴侣和家庭而显得不完整。因此，“cat lady”（猫女士）这一标签就成了对她们生活方式的一种嘲讽和批判。而泰勒的三只爱猫不仅是她的家人，更是她创作的灵感来源。

▎泰勒带着自己的猫咪登上了《时代》杂志封面。图源《时代》

在泰勒·斯威夫特公开评论美国大选和其他政治事件之前，她一度被特朗普的支持者、白人至上主义者、甚至是新纳粹主义者认为是女神。这一误解和美国乡村音乐的历史和受众群体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而她在公开支持民主党和自由派进步思想之后，迎来的抨击和非议则更加体现了美国社会两党意识形态和在诸多议题上的分歧甚至是割裂。借由泰勒支持哈里斯社交媒体贴文引发的风波，笔者分析乡村音乐类别如何成为美国传统右翼文化符号，以及泰勒作为新生代知名女歌手、“美国小姐”文化符号与男性沙文主义联盟（万斯、马斯克与特朗普）之间的话语抗衡和争议。

与右翼政治捆绑的乡村音乐，被误解的“霉霉”

在泰勒·斯威夫特公开自己的政治立场之前，她是美国保守党心目中的“美国小姐”（Miss Americana），美国极右翼男性眼中的“女神”：生在宾夕法尼亚，住在田纳西（最白、基督教信徒最多的州之一），唱乡村音乐、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纯正白人、保守的穿着、没有穿孔的身体，以及偶尔因音乐视频被指存在种族主义色彩而引发的小型丑闻。

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时，泰勒鼓励粉丝出门投票，但她并没有透露自己投给了谁。当时，Google搜索引擎上的热门问题是“泰勒投给谁？”。正因为泰勒迟迟没有表态，给了外界解读的空间，她的沉默更被视为支持特朗普和极右翼运动。

▎2016年美国大选投票日，泰勒发布了一张在投票站外排队的照片，并配文说“就是今天，去投票吧”。图源《田纳西日报》

而乡村音乐之所以被认为是右翼保守党的文化符号，背后有着其自身的历史渊源。

很早以前，制作乡村音乐的唱片业本身就将这种音乐定义为“乡巴佬音乐”（hillbilly music），而且还非常有成见地将它与所谓的堕落和倒退的文化联系在一起。对乡村音乐创作者以及乡村音乐听众的负面揣测甚至延续到了今天：乡村音乐创作者以及听众都胸怀保守的政治和社会信仰，他们天生就是性别歧视者、种族主义者、好战的沙文主义者和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

▎2007年6月10日，泰勒在纳什维尔音乐节上用吉他表演，班卓琴与吉他是美国乡村音乐的代表性乐器。图源X @Taylor Swift History

尽管不少乡村音乐作品也有着其进步的内涵，但近些年，乡村音乐这一文化符号又因特朗普的选择而又一次和右翼政治捆绑在了一起。

2017年5月，特朗普就任总统后首次出访沙特阿拉伯，随行的还有将在两国结盟的庆典上登台演唱的另一位美国偶像：乡村音乐明星托比·基思（Toby Keith）。这位偶像级歌星因创作了一系列后9/11时代的沙文主义经典歌曲而一跃成为美国保守派的重要人物，他的歌曲大肆赞扬美国对中东地区的干预行为。

▎美国二手交易平台ebay上的产品：特朗普2020贴纸，关键词：“乡村音乐，牛仔，反民主党，车窗贴”

照一些美国人的说法，“好莱坞支持民主党，纳什维尔（乡村音乐之都）支持共和党”。

泰勒的公开政治表态，被动员的年轻选民

在曾经的乡村音乐保守主义基本盘和市场更大的城市流行乐自由派受众之间，泰勒的音乐转型与意识形态表态都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虽然直到2018年左右泰勒才开始正式公开自己的政治态度，但她从乡村风格往流行风格过渡的音乐风格转变则从2012年发布的专辑《Red》便开始了。乡村音乐经典乐器班卓琴的运用比例大幅度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多元化的内容，如流行音乐、电子音乐和摇滚朋克等多种音乐元素。

▎在网飞（Netflix）为泰勒制作的传记式纪录片《美国小姐》(Miss Americana) 中，泰勒讲述了决定在政治上发声的心路历程，包括说服父母支持其政治表态。图源Femestella

两年后，泰勒开始公开认同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在2014年接受《卫报》采访时，斯威夫特表示，在多年回避这个词后，她现在认同自己是一名女权主义者：“我意识到，我一直在采取女权主义的立场，只是没有真正说出来”。

2017年，泰勒在起诉DJ大卫·穆勒（David Mueller）对其进行猥亵后，被《时代》杂志评为“打破沉默者”之一。而这恰逢更广泛的#MeToo运动爆发前夕。

▎2017年，泰勒登上《时代》杂志封面。图源《时代》

2018年11月的中期选举中，泰勒支持田纳西州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布雷德森（Phil Bredesen）和众议员候选人库珀（Jim Cooper）。接着，泰勒斯提到她会一直支持为人权奋斗的候选人：“我相信为LGBTQ争取权利而奋斗。我认为任何基于性取向或性别的歧视都是错误的。我认为在这个国家仍能看到针对有色人种的系统性歧视，这件事既可怕，又令人作呕，并且非常普遍。”

根据Vote.org的数据显示，在2018年泰勒支持民主党的声明发布后的几个月里，选民注册数量比预期多出了一倍。具体到某些地区，例如，密歇根州在她的影响下，选民注册量显著上升，密歇根州的注册人数在她支持公开的几个月内增长了约30%。

同年，泰勒表示她支持女性堕胎权，并指责特朗普试图破坏民主，“我真的认为他把这里当作一个专制国家。”

▎2024年9月16日，特朗普在其运营的“真相”媒体上发文表示“我恨泰勒·斯威夫特！”

在斯威夫特于2018年公开她力挺民主党和自由派的政治倾向后，极端右翼网站4Chan用户称斯威夫特为“叛徒”。

泰勒·斯威夫特对民主党的支持导致在2020年选举中年轻选民中的投票率显著提高。根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报道，斯威夫特的公开支持与年轻选民的投票动员密切相关。

在泰勒发表声明后的选举中，18至29岁选民的投票率从2016年的44%跃升至50%。特别是在宾夕法尼亚州和威斯康星州等关键州，斯威夫特的支持带动了年轻选民的投票参与，这些州的年轻选民投票率分别提高了5%和7%。

▎截至2023年10月，美国自认为是泰勒·斯威夫特粉丝的受访者比例（按年龄划分）。图源Statista

泰勒·斯威夫特在2024年继续她的政治表态，在社交媒体上呼吁选民注册。根据“Rock the Vote”的数据显示，2024年选民注册活动在她的影响下显著增加。例如，在斯威夫特的呼吁下，亚特兰大和洛杉矶等城市的选民注册人数增长了约20%。这些地区的注册增长率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反映了她对特定地区选民的动员效果。

根据《彭博社》的分析，年轻选民的投票率在2024年达到了55%，比2020年增加了5%。斯威夫特在选前几个月发出的动员呼吁和参与活动对这一增长具有显著作用。特别是在佛罗里达州和亚利桑那州等关键摇摆州，年轻选民的投票率分别提高了6%和8%，这些州的选票对于决定大选结果至关重要。

▎在美国广播公司新闻/Ipsos民意调查中，约81%的选民表示，泰勒对哈里斯的支持不会影响他们的投票方式。图源The Hill

女性主义者泰勒VS“有毒男性气质”联盟

马斯克是迄今为止支持特朗普的最著名人物之一，也因其在性别和权力问题上的立场，以及和许多不同女性婚外生育孩子的私人生活作风，被一些人视为“有毒男性气质”（toxic masculinity）的代表。同时，他强调独立、力量和征服自然或技术能力的英雄主义和个人崇拜，都与“有毒男性气质”不谋而合。

▎在泰勒表态后，马斯克随后表示：“好吧，泰勒……你赢了，我会给你一个孩子，并用生命守护你的猫。”这一轻浮言论引发争议。图源X @Elon Musk

今年，马斯克也因为自己儿子变性而发表了反对民主党的尖锐言论，认为LGBTQ+权利运动让他“失去”了儿子。这与泰勒从2019年开始积极倡导LGBTQ+权利的立场形成鲜明对比。

和马斯克一样，特朗普副手、共和党副总统竞选人万斯也对现代女权主义和性别平等、或新右翼所说的“性别意识形态”，带有深刻的怀疑。

而泰勒与马斯克、万斯和特朗普意识形态尖锐的碰撞，也体现出进步派自由派思想（包括女性主义）与“有毒男性气质”的碰撞，是当下美国政治内部冲突的一个具有戏剧性的事件和缩影。

在#MeToo运动兴起一年内，美国心理学会将“有毒男性气质”这一概念定义为男性因为“对个人成就和控制的过度强调”以及“情感压抑”而遭受“男性性别角色压力”。

▎泰勒的家乡宾夕法尼亚州众议院决定，将该州的2023年定为“泰勒·斯威夫特时代”，立法者在她34岁生日那天通过了这项决议以肯定她的成就。图源美联社

保守派对此抨击，认为有毒男性气质是由“狂热的女权主义者”（比如保守党眼中的泰勒·斯威夫特）抛出的、对“好男人”荣誉的污蔑。对于保守派来说，有毒男性气质的概念推翻了他们珍视的美德和生活方式：力量、荣誉、责任和勇气。

“夸张的超男性气质”，特朗普正在将女性选民推向民主党吗？

长期以来，特朗普在其演讲中专注于男性主导的蓝领职业。他在多次经济演讲和国情咨文中，重点关注制造业、采矿和建筑业等职业，而几乎忽略了以女性为主导、以护理为导向的“粉领”工人，如护士或健康护理助理。在他的就业创造计划中，特朗普也倾向于聚焦蓝领领域，特别是制造业，他自己也戴上安全帽或坐在卡车驾驶座后，呈现出硬汉工人形象。

特朗普对男性和女性对手的侮辱方式也有着明显的性别化模式：他倾向于将男性对手形容为软弱，称他们“哭哭啼啼”或“矮小”、“缺乏能量”，而对女性则常常侮辱她们的外貌，或将她们描述为歇斯底里，或用“疯子南希·佩洛西”或“哭哭啼啼的查克·舒默”这样的绰号贬低对手。这种过于强调强硬的形象可能促使总统不仅与另一政党意见相左，甚至将对方妖魔化。

▎美国《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查尔斯·布洛曾在文章中指出“厌女症一直是特朗普的身份、崛起和政治运动的核心”。图源《卫报》

而万斯将进步派与政治异见群体中的女性称为“没有孩子的猫女人”（childless cat lady）的指控，也暗含根植于中世纪和早期现代欧洲对于“不符合社会规范”（婚育、从属于稳固家庭结构）女性的边缘化和污名化。在中世纪文学中，邪恶的女人常常会变化成猫，猫也可能因魔鬼附体而变为女人。此外，养猫者通常是年老孤独或未婚的女性，她们与邻居的隔离往往被怀疑与从事秘密邪恶活动有关。所以，年长的、未婚的或没有孩子的女性都被视为社会秩序的外来者或威胁。而万斯的言论则强化了这一针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与歧视。

与此同时，特朗普时代也吸引了一些新的共和党女性候选人。在2020年选举中，超过三分之一的非现任共和党女性候选人的竞选材料中都突出展示了她们与枪支的合影。这表明，随着共和党变得更加保守和男性化，那些能够成功突破的女性候选人可能是那些能够迎合这种更保守、更男性化选民的候选人。

▎很多人曾认为特朗普会选择一名女性作为今年的竞选伙伴，纽约州众议员伊莉斯·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就曾是候选人之一。图源《华盛顿邮报》

共和党民调专家克里斯汀·马修斯（Christine Matthews）指出，特朗普的“夸张的超男性气质”已经将许多女性选民推向了民主党，而男性则倾向于支持共和党。

特朗普对男性选民的吸引力可能加速了长期存在的性别差距和两党之间的意识形态距离。而泰勒·斯威夫特，作为曾经被保守派和极右翼集团所热爱的“雅利安女神”，坚定地在音乐风格上进行转型和政治发声；作为“没有孩子的猫女人”，力挺哈里斯、呛声特朗普。

由此观察，美国政治内部的冲突和撕裂集中体现在性别、生育观念、武器等多方面，而这背后是美国当代的“文化战争”，也是多种对于现代文明和现代化范式解读的冲突。深入分析这一现象，对于理解许多其他国家在性别、生育观念等议题上不同群体巨大的分歧也有着一定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