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轰炸,我在地板上接生,在废墟中救出新生儿”

“到处都是轰炸,我在地板上接生,在废墟中救出新生儿”

编者按:

在加沙这片阴霾笼罩的土地上,每天仍有许多新生儿降临人间。近日,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采访了加沙的一名助产士努尔·穆瓦尼斯(Nour Mwanis),她讲述了巴以冲突以来她的经历与所见。

炮火之下,分娩不再只是迎接新生命的喜悦,而是伴随着泪水与痛苦。物资极度匮乏,加沙的妇女们甚至无法获得最起码的营养与健康保障。助产士们也见证了无数从死亡中降下的生命。《凤凰大参考》编译本文,管窥巴以冲突中加沙地带普通民众的真实遭遇与心声。

原标题:A midwife in Gaza: Bringing life into the world during Israel's War

编译丨宋东泽 张啸文

一名加沙的助产士

当记者到达的时候,27岁的助产士努尔-姆瓦尼斯(Nour Mwanis)还在奥达(al-Awda)健康中心的产房里,为一名清晨抵达的产妇接生。值班经理说,努尔大约需要半个小时来处理接生、打扫和为房间与设备消毒等工作。

在接待区,一名新生儿的爷爷、奶奶和叔叔们正在喜庆的气氛中把婴儿递过来递过去,奶奶满脸笑容地端详着裹在粉色围巾里的婴儿。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给周围的人也带来了温暖和欢乐——这种幸福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当被问及女婴的名字时,他们轻轻地笑着说:“她还没有名字。”

几分钟后,刚生产完的母亲被两名护士推上轮床,送往恢复区。科室主任说努尔已经准备好见面了,而她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站在安静的产房里,她抬起头,面带平静的微笑,将一盘工具放进消毒柜,对双手进行消毒,然后坐在床上讲述她在冲突期间的助产士生涯。突然,努尔打断了自己的话,走到接待处询问产妇的情况和进展。服务台的护士说“他们都需要时间。直到第二班或明天早上。”

“好吧,那我们应该有时间聊聊了。”努尔边说边回到床上坐下。

在地板上接生

努尔曾梦想成为一名助产士,帮助妇女安全分娩,为新家庭带来欢乐和笑容。三年来,她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然而,2023年10月爆发的巴以冲突摧毁了她的梦想。

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日子。”努尔告诉半岛电视台。大批民众涌入加沙中部的努塞拉特难民营,试图通过向南迁移来躲避以色列投下的炸弹。

冲突开始的头三个月,我们每天要接生60到70个婴儿,只有六名助产士昼夜不停地工作。”努尔回忆说。在那三个月中,医院的压力与外界的危险使她不得不留在医院,无法回家。

“产房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我们不得不在地板上或没有配套设备的产前准备室接生。”在代尔拜莱赫省(编者注:加沙五省之一,位于加沙地带中部)的阿克萨烈士医院(Al-Aqsa Martyrs Hospital)不得不关闭其产科病房以集中精力救治伤员之后,奥达健康中心成了加沙中央省唯一的产科机构,这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力。

努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当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轰炸,产妇在悲惨的条件下分娩。”“许多妇女出现了并发症,如出血或死产,她们需要特殊护理。但当时没有这些条件,她们的情况只能越来越糟”

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观点,一名护士进来告诉努尔,28岁的Ayaal-Kafarna(阿雅)因死胎入院。阿雅怀孕31周,但她的孩子却死在了子宫里,因为她因流离失所而身体虚弱,无法获得足够的食物、净水、药品、补给或医疗服务。

▎产前部门的一名护士为阿雅量血压。图源: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

阿雅的父亲是一名58岁的医护人员,在一次以色列的轰炸中丧生。一天后,她发现自己的孩子在子宫里停止了活动。努尔解释说,引产是帮助阿雅的唯一办法。但引产会对阿雅的情绪和身体造成进一步的伤害,因为她的身体还没有做好自然分娩的准备。

“我完全惊呆了,一开始哭个不停。但最终,我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反思自己所处的环境。”阿雅说,“也许这样最好,这个孩子不必出生在如此悲惨的环境中。也许上帝让他免于这种痛苦。

喜悦之地的失落与眼泪

2023年12月,冲突爆发的第三个月,努尔在接生的时候收到了噩耗——她的哥哥在以色列的一次轰炸中受了重伤,被送到了她所在的医院。

“我几乎崩溃了,因为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家人了,我担心他们隐瞒了他的死讯。”努尔回忆说,“我尖叫着跑过医院,一直跑到他身边。他全身都是伤,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幸运的是,她的哥哥活了下来,如今已经痊愈。他是在隔壁的房子被炸时受伤的,那次袭击严重损坏了他们躲避的房子。努尔说:“像所有家庭一样,我的家人——我的父母和九个兄弟姐妹——在战争期间被迫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她一直在努力工作,希望能为产妇们提供帮助,因为她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独自一人被送到医院的,因为失去了亲人而哭泣和绝望。“产妇会在产床上哭泣,告诉我她们失去了孩子、丈夫或家人。这严重影响了分娩过程。”努尔解释说。“心理健康对分娩的母亲至关重要。我们会尽力提供一些支持,拥抱她们或与她们交谈,试图安慰和安抚她们。但有很多情况下,这并不总是可能的,尤其是在(冲突的)最初几个月。”

▎婴儿依赖于母亲的健康,许多新生儿需要额外护理。2024年8月26日,在代尔拜莱赫的阿克萨烈士医院,一名早产儿躺在保温箱里。图源: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

努尔回忆说,有一名妇女在丈夫遇害当天临产。由于受到惊吓,她在整个分娩过程中痛哭流涕,因为她要在一个孩子的父亲刚刚被杀害的世界里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当时的情况非常复杂,我们不知如何安慰她。”最终,这位母亲生下一名男婴,并用她丈夫的名字给他命名。离开医院时,她还在担心如何满足孩子未来的需要。

正接受采访时,一名护理人员冲了进来,打断了努尔的话,她怀里抱着一个新生儿,正在挣扎着呼吸。努尔赶紧跑过去帮忙,确保婴儿情况稳定并接上氧气。情况得到控制后,她又返回了病房,不过偶尔会起身去看看婴儿。

努尔说,母亲在爆炸中受伤的新生儿,有时刚从废墟中被救出,可能更加令人心碎。“当产妇的后脑勺受伤时,分娩过程就会变得异常复杂……我们努力为她寻找一个安全分娩的姿势。”她说。

这些情况……在我接受的培训或我们学习的书籍中都没有出现过。”努尔反思道。

在死亡中新生

分娩不再是迎接新生命的喜悦。”讲述妇女努力将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故事时,努尔说。

有一次,一名怀孕八个月的妇女在逃离爆炸现场时受伤,血流不止,被邻居和路人送来医院。“医疗队竭尽全力抢救她,”努尔悲伤地说,母亲和孩子最后都没能活下来。她还目睹了五次母亲在爆炸中丧生,医生奋力抢救婴儿的情况,其中只有两次抢救成功。

冲突初期的几个月对于努尔来说异常艰难,因为她在医院里与家人失去了联系。“有时通讯会中断,每次我听说哪里发生了袭击,都会感到焦虑不安。”努尔说。“我们所有助产士都有同样的恐惧,所以我们试着相互安慰……我们中的一些人会因为疲惫和忧虑而崩溃,当他们需要休息时,我们就会轮流上阵。”

但与分娩为伴的助产士职业也提醒努尔,生活仍在继续。

战争不会让生活停止。人们仍然生育,仍然结婚,即使在不正常的情况下,人们也在正常地继续生活。”努尔说,“我甚至在冲突期间订婚了。”努尔与医院保安队的一名年轻志愿者相识,并坠入爱河。她希望战争尽快结束,这样他们就可以结婚,开始新的生活篇章。

“求求你……我不想缝针”

据努尔统计,几乎所有来到医院的产妇都患有严重的炎症,这严重阻碍了安全分娩。“没有干净的食物,没有干净的水,没有足够的卫生用品……所有这些因素都增加了发炎的风险”努尔解释说,“产妇们分娩时,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她们头发上满是虱子,又要在一个未经消毒的分娩区分娩。

医院的工作人员设法为即将分娩的孕妇们清理出了一个洗手间,为她们提供基本的个人卫生用品包,其中包括剃刀、肥皂和洗发水,让她们能够清洗身体。但一旦结束分娩,她们就不得不回到自己搭建的临时帐篷。

努尔补充说:“许多妇女甚至求我们不要在她们分娩后缝合伤口。她们说:‘求你了,我住在帐篷里,没有卫生间。我不想缝针。’”几乎所有流离失所的妇女都没有干净的水,也没有煤气来生炉子烧水消毒。努尔说:“由于生活条件恶劣,许多妇女回来时缝针都感染了。”

这些新妈妈们缺少的不仅仅是水。她们产后所需的卫生护垫很难找到,即使有也很昂贵。努尔指出:“妇女们还说,由于帐篷过于拥挤,她们找不到给婴儿喂奶的隐私……这些都是刚分娩的妇女最起码的需求。却都是加沙妇女无法获得的。

疾病、营养不良与新生儿

加沙的新生儿也不能幸免于母亲的遭遇,他们的平均出生体重下降了约30%,总体健康状况也受到影响。

在拥挤的营地中,甲型肝炎等传染病也在不断传播,加剧了孕妇的风险。根据加沙地区卫生部门的数据,冲突期间已记录了45000起肝炎病例,较冲突前一年的85起病例大幅增加。“我们收治了几名感染乙型肝炎的产妇。”努尔解释称感染的产妇更容易出现产后出血的情况。

“有一名产妇感染了肝炎……我们极力抢救,但她还是死了。她补充说:"我们没有重症监护设施,也没有针对此类病例的既定方案。”

随着冲突的持续,医院每天接待的产妇人数已经减少到15人左右。“巴勒斯坦人以热爱家庭和孩子著称,他们会隆重地庆祝新生儿的到来,但现在他们的孩子却少了很多。”努尔悲伤地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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