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寅首度回应“涉嫌受贿”，尹锡悦的报复有效吗？

◆9月8日，前总统文在寅在庆尚南道梁山市平山村与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会面。

文丨关珺冉

编辑丨漆菲

“检方调查成为政治报复的武器和手段，令人遗憾。”被控“涉嫌受贿”后，韩国前总统文在寅9月8日首次作出回应。当天，文在寅在庆尚南道梁山市平山村与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会面并达成共识。会面前，他刚为韩国已故前总统卢武铉扫了墓。

继承卢武铉衣钵的文在寅，尽管一直谨小慎微、爱惜羽毛，却未能逃脱所谓“青瓦台魔咒”。自韩国独立建国以来，历任总统总是命运多舛，难以善终。

◆2022年，文在寅出版了《文在寅的命运》一书。

十五年前，卢武铉在受贿罪立案调查期间选择跳崖自杀，以死证明清白。在外界看来，文在寅眼下的处境与卢武铉多了几分相似。“和前总统卢武铉一样，韩国检察机关有意泄露调查内容，通过媒体操纵舆论，让文在寅受尽侮辱。”共同民主党议员尹根英如此说道。

这一次，检方在侦办文在寅前女婿获任航空公司高管一事中指控文在寅“涉嫌受贿”。检方搜查了文在寅女儿文多惠的住所，并在查抄令上将文在寅列为“贿赂案嫌疑人”。检方计划在9月17日中秋节假期后让文多惠出庭受审，文在寅及其妻子金正淑或将接受讯问。

不少分析认为，此事目前尚未发展到“青瓦台魔咒”般的严重程度，其中的调查理由也较为牵强。但有政界人士提醒说：“文在寅的痛处——文多惠已浮出水面，如果深入调查下去，风波会蔓延到何种程度不得而知。

前女婿收入成导火索

8月30日，拿到搜查令的全州检察厅刑事第三课，对文多惠相关的三个场所进行搜查，包括位于首尔钟路区付岩洞的住宅、首尔西大门区经营的展览策划公司以及济州岛的一栋别墅。

早在今年年初，检方曾搜查过文多惠前夫徐某的家。据共同民主党议员尹建永披露，“那次搜查中，文在寅孙子的ipad都被没收了。”全州地方检察厅对此辩解说，没收的是储存了文多惠电子邮件的电脑。尹建永则指责检方撒谎，并直言“扣押目录中有明确记载”。他批评道：“仅因为一个小学生是前总统的孙子，就连他的平板电脑都要收走，这像话吗？”

此次调查的目的，是为了了解文在寅夫妇为文多惠一家提供了多少生活费。2018年，文多惠随前夫徐某移居泰国。2020年底，她与徐某离婚，返回韩国。

文多惠被指控在移居泰国期间，与至少三名时任青瓦台工作人员有金钱往来。检方在追查文多惠账户时，发现多笔来源不明的“巨额资金”。根据全州地方检察厅从金融情报机构得来的文件，文在寅夫人金正淑2020年曾托朋友向文多惠账户存入5000万韩元（注：1人民币约合189韩元），转账时留了金正淑的名字。这笔钱通过青瓦台的员工转交给金正淑的朋友。

一位检察官出身的律师表示：“中间通过其他人进行金钱交易，通常是为了掩盖钱的来源而进行‘洗钱’的方法。筹集现金，经过多次中转汇给女儿，这足以让人怀疑资金的来源和性质。”

另一笔巨额资金来自出版《文在寅的命运》一书的出版社，他们曾向文多惠汇款2.5亿韩元。该出版社相关人员向检方陈述称：“（文多惠）参与了书的设计，所以我们支付了2亿韩元，剩下的5000万韩元是借给她的。”

在检方看来，其前女婿徐某在泰国期间的收入，也成为文在寅受贿的证据。

文多惠一家曾有一段时期没有固定收入，靠文在寅夫妇的接济过活。不过，当徐某入职泰国易斯达航空后，文在寅夫妇便停止向女儿一家提供生活费。徐某在泰国工作期间，月薪约800万韩元，还曾获得约350万韩元的房屋津贴。

来自进步阵营的前政客李相稷成为此次调查的关键。李相稷于2007年创办廉价航空公司易斯达航空（Eastar Jet），2012年首次当选国会议员，此后一直活跃在政商两界。易斯达航空的资产自2013年开始下降，至2019年底共损失632亿韩元。2017年，易斯达航空为拓展东南亚业务，建立泰国易斯达航空，最终投资失败。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该航司进一步陷入困境。同年9月，在公司裁员等诸多负面新闻的冲击下，李相稷宣布退出共同民主党。

据聘用徐某的泰国易斯达航空代表朴锡浩（音）说：“徐某的简历由李相稷理事长亲自带到泰国，指示我们聘用，还说‘将其月薪调到800万韩元’。他一句都没提及徐某是文总统的女婿。”

徐某任职期间，文多惠一家往返韩国时，均可免费乘坐易斯达航空的航班。据检方估算，文多惠一家获得的经济利益约达2.23亿韩元。

检方怀疑，李相稷为了报答文在寅任命其为中小风险振兴工团理事长，2018年利用职务之便，将没有任何经验的徐某安插进易斯达航空担任高管，发给他的工资构成了贿赂。

接下来，徐某将进入庭审前问询证人流程。韩国刑事诉讼法规定，庭审前问询证人旨在保障犯罪嫌疑人的辩护权。文在寅任内的青瓦台人事首席秘书赵显玉、李相稷以及易斯达航空公司代表等人也将接受问询。

前青瓦台民政首席办公室下属的秘书官室行政官申某也被检方盯上。他于2018年入职易斯达航空后，一直协助文多惠一家移民泰国。检方今年5月对申某的住处进行扣押搜查，并以证人身份对其进行传唤，但申某拒绝做出陈述。

和女儿形成“经济共同体”？

“到这一步是打算胡来了吧，我也不打算再忍了……（你们）不该动家人的。”9月3日，文多惠在社交媒体上针对检方的调查进行还击，“我们不是‘经济共同体’，而是‘命运共同体’。”

◆9月3日，文在寅女儿文多惠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与父亲的合影。

为了证明文在寅受贿，韩国检方做了大量前期工作。但以何种逻辑对文在寅提出受贿指控？“经济共同体”成了一个很好的解释。该词最初出现在弹劾前总统朴槿惠的诉状中。检方当时称“朴槿惠、崔顺实为经济共同体”，因而认定崔顺实所收钱财属于贿赂。这一次，检方认为，文在寅承担女儿一家大部分生活费，因此属于“经济共同体”。

不过，一位曾调查过朴槿惠的律师表示，“很难证明已结婚的女儿一家与文在寅是经济共同体关系。”尹建永对此嘲讽说：“首尔至杨平高速公路突然变更路线规划，改道经过了尹锡悦总统岳母家的门口。尹锡悦和他的岳母才是真正的经济共同体吧！”

在周边人眼中，文多惠“为人低调内敛，不爱出风头”。文在寅2017年竞选总统期间，文多惠仅有一次手捧鲜花带儿子到现场支持父亲。

◆文在寅2017年竞选总统期间，文多惠手捧鲜花带儿子到现场支持父亲。

2018年，文多惠被曝加入了在野党正义党。这是一个进步主义政党，成立于2012年。该党今年参加国会选举时与绿色党联手，因此更名为绿色正义党。

现年41岁的文多惠，学历一直成谜。日本《产经新闻》2019年披露，文多惠曾在日本国士馆大学留学。亦有传闻称，她在就读釜山外国语高中日语专业后辍学。当时青瓦台没有明确回应，有分析认为，这与文在寅政府营造的反日氛围有关。

文多惠在2000年代中期进入旅游企业乐天JTB工作，2010年与徐某相识并结婚。徐某2016年2月至2018年3月在游戏公司“Tory Games”上班，2018年7月至2020年初在引发争议的泰国易斯达航空担任高管。

一位政界人士说：“有传闻称，文在寅夫妇曾劝告徐某去法学院进修，但未能如愿，随后徐某加入了泰国易斯达航空。”另有在野党人士透露：“徐某与某位亲文在寅的核心人士关系密切，后来才与李相稷结识。”

当时，文多惠举家迁往东南亚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韩国在野党抨击说，“文总统女儿到底对自己国家有何不满，以至于移民国外。”

文多惠离婚回国后，于2020年底住进青瓦台。这种情况可谓罕见。共同民主党相关人士表示：“很多人担心这会引发争议，但因为存在离婚等原因，出于人情考虑，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当文在寅卸任总统后，文多惠几乎包揽了与父亲有关的所有项目，并经常在社交媒体上传文在寅的退休生活照。

今年5月，文多惠策划了纪念文在寅卸任总统两周年的纪念展。展览主题名为《被拉得很长的弓》，内容是一场有关月球的展览。然而，抽象的艺术作品与文在寅的关系并不大，只有海报上的英文“Moon（韩语发音与文相同）”在提醒观众，这是一场有关文在寅的纪念展。

据悉，文在寅最近开的平山书店也是文多惠策划的。有共同民主党人士称：“文在寅的参谋们曾反对他开书店。文在寅和宠物狗的合影日历等‘周边’也是文多惠一手操办的。”

◆前总统文在寅在庆尚南道梁山市平山村开了一家书店。

尹锡悦的报复引民众反感

在“青瓦台魔咒”之下，卢武铉、李明博、朴槿惠等前总统均在任期结束后遭到现任总统的清算。早在竞选期间，当时还是国民力量党总统候选人的尹锡悦就表示，如果当选总统，将对文在寅政府进行积弊清算调查。对此，文在寅曾表示“强烈愤怒”，并要求尹锡悦道歉。

◆2018年4月，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对前总统朴槿惠“亲信干政”案进行一审宣判，判处朴槿惠24年有期徒刑。

2022年5月12日，文在寅才刚卸任两天，因其就任总统期间的去核电政策导致电价高涨，有市民团体以“涉嫌滥用职权”为由向大田地方检察厅举报文在寅，要求对其展开调查。

三个月后，韩国检方以“西海公务员遭枪杀事件”欲对文在寅进行书面调查，遭到后者回绝。2020年，一名韩国公务员在西部海域小延坪岛乘坐渔政船执行公务时被朝鲜军人射杀，文在寅政府被指“明知其已被射杀仍继续展开搜救”。

涉及朝鲜的还有“脱离朝鲜渔民强制送回”事件。2019年，两名朝鲜渔民在韩国寻求庇护，文在寅政府以其在前往韩国途中杀害一名同伴为由，强行将其遣返朝鲜。检方已对其决策过程展开调查。

不仅如此，文在寅政府时期的高官也接连被传讯，检方希望以此查明文在寅政府是否存在篡改经济数据的行为。

文在寅夫人金正淑也未能逃脱“清算”的命运。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刑事二部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金正淑于2018年自行前往印度泰姬陵的“豪华出差”事件，以及她在法国访问期间所穿香奈儿外套的费用来源。金正淑被指在未经印度政府邀请的情况下，擅自前往泰姬陵，涉嫌挪用公款用于私人旅行。

◆2018年11月，文在寅夫人金正淑以时任韩国第一夫人的名义访问印度，并到访泰姬陵。

以上种种，皆被共同民主党称为“明显的政治报复”。共同民主党议员黄熙直言：“对无辜的前总统进行政治报复，让他成为嫌疑人，最终结果是现任政府和检察官的垮台。”共同民主党议员、京畿道知事金东兖直呼：“我们清楚地看到尹总统的意图”，“这是检方认定（尹锡悦夫人）金建希无犯罪嫌疑后，想转移公众视线吗？”

执政党人民力量党对此回击说，“纠正错误是理所当然，并非将其政治化。上届政府不也是这么做的吗？”全州地方检察厅更是多次回应称，我们是针对泰国易斯达航空公司的各种指控进行调查，与政治无关。韩国第一夫人金建希亦表态说，“如果他（文在寅）给成年女儿生活费，那这笔钱就是贿赂”。

◆尹锡悦夫人金建希深陷“迪奥包丑闻”。

此前，金建希因涉嫌操纵股价和收受名牌包等事件遭到调查。今年5月，韩国检察总长李元锡要求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组建专案组，调查金建希收受名牌包案。然而专案组组建仅10天，相关负责人就被替换，最终由尹锡悦的亲信、全州地方检察厅厅长李昌洙出任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厅长。7月，检方在首尔瑞草洞检察厅大楼外的第三场所传唤金建希，据悉是“出于对警卫和安全的考虑”。

◆5月2日，检察总长李元锡曾要求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组建专案组，调查金建希相关案件。

就在文在寅陷入受贿风波之际，韩国最高检察院调查审议委员会于9月6日召开由外部专家组成的搜查审议委员会，对金建希收受贿赂、滥用职权等六项罪名作出不起诉建议。

通过对比检方针对文在寅和金建希的调查，韩国网友纷纷表达不满：“自己的妻子多半都犯罪了，却诬陷前总统，这样的人该被称为总统吗？”“哪怕是使用调查文在寅百分之一的力量，都能查出尹锡悦夫妇的罪行。”

对检方来说，最大的争议在于调查的公正性。毕竟尹锡悦是检察总长出身，检方在某种程度上被认为会迎合现任总统。外界质疑，倘若检方针对文在寅夫妇展开调查，是否会像对待金建希那样安排在第三场所进行传唤？

为了夫人，尹锡悦不惜换掉曾经的心腹李元锡。8月11日，尹锡悦提名法务部次官（相当于副部长）沈雨廷，接替李元锡出任检察总长。有传言称，沈雨廷上任后，对文在寅的调查将移交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由李昌洙负责。

“一旦出现‘检察机关领导层是总统心腹’的端倪，国民对检察机关独立性或客观性的信任就会崩塌。”韩国建国大学法学研究科教授韩尚熙如此评价。

在不少人眼中，检方选在此时对文在寅展开调查，是为了转移民众对尹锡悦执政失败的注意力。根据韩国民调机构盖洛普9月6日发布的最新民调，尹锡悦的国政好评率已降至23%，差评率则高达67%。

“检方将文在寅作为嫌疑人进行调查，或将团结正面临内部矛盾和分裂的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韩媒评论称，假如共同民主党内反对党首李在明的人士和支持他的人士因此而团结起来，对执政党来说是一个坏消息。“最终，针对文在寅的调查既无道理也不能获得实际利益，是尹锡悦政权自毁前程的做法。”

（实习生夏霈、杨晨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