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俄军乌军的前线士兵：“胜利后你会做什么？”

【采访整理/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世纯】

从2022年2月24日开始，俄乌之间骤然爆发的冲突彻底改变了两个国家所有人的生活。持续800天的战火重塑了两国人民。当下，战争对两国而言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血肉消耗。

根据《纽约时报》的消息，乌克兰前线部队的平均年龄已经到达46岁，由于愿意上战场的人早在800天以前就进入了军队，征兵工作越来越难以展开。而对于俄罗斯人来讲，这场战争也是一场基于人命损失的消耗战，俄罗斯每20分钟就会收到一份新的讣告，每两周，俄军要死亡至少1500万。战线变动以平方公里计算地缓慢变动着，战士的生命继续像货币一样投入到东欧平原无穷无尽的战壕当中。

战争这个巨大的漩涡席卷了所有人，但终究是愿意作战的两国国民们咬紧牙关继续支撑着这场战争。那些身处战争中的人，他们所面临的遭遇又是什么呢？

笔者在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朋友帮忙询问了俄乌两方的战士，其中，笔者采访了3名乌克兰的基层士兵，他们战前分别是心理学家，退伍警察和老兵。在俄罗斯方面，笔者采访了一名特种部队的军官——尽管是军官，但这些特战的精英依然需要身处一线，直面敌人的炮火、坦克和子弹。在此，特别感谢“Zinko老乡”采访乌克兰方面的作战人员，也感谢“老易”对俄军特种部队军官的采访。

出于保密的需求，乌克兰人无法向我们透露太多细节，采访由当地华人“Zinko老乡”帮忙

笔者向这些俄乌双方前线的作战人员一共提出了4个问题：

1.如果战争胜利了，你打算干什么，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做好计划

2.目前所有人都在抱怨缺乏人力，你认为制约人力的关键是什么：是物质基础还是物质输入？是胜利信念还是别的？

3.在战争中你最需要的是什么？是烟草糖果，还是弹药？还是胜利的信心。

4.你对中国怎么看。

首先接受采访的是3个乌克兰人。第一位士兵是一位心理医生，从某种角度来讲是个“良家子”，2月24日以后，他是自愿前往前线，面对“世界第二强陆军”。这种人一般来讲是一支国防军的中坚，是乌克兰坚持到今天的主要原因，但不幸的是，这样的人在乌克兰——用他的话说就是“不多见了”。

他对于战争是这样回答、或者说抱怨的：

1：我要出国并在另一个国家获得居留许可。因为战后这里的事情会变得疯狂。

2：任何战争结束，我都必须从目前的情况中恢复为一个健康的人——这里的健康指的是身体的健康以及最重要的是心理的健康。

3：乌克兰在2014年需要帮助。国际社会不接受这样的事实：绥靖侵略者无济于事。其他国家需要最大的帮助来维持俄罗斯与世界其他国家的隔离并摧毁其经济。

4：中国应限制与俄罗斯的关系。中国人在技术发展的背景下很牛（帅气），但他们需要帮助乌克兰。

第二个乌克兰人也是这么想的，他在2022年的战争爆发伊始就进入了乌军，但如今他已经“退役”，因为身体已经不再适合战斗，他是这样回答的：

1：终于，战争可以结束了，我可以去全世界旅行，然后参加国际赛事，然后找一伴侣一起重建乌克兰。我还想再去一趟中国，找到合作伙伴然后在乌克兰搞点生意。

对于第二个问题，他似乎理解的有点问题，但他的回答很有意思，我还是希望直接翻译出来，他说：战争已经变得如此普遍，以至于你甚至认为导弹飞过你的房子并在100米的距离外爆炸是生活的一部分。去健身房锻炼有帮助，也有助于锚定和加强你自己和你的目标。在工作中，战争成为生活的一部分。3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经历了太多。停电后，每天只有6小时的电，过去那些有电的日子简直是天堂。

作为一个典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当我们问及第三个问题的时候，他的抱怨随之而来，他说：

“之所以提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我们的力量不足以抵抗（乌克兰）政府的干预，因为政府认为我们是它的猎物。

首先，这是核国家（俄罗斯）对无核国家的攻击。我们签订了一项裁军协议，条件是所有签署国不对我们采取积极行动。我们有充分的国际权利要求执行这项协定。但是，当俄罗斯威胁其他国家，如果他们干预，就会进行核打击时，这依然变成了有核国家对一个无核国家的攻击。

我们无法保护自己免受这些狂热分子的伤害。为什么援助没有全部到位，因为正如孙子所说，战争是商业模式的丰富（编者注：但孙子其实没在兵法里头说过）。我们的盟友通过向我们提供信贷供应，帮助我们的国家，让他们经济实现增长。对他们来说，大力生产，供应我们所需要的一切，然后关闭他们根本没有利润的工厂。

而我们是一个试验场和发展的机会，可以测试他们的系统，以对抗俄罗斯，和其他可能的敌人。他们利用我们的痛苦在其他行业实现他们的政治目标。所以，是的，供应会给我们，但只是部分供应。直到战争结束。”

他的回答可以概括为他认知中的两件事儿：俄罗斯是侵略者，而西方盟友不可信。但对于最后一个问题，他是这样说的：

“你们有几千年的经验教会我们如何珍惜人。我们是一种年轻的文化，有着古老的根源，但没有你们的那么古老。我希望中国能帮助我们找到出路。中国一直有一个伟大的目标，进行了伟大的建设。我真的希望我们能找到彼此的路。如果能开设免费的汉语课程和交换生，那就太好了。

我希望中国帮助我们在战后重建我们的国家，支持我们的基础设施建设。我不希望中国作为冲突的一方参与进来。

你们在建造国家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向你学习是件好事。我对中国、对中国文化、对中国人民充满敬意。但是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意见，以至于意见无法变得统一。我们需要启发和解释（如何统一乌克兰国内的意见）。而当今世界有谁比中国更了解这个？”

对于第三个乌克兰士兵，出于当下的战争形势，他希望隐藏所有的有关他自己的细节，也因此，他的回答更有些代表性：

1.获胜后，我只想回家，过上正常、平静的生活，就像世界各地的其他人一样。不用担心导弹飞进你的房子、你朋友的房子或你父母的房子。也不用听到，看到你的朋友和亲人如何死去。

2.希望有光明的未来，像泰坦一样屹立不倒的军人。来自外界的支持，以及希望能有一个长期的规划，而不是过着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子，或者担心明天就看不到昔日的好友了。

3.任何支持，即使是口头的，都是支持；我们觉得他们相信我们，我们并不孤单。我们迫切需要各种类型的军事支持，从最小到最大。在我看来，无法得到充足援助的原因是其他国家都怕战争会“升级”，尽管俄罗斯从不同国家获得物资并正在发动一场主要针对平民和破坏的肮脏战争，将我们居住的城市从我们的国家和地球上抹去。

4.我们都明白，帮助没有最低限度或最高限度。我们非常感谢您的任何支持，从最小的口头支持到最大的供应。在我看来，战争不应该有“边界”。我们需要战斗机，我们需要远程导弹，大量的防空系统，主要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国家，让我们有机会在这场战争中生存。我对中国和中国人民的态度始终是，你们在发展上、在创新上、在规模上领先于世界。同时也非常尊重你们，中国人总是乐观并保持微笑的。

乌克兰人的部分我采访完了，接下来是俄罗斯人。

我采访的俄军特种部队军官是我朋友的朋友，他在B站创建了账号Prometey_107。他很有名，是一个装着假腿的特种部队军官。他的回答很长，还为此录制了一个视频，我决定直接把他回答的翻译贴出来，供大家阅读。

他这样说：我是特别军事行动的参与者，我在特种部队服役10多年，被坦克击中后幸存，我现在使用金属假肢有时就是这样。在多年的工作生活中掌握了几种专业技能，由于我曾在不同的部门服役，我的旅程开始于一个特种部队小组，隶属于栗色贝雷帽（内务部特种部队，观察者网注），我还曾在海军特种部队服役担任作战潜水员和机组指挥水域，这是我服务时间最长的职位。我还是特种部队的狙击手，我的重要勋章中有：勇气勋章和一枚授予优秀狙击手的勋章；“坚强精神”二级奖章和克里米亚回归奖章；一些未公开城市的攻占勋章。

总的来说，目前我主要从事教育工作培训直播，以便向人们传授战场生存的经验。

我有一个朋友，我去探望过他，而且由于他在中国很受欢迎，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观众也了解到了我。一段时间以后，我在中国开设了自己的中文频道在哔哩哔哩上开设了频道，并开始学习一些中文，目前我的中文水平是hsk1。

在我的广播中，我会通常邀请我的朋友和战友，有时也邀请一些俄罗斯英雄。最近，我邀请了“伊万·扎尔斯基”，他是指挥他所在的部队是第一个消灭豹2A6坦克的。

我定期邀请各个层级的专家，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国家，举办研讨会，传授经验。各个特种部队都认识我。此外，我有时还拜访一些狙击手部门。有时我会去医院激励受伤的士兵告诉他们生命并没有因为受伤而结束。需要继续生活，尽可能地活得更久。因为《观察者网》的“阿怡”的邀请，我录制了这段采访。

我这里有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如果战争胜利了，您打算做什么？您周围的人有什么计划吗？”——我对我们的胜利充满信心。因为我对我们的胜利充满信心。因为我们每天都在击败敌人。等战争胜利后，我可能会退休，或许我会做一些直播或者开设一些其他频道。

总体来说，生活的基础应该是体面的退役生活。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但最重要的是要有精神保障。我计划去森林里散步，用假肢走进森林，享受大自然。我还想拜访几个国家，看看这个世界。

我去过一些国家，但在那些国家时，我处于忙碌的状态。我想拜访中国，看看一些地方。有时我会去射击场，用自己的武器射击，有时会去训练场，以免失去我的技能。我会读书，弹吉他。其他人也会继续他们的工作生活。

关于第二个问题，“有时俄罗斯前线抱怨人力资源匮乏，您怎么看？您认为关键的限制是什么，是物质基础还是物质输入？是胜利信念、还是别的原因？”

事实上，俄罗斯派出了很多志愿者。我们有很高的民众积极性，人们非常有动力，女人们的丈夫不断志愿奔赴前线。

我们不打算采用人海战术、用大量人员去消耗敌人。我们进行战术作战，尽量保护每一条生命尽量节约每一项资源。我们努力通过志愿者和正规军的力量来实现这一目标，以避免在全国进行动员。因为如果我们现在动员，国家就不能保持现有的水平。我们也需要保持战斗力，以进行战斗。

这是一场非常现代化的战争，我们称它为特别军事行动，实际上这确实很特别，但之所以我们称之为“特别”，仅仅是因为我们没有进行全面的破坏。因为如果这是战争，一切都会被摧毁。为了更准确、更细致地消灭敌将他们从各个地点驱逐出去，我们会失去更多的人力资源和其他资源，其中就包括我们的战士。如果是全面战争，摧毁敌人会容易得多。

但是同时对敌人来说，这是一场战争，而且是最现代化的战争。在这场冲突中，双方使用了现代坦克、现代武器无人机和FPV侦察。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战斗确实非常困难，目前没有人参与过这样的战斗，这是最现代化的冲突，需要现代正规的军队，基于这一点，为了拯救更多生命，我们需要更多的弹药和炮弹。无论是他们的国家还是我们的国家都缺乏弹药。是的，我们在节约使用弹药，但如果有更多的弹药，事情会容易得多。

但我们的经济在运转，我们人民的积极性非常高。而敌人的士气非常低，他们缺乏人员，他们在街上征兵拉去作战而我们的人是自愿去的，正规军在运作和服役，履行自己的职责。

有时在一些地区，战士们需要一些支持和帮助，光学系统、热成像仪等。因为有些时候，由于某些官僚程序（战士们需要花费）更长时间才能获得支持。而工作和战斗则还要继续。

第三个问题是：“在战争中你们最需要什么？烟草、甜食还是弹药？或是对胜利的信心。”

因为我是特种部队的战士，我们习惯了在严酷的条件下生存，通常大多数战士不抽烟，甜食有时会吃，虽然有它们时不错，但基本上我们可以没有这些。有时候我们每10天、或者两周被派往后方基地一天或者两天，让我们稍微休息一下，整理一下自己，洗个澡。在这些期间，我们会去商店，可以买一两块巧克力吃，当然了，但这并不是我们进行战斗的目的。

没有甜食和烟草，我们也能过得很好。我们会完成任务，坚持到底。在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的情况下当只给士兵留下战斗任务时，只给他一罐炖肉——这是一种肉类食品，大约半公斤，还有一块面包，然后对他说，你在这里完成两周的任务，他就会用给他的这些东西完成两周的任务。不管他是否吃完了食物，他都会生存下去，他将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然，弹药是必要的，还有信心。对胜利的信心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而这正是士气和战斗精神所起的作用。我们处于真理的一方，我们在保护顿巴斯的人民，他们已经被敌人轰炸了8年。每天都有居民在那里丧生，正因如此，我们现在才会保护他们。我们认为我们站在正义的一方，我们在保护我们的人，我们会坚持到最后胜利，我们的士气、对真理的信念以及我们站在正义的一方。而敌人已经失去了他们的士气，他们明白自己不在真理的一方，所以他们逃跑，逃离战争尽量避免上战场，因为我们会击溃所有人。最后非常感谢军事节目主持人“阿怡”。

总的来说，采访到此结束了，战壕里没有无神论者。对于了解俄乌冲突前因后果的笔者来讲，他们的回答并不让人意外。但战争就是这样的——你选择魔怔的时候，根本不会意识到魔怔也选择了你。而和平是如此的珍贵，只有到你失去它的时候才会发现它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