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派君有话说
去年年初起,宁波市摄影家协会大运河(宁波段)工作坊的近30位摄影师沿着河寻找、记录、拍摄,历时一年,用数万张照片定格她最真实的样子。
顺着这些影像“寻脉大运河”,我们一起寻找最有共鸣的运河故事。
今天推出第二章:《行运:一份使命,两代跑船人的不同版本》下篇。
高静在船上的照片(图由被访者提供)
船上的女儿
高静小时候对爸爸妈妈没有太多的概念,他们是一年才出现一次的“陌生人”:春节回来,日子就被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热闹和宠爱填得满满当当;节后离开,一阵车马滚滚之后,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小伙伴的爸爸妈妈都在外面跑船,他们常一起讨论:船开到哪了?
高静的父母在开船
八岁那年暑假,高静第一次跟着父母上船,她兴奋地在甲板上跑了好几个来回,冲进内舱,滚滚热浪让她透不过气来,才知道船上的辛苦。
高静的父亲高红斌在舱底的机房,这是船上最热的地方。
靠岸后爸妈都在忙,她等得肚子咕咕直叫,去舱里找。刚装到舱里的煤炭堆得像一层楼高的小山,爸爸站在“山”上铲煤,赤着上身,像个黑人,满身煤灰被汗水冲得深一道浅一道。
这一幕从此刻在她的脑海里。她一声不吭地回到舱里,学着奶奶的样子下面条,等爸妈回来一起吃。
这是高静人生中第一次做饭,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学着照顾家人。
爷爷奶奶年轻时跑船落下了很多毛病,爷爷有心脏病,奶奶腿脚不行,两人血压、血脂都高,肠胃也不好,高静渐渐接过了做饭的任务,尤其在姐姐出嫁之后。
姐姐也嫁给了跑船的,高静对此特别不理解,祖辈、父辈前半生船上漂泊、后半生岸上带娃的命运有什么好?为什么还要一代代重复?可到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才发现选择不是随心所欲的事。
在锚地,龚小玲系上锚绳稍作停留。
高中没上完,奶奶已经走不了路了,爷爷身体更虚。弟弟和一起长大的堂弟还在读书,她没办法放下他们自己去上大学。
高静宣布就近找好了工作不再继续读书的时候,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她能听出父母的失望和惋惜,也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坚定,他们就无可奈何。她曾努力说服自己,上不上大学都一样打工。但数年后,爷爷奶奶相继过世,高静把弟弟送到大学里,看着来来往往意气风发的面孔,心里五味杂陈。那时候她越来越感觉到,上不上大学找的工作不一样,现在留给自己的选择真的不多。
所以父亲打电话来,问高静要不要上船和他们一起工作时,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2019年2月,高静成为杭甬运河上最年轻的女水手,从头学起轮机知识,考出了轮机员证书。
跑船寂寞辛苦,很多船上会养一只小动物。
知道父亲因为吃饭不规律常胃出血,高静认认真真地做每一顿饭,监督他按时吃;知道母亲爱美又舍不得打扮,高静就在船靠岸的时候拖母亲去逛街,给她买漂亮的格子连衣裙,并撒娇要求她下次上岸时一定得穿上……有父母陪伴的日子弥补了童年的缺失,她渐渐习惯并爱上了船上的生活。
船靠岸,高红斌放下梯子,准备让妻子下船。
船上人的圈子小,亲戚朋友都是跑船的,他们给高静介绍的男朋友也是跑船的。她也答应了上岸见个面。男孩子细心周到,吃饭、看电影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过马路时小心护着……高静习惯了照顾别人,突然被人这么照顾,心一下子变得很柔软。
上船后,距离拉长了思念,天天视频连线,高静越来越确定自己的归属。只是一想到要离开渐渐老去的父母,心里又不是滋味。那天下船,领了一只猫回来,她希望自己不在船上也能热闹些。
高静下船后,龚小玲的姐姐上了船。有时其他船上同事也过来聊聊天。
婚礼终于到来的时候,父母却因为疫情缺席了。仪式开始前打视频电话,接通那一刻,高静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说不清楚是委屈、遗憾,还是别的什么。姐姐赶紧把电话拿开:“好了好了,别招她哭,妆都要花了。我给你们直播。”高静知道他们在看,努力睁大眼睛抬起头,忍住泪笑,她要笑着走进新生活。
高静出嫁后,妈妈和小姨与她通话。
丈夫开的船比父母的长了十来米,生活区就有40多平米。运河之上,这个流动的二人世界温馨浪漫。穿过一座座城市村庄时,她常常会想起那年暑假第一次上船,舱里又闷又热,满头大汗的她问爸爸:“能不能别在船上了?”爸爸说,只要船跑起来,河上就有风。现在她明白了,生活也一样,即便在苦夏,只要一直向前,就有凉风扑面。
运河之上,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夫妻档。
高红斌夫妇开着船驶过繁华的中心城区。
开过三江口时凉风扑面,是龚小玲觉得最惬意的时候。
《宁波晚报》4月28日A08、09版:
除特别说明外,图由宁波市摄影家协会大运河(宁波段)工作坊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