谴责北约、反对制裁俄罗斯，这位女党魁能否阻止德国向右转？

▎德国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SW）党魁，莎拉·瓦根克内希特（Sahra Wagenknecht）

编者按：当地时间6月9日晚，欧洲议会选举落下帷幕，德国执政联盟表现不佳，右翼势力抬头。在议席数排名前五的政党中，成立不到半年的德国小党——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SW）以其出色的表现获得高度关注。

该党创始人莎拉·瓦根克内希特是一个和德国主流意见格格不入的批评家。求学时期，她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批判资本主义；参政后，她谴责北约，反对向乌克兰输送武器和对俄罗斯的制裁。在如今逐渐向右偏移的德国社会，莎拉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左翼保守主义者。2024年1月，莎拉自己一个人创建了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SW）。

争议不断的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何以在欧洲议会选举中脱颖而出？创始人莎拉背后有哪些故事？她的崛起会给德国乃至整个欧洲政治版图带来什么影响？《凤凰大参考》“2024影响世界的女性人物故事系列”第八篇带您了解德国左翼政治新星莎拉·瓦根克内希特。

文｜《凤凰大参考》作者 丁琳 宋东泽

编辑丨卓为

格格不入的共产主义者

1969年7月16日，莎拉·瓦根克内希特（Sahra Wagenknecht）出生于东德耶拿。她的父亲是伊朗人，母亲是东德人。在莎拉两岁时，父亲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从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父亲的失踪给莎拉的童年留下了无法弥补的空白，幼年的她曾与祖父母住在一起。

▎1993年，莎拉与祖父母的合照

莎拉深色的头发与皮肤在一群白人小孩中格格不入，因此她的童年相当孤独，朋友很少。

与其他小孩迥异的童年经历也许是莎拉个性养成的原因，与她接触过的人大多评价莎拉是一个“有距离感”的政客。

1976年，莎拉随母亲搬到东柏林。在东柏林居住期间，她加入自由德国青年团（FDJ），这是一个著名的共产主义青年团体。在共产主义社会团体的活动为莎拉后来的政治道路奠定了基础。

1990年，矗立了近三十年的柏林墙已然倒塌，此时的莎拉高中毕业，她此前加入的德国社会统一党改名为民主社会主义党（PDS），也就是现在的左翼党前身。

▎1989年11月9日，作为东西方对抗最有力标志的柏林墙倒塌，两德迅速走向再度联合。图为柏林墙倒塌后人们在遗址旁庆祝

1991年，莎拉成功当选了PDS全国委员会委员。也正是在PDS期间，莎拉与丈夫拉方丹（Oskar Lafontaine）相遇。

▎莎拉与丈夫奥斯卡·拉方丹

拉方丹也是一名左翼分子，他曾是PDS的主席。后来，他支持并帮助妻子成立了新党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SW）。

PDS变更为左翼党之后，莎拉在党内的政治成绩也仍然瞩目。

2010年5月15日，她最终以75.3%的得票率当选为左翼党副主席。然而她对东德的同情与关照，让她遭到党内其他领导人的排斥。

当时党领袖普遍认为，摆脱斯大林主义的扭曲，社会主义才有未来，但这在莎拉眼里是不可能的。她甚至专门为此写“小作文”，批评人们把东德的一切都踢进垃圾桶。与左翼党内其他人士的意见分歧，也为莎拉离开左翼党建立新政党埋下了种子。

▎莎拉在文章中写道：斯大林不是问题，但人们对西方过于开放。为斯大林辩护的莎拉让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

可以说整个学生时代，莎拉都热衷于社会团体活动，不过她也是个妥妥的学霸。她以扎实的智力训练而闻名，曾攻读过哲学、文学和经济学学位，她的硕士论文主题是年轻的卡尔·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解释。2012年，她提交了自己的博士论文，随后正式走上政治道路。

“亲俄”的异类女政客

莎拉身上有强烈的反差感。

她的外形和言谈举止给人的印象是冷静而谦逊的，但在了解她的人眼中，莎拉从来都是一个有“反叛”色彩的人物。美国媒体《政客》（Politico）评价莎拉是一个“浮士德式”政客，她总是不满于现实，期望对世界做出改变。

从年轻时代起，莎拉就是一个典型的“愤青”。

在柏林墙倒塌之时，与98%的东德人不同，她并没有迅速投入西方资本主义的怀抱。她对资本主义有着自己的看法，她认为那是一个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的物质优势，并无情地放纵利己主义的社会。

在莱比锡满大街都是示威人群的时候，她试图通过沉浸研究哲学将自己与这些自己无法影响的事情隔离开来。她对东德的局面同时怀揣希望和绝望，一方面期待东德真正开启改革，另一方面担忧这样会毁掉一切。

在参政之后，她也从未停止对世界的批判。

莎拉曾批评基民盟领导人弗里德里希·梅尔茨（Friedrich Merz），她说梅尔茨声称自己属于中产阶级，但实际上却是一位拥有私人飞机的百万富翁。

▎2018年，梅尔茨透露自己的年收入约为100万欧元，有两架私人飞机，但他辩称自己从父母那里学到了“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如勤奋、正直等

对社民党领袖，莎拉也不假辞色地警告道：“如果社民党让像杰里米·科尔宾（Jeremy Corbyn，英国前工党领袖）这样的人来领导......对默克尔来说，事情可能会变得严重。”

在俄乌问题上，莎拉反对战争，同时比左翼党更为明确地指出北约的过错，认为应该停止向乌克兰提供武器。

▎6月11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德国联邦议院发表讲话，BSW的所有10名议员都未出席他的演讲

2023年2月，她与女权运动领袖爱丽丝·施瓦泽（Alice Sophie Schwarzer）一起撰写了《和平宣言》——反对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的请愿书。但也因此被反对者调侃，称她们“都热衷于黑色大衣、黑色帽子和弗拉基米尔·普京”，莎拉甚至还被戏称为“普京的傀儡”。

▎在《和平宣言》中，莎拉和爱丽丝称，继续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可能使世界“滑向大战和核战争”

实际上，莎拉的出发点更多基于德国的国家利益。她在一档节目中指出，任何把战争带到俄罗斯的人，都有可能把战争带到德国。她谴责泽连斯基拒绝谈判，强调德国在冲突中的利益损失：德国已经支付了至少539亿欧元的“战争账单”。“我们需要的是停火谈判，而不是用德国纳税人的钱来购买延长战争的武器”，“释放武器并不会让谈判变得更容易。”

但她并非是一个“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

在一档播客节目中，主持人问她：“你是一个天生的持不同政见者吗？”莎拉回答：“与融入相比，特立独行总是更令人精疲力尽，我并不认为否定他人总是为人带来成就感。我希望我生活在一个我不必成为持不同政见者的社会中。”

尽管莎拉被不少德国民众视作平民的政治偶像，但她并不像一些平民政治代表一样热衷于塑造“亲民”的人设。她总是穿着得体修身的衣服，脚踩高跟鞋，不苟言笑，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学者式的利落。在有关莎拉的纪录片中，有人评价她就像一个“弥赛亚”（编者注：宗教词汇，意为拯救世人的救世主），总是有一种救世主般的疏离感。

她还活跃于各类电视节目中，被称为“脱口秀节目的宠儿”、“纪录片女王”，虽然这被一些反对派讽刺为“打破了政客参与脱口秀节目次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2023 年，有媒体估计莎拉的资产为300万欧元。除了议会薪酬外，还有书籍版权费和演讲费。

▎莎拉在Hart aber fair脱口秀节目上展示自己对俄乌冲突的观点，她反对西方对乌克兰的支持和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

2024年1月，莎拉成立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党派“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SW），她说自己希望德国民众不必在目前流行的中间派和极右派之间被迫二选一，BSW将为民众提供更多选择，“BSW是一个代表‘绝望者’利益的党派”。

一个人的党派，将把德国带向何方？

当地时间6月9日，被视为“史上最重要”的一届欧洲议会选举落下帷幕。德国中间偏右的在野党联盟党获得30.3%的选票，极右翼政党选择党获得了15.6%的选票，而德国总理朔尔茨所在的社会民主党仅获得14.1%的选票，是该党迄今获得的最差成绩。

德国电视一台评论说，对执政联盟三党来说，选举结果意味着人们对执政联盟的不满意和不信任。而选择党现在超越社民党成为第二大党，在德国东部的势力尤其得到增强，这是德国社会向右偏移的一个明显信号。

▎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德国各党派选票统计结果

也正是在这届选举中，莎拉的BSW获得了6.2%的选票，其议席数量在德国众多政党中位列第五，这个成绩对于成立才不到半年的小党来说非常瞩目。

莎拉在试图抵抗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右转风暴。但越是站在风口浪尖，争议也就越多。

GESIS莱布尼茨社会科学研究所的政治学家和选举研究员康斯坦丁·伍特曼（Constantin Wurthmann）指出，BSW自认为属于左翼保守阵营，但它与左翼党有不小的理念冲突，比如莎拉在移民政策方面的立场：她公开批评德国前任总理默克尔在2015年提出的难民“欢迎文化”。莎拉说：“我们的国家完全不堪重负。”在这一点上她的理念可能更接近联盟党（中间偏左），而非左翼党（左）。

事实上，莎拉的BSW或许代表了一种新的政治势力的崛起。正如评论家克里斯托弗（Christopher Caldwell）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所说，莎拉的政党超越了传统左右翼划分。

《金融时报》一篇文章也指出：“就像她（莎拉）本人一样，BSW将很难被归类，它既有传统的左翼思想，如对财富征税、教育投资和反对北约，也有右翼对非正常移民的拒绝等思想。”

曼海姆大学政治学博士后瓦格纳（Sarah Wagner）通过研究发现，即使是在极右翼政党的支持者中，莎拉的受欢迎程度都不输于极右翼选择党领导人。而社会科学家奥利弗·纳赫特韦（Oliver Nachtwey）在《法兰克福汇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强调，莎拉的目标不是德国的极端派，而是中间派。

不可否认，BSW政治立场的模糊性的确为它带来了更多可能，但莱比锡大学的政党研究员亨德里克·特拉格警告说，“一个内容异质化的政党或许暂时可以吸引来自不同阵营和选民群体的人，但在议会中开展政治工作时，一个既想代表保守主义立场又想代表左翼立场的异质化政党可能会寸步难行。”特拉格研究员认为，这是一种难以实现的平衡。

正如莎拉自己在柏林新闻发布会所说：“我们通过了第一个考验。”后续的考验仍然严峻。这位传奇的女性究竟是会成为德国的“弥赛亚”，还是在加速右转的欧洲列车前螳臂当车，一切挑战才刚刚开始。

1.https://www.nytimes.com/2023/10/27/opinion/germany-leftist-populist-party-wagenknecht.html

2.Opinion | Sahra Wagenknecht’s New Party in Germany Reveals the Strange State of the Left - The New York Times (nytimes.com)

3.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the-german-lefts-faustian-moment-die-linke-party-leader-sahra-wagenknacht-der-faust-pakt-der-deutschen-linken-merkel-english/

4.http://www.glasnost.de/pol/wagen.html

5.https://www.faz.net/aktuell/feuilleton/debatten/kann-sahra-wagenknecht-die-parteigruendung-gelingen-19180382.html

6.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icon-german-left-vows-save-democracy-launches-new-party-2024-01-08/

7.https://www.nn.de/politik/afd-spitze-bei-wagenknecht-schwarzer-kundgebung-nicht-dabei-1.13017060

8.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icon-german-left-vows-save-democracy-launches-new-party-2024-01-08/

9.https://www.ohmymag.de/promis/deutschland/so-viel-verdienen-sahra-wagenknecht-und-co-nebenher_art20296.html

10.https://mp.weixin.qq.com/s/-FwFOmy89iXmQ5nXxR3K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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