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维,成为“朱令案嫌疑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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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维,成为“朱令案嫌疑人”之后

没有奇迹。朱令没等到真相大白和凶手归案,也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2023年12月22日,在中毒的第29年,她和世界作别。

但这个世界并未选择和朱令告别,也不曾忘记她的冤屈。公众再次掀起对案件和嫌疑人的讨论。案件的最大嫌疑人,改名孙释颜的孙维,再次被网友找到。

朱令去世一个月,人们扒出已经改名换姓、修改年龄、定居澳洲的孙维及她的近况。澳大利亚华人自发递交了近4万份请愿书,要求国会驱逐已更名为孙释颜的孙维出境。澳洲最大媒体头版头条刊登了她的正面近照,并公开了她的居住信息、投资信息和多处豪宅。

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朱令中毒近30年来,从毕业到海外定居,孙维的每一步,最终几乎都会被公之于众、被审判,甚至是被请愿驱逐。

公众似乎试图用这样的方法逼她被遣返回国。

一切还没到终结的时刻。朱令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人一直替她看着。

1994年12月11日晚上,北京音乐厅,白衣黑裙的女孩朱令完成了长达十分钟的古琴《广陵散》独奏。

这是这个21岁女孩,最后一次以优雅耀眼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她忍着身体的疼痛,已经三天没有吃饭。

朱令年轻时候在弹古琴

朱令年轻时候在弹古琴

以1994年为界,21岁前的朱令,生于北京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从小是学霸级别的存在,以高分考入清华大学化学系,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她英语好,大学后开始学习德语,哪怕中毒后智力严重受损,依旧能偶尔蹦出零星的德语单词。

她有艺术天赋,精通古琴和钢琴。大一进入清华学生乐团民乐队,又很快学会小镲和中阮,成为中阮首席和乐队骨干;获全国高校艺术表演独奏组二等奖。擅运动,是北京市游泳二级运动员。

众多同学的回忆中,有人形容她长得像王菲,有人直接给出最高评价“她的美是自外及内的,是全方位的,迄今为止,我还未曾见过如此完美、优秀的人”。

央视《东方时空》栏目称她为“清华大学最完美女生”。

年轻时的朱令

年轻时的朱令

此后的事件走向为世人所熟知。《广陵散》后,朱令开始大量脱发,身体出现疼痛症状。1995年1月、3月两次住院,第二次进入ICU陷入长达数月的深度昏迷。最终检测报告确认朱令两次铊中毒,第二次中毒后体内铊含量远远超出致死剂量,疑似有人蓄意投毒,朱令的父母报案。

从住院到确诊铊中毒,朱令等了50天时间,治疗花费50万,全身换了8次血,但真正的解毒药普鲁士蓝4元1支,解毒只需要40元。

太漫长的确诊时间,留住了朱令却给她的智力、肌体和语言功能带来不可逆的永久后遗症,双目近乎失明,此后30年,只能由父母照料,生活再无法自理。

同年,《北京青年报》报道了朱令中毒事件,朱令的遭遇第一次被公众看到。当时进行报道的还有当年红极一时的杂志《女友》,记者陈童在前往朱令所在的112寝室采访时发现,朱令的床铺上,已经被她的同学兼室友堆满行李。

室友以很忙为由拒绝采访,在记者的一再追问下留下一句:“朱令,女, 21岁,才貌双全,多才多艺,性格活泼,开朗大方,自去年12月生病,今年3月昏迷,至今仍在协和医生接受治疗,句号。”

康复治疗期间的朱令

康复治疗期间的朱令

那篇文章的题目是《昏迷、铊中毒、自杀、他杀、误服……人们在追问》。可在90年代,哪怕媒体、公众、朱令的家人都在追寻真相,但情杀、仇杀、同学矛盾甚至阴谋论的猜测中,少有人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舍友的孙维。因为她是朱令此前很要好的朋友。

直到2002年,孙维第一次作为被怀疑对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那时,朱令的初高中同学贝志诚在网络论坛发表文章《朱令案件的一些情况》,第一次明确暗示“孙某”是嫌疑人。

其中提到,“凶手一定是非常接近朱令的人,可以送给她食物和饮料”,“在警方调查下,承认只有孙某曾和一名教授做过的一个课题可以合法接触到铊”。

从筛查出疑似铊中毒到检测确诊,多年来,贝志诚一直在帮助朱令一家。那篇文章的开头,他写道:“七年后的今天,我已经拥有一个上百人的公司了……朱令仍然在瘫痪。”

那么他口中的孙某人呢?

孙维(左) 朱令(右)

孙维(左) 朱令(右)

按照孙某人哥哥的说法,妹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诺基亚,主导研发了诺基亚的一款用智能笔书写的手机。

此后,据《没药花园》的报道,疑似曾和她共事的同事透露了更多信息。比如孙某人在1999年就已加入诺基亚,任项目经理。在公司,她必须得是当办公室明星那种;她一定得是众星捧月,一定得让所有男同事都捧着她;身边长期有一两个“巴结她”的女性“跟班”。

网络方兴未艾的年代,朱令的遭遇流传得越广,孙某人的履历便被扒得越透彻。此后三四年间,论坛兴起辩论的混战,帮助朱令一家的贝志诚、朱令的同学、室友,均被网友列入嫌疑对象反复审视。

孙某人的更多信息因此被扒出。人们知道了她叫孙维,是朱令的好友,1995年后再未看望过朱令。而朱令中毒后一次集体看望时,孙维还在与朱令此前男友“眉来眼去”。

那之后,被骚扰成为孙维的常态,她们一家会在半夜收到电话或被塞进信件,哪怕搬家更换电话,也于事无补。生活计划无法继续,孙维自称想过自杀。

7年前,朱令原本顺遂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拨乱,近乎停滞。7年后,孙维的人生开始脱轨。

治疗中的朱令和母亲

治疗中的朱令和母亲

孙维尝试过自证清白。

2005年11月30日,网友skyoneline在天涯论坛贴出《天妒红颜:十年前的清华女生被毒事件》,不仅将嫌疑指向孙维,甚至详细介绍了孙维的家庭背景,暗示干扰司法的可能,关于孙维的讨伐愈演愈烈。

一个月后,2005年12月30日深夜十点多,孙维以天涯账号“孙维声明”发表《孙维的声明———驳斥朱令铊中毒案件引发的谣言》,8000字长文驳斥贝志诚及网友skyoneline的诸多论点。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与朱令、孙维同班的多名同学或实名或匿名跟帖,支持孙维的说法。

可不到一个月时间,又有匿名网友发帖,揭露孙维的此次声明和同学跟帖是一场策划好的集体行动,甚至公开了孙维发表声明前,发给同学们的“发帖纲要”,列明跟帖回复重点,以及如何配合。

后经证实,这是关注朱令事件的黑客攻入孙维联络的某好友邮箱,并从中盗取的信息。信件的公布不仅降低了诸多同学证实的真实性,也让朱令的父亲发现端倪。

朱令一家

朱令一家

孙维公开声明的原稿中,写明了1995年朱令家人报警和写信的具体年月日,2013年,朱令父亲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解释:

“我们确实给中央写信了,但孙维知道具体的年月日和写信的内容,这说明什么问题?以前我可能只是有点怀疑,她们同学之间怎么能仇恨那么大,那么自私,但我看到她的声明之后,我就认定了,孙维是唯一的,就是她干的。”

纪实书籍《朱令的四十五年》中,朱令父母又透露了另一细节,警方曾告知:“已经有了嫌疑对象,开始短兵相接,窗户纸一捅就破了。”此后,却再无下文。

2006年1月,孙维再次联系同学帮她证明时,几乎无人回应,更无人继续跟帖附和。

同年,孙维改名孙释颜,更改出生日期。

大量网友自发关注着她的动向,关注各领事馆,向孙维疑似递交出国材料的各国驻华使馆反映她改名之事,阻止其拿到签证,顺利出国。从论坛和过往报道中可以看出,孙维曾辗转多处,包括去广州的美领馆签证,均以失败告终。

年轻时的朱令

年轻时的朱令

事实上,这不是孙维第一次出国受阻。

在2005年孙维在天涯论坛的声明中,她提到了自己作为嫌疑人被审讯和被校方扣押毕业证的过往。

“97年4月2日,在即将毕业的前夕我突然被公安局14处以‘简单了解情况,只是换个地方’为由从实验室带走讯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要求我在印有’犯罪嫌疑人’字样的纸上签名。”

8小时的连续突审后,孙维被家人接回家。2个月后的毕业典礼前,清华系领导通知孙维,学校通过官方渠道接到通知缓发放她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与此同时,有小道消息称,孙维的出国护照被警方扣下。

1997年9月末,孙维还是顺利拿到了她的毕业证书。据《南方人物周刊》报道,此后清华的薛方渝教授探望朱令时透露,毕业证书他已经交给孙维了,因为公安局拒不承认是他们授意不发证书。

而孙维的出国护照,从后来她在国外的行踪来看,也已经顺利回到她的手里。

这样的延缓,在一定程度上绊住了孙维的脚步。天涯论坛曾有匿名帖爆料,孙维的托福成绩很好,毕业前已申请到国外奖学金。因为当时无法出国,才留在北京工作。

直到2006年,舆论再次发酵,孙维暴露在聚光灯下。

孙维想逃离。但太多人不希望她逃离。

康复中的朱令

康复中的朱令

任何新闻都无法始终占据热搜头条,朱令案也一样。但总有人一直记得朱令。

2013年4月,复旦大学研究生林森浩投毒杀害室友。被捕后,林森浩承认,向室友投毒的原因之一便是朱令案至今未破。

公众和媒体掀起了新一轮围绕朱令案的回顾与追问。当众人试图寻找孙维时,惊讶发现,她疑似定居美国。

2013年5月3日,居住在佛罗里达迈阿密的华人,以缩写Y.Z.的账号,在美国发起关于朱令铊中毒案的请愿。请愿书的标题为《调查和驱逐孙维》(Jasmine Sun)。

请愿书的结尾写道:“为了保护我们公民的安全,我们请愿调查并驱逐她。”

按照请愿网站的规则,白宫需要对30天内超过10万人签名的请愿,做出回应。而这封请愿书发起三天时间,就超过了10万签名数,且请愿人数还在持续增长。在美华人快速而热切地请愿,希望将孙维驱逐出境。

孙维近照

孙维近照

直到如今,许多人还误以为请愿之后的故事走向是孙维被顺利驱逐。

遗憾的是,这封请愿书太过草率且有着许多事实错误。Jasmine Sun是一个在任何正式身份证明中都从来不存在的人,朱令名字的拼写是Zhu Ling而非请愿书中的Zhu Lin。孙维通过假结婚获得绿卡是谣言,她是否在美国也没有确证。

事实上,哪怕请愿书事实正确,驱逐也很难成行。有美国律师表示,美国司法遵从无罪推定原则,法院判决前,不可能将嫌疑人驱逐出境。“这更多的是一种情绪的表达。但从法律的角度上很难站住脚。”

可请愿并非全无用,声势浩大的请愿后,许多海外媒体开始关注并报道朱令案。在国内,新华网发文七问朱令案:

1.朱令案到目前为止19年悬而未决的局面,究竟是何原因?

2.警方当时掌握了哪些证据?

3.案子卡在哪里?

4.当初警方那些“只剩一层窗户纸了”的表态是否属实,又指向哪个嫌疑人?

5.对朱令家属的询问乃至申请信息公开,究竟为何搪塞、不予告知?

6.玄之又玄的所谓“法律、法规及相关规定不予公开的其他情形”具体指的是什么?

7.特别是公众质疑的,当年本案有没有受到权力的不正当“干涉”?

广泛的讨论和报道,使得美方不得不有所作为。同年5月8日,北京警方再次回应朱令案,表示“犯罪痕迹物证已经灭失,尽管办案人员尽最大努力,采取了当时能够使用的各种刑事侦查措施,仍未获取认定犯罪嫌疑人的直接证据”。

朱令在弹奏古琴

朱令在弹奏古琴

众所周知,1995年朱令父母确定女儿铊中毒病报案后,相关方没有封锁朱令所在的寝室保护现场,此后不久,宿舍失窃案发生,财物没有丢失,丢失的只有朱令的洗漱用品和不少可能相关的证物。证据缺乏,便没有给嫌疑人定罪的证据。

朱令中毒时脱落的头发,她的父母始终保存着。2018年,朱令父母将头发交给相关机构,利用新技术进行铊毒素分析,还原95年朱令中毒的次数与峰值,结果显示1994年10月到1995年3月,朱令体内的铊含量持续时间长达4个月。数量可能有18次之多,极有可能是多次持续投毒。

但这依旧不是认定犯罪嫌疑人的直接证据。正如贝志诚说过的:“作为一个个人,我掌握的信息足以让我认定孙维是凶手。但如果我是法官,我不会判孙维有罪。”

法律无法作出审判。法律之外,人心自有判断。

2023年12月22日,冬至,朱令终于完成了这场长达30年的告别。可她离开得并不“安详”,走时眼睛没有闭上。

离开的人无法瞑目,活着的人同样不能释然。众人又一次开始寻找孙维。

这一次,不再是“疑似定居”的字样,孙维在澳洲,生活优渥。

朱令离世4天后,在澳华人向澳洲国会递交请愿书,提交对象包括总理安东尼·阿尔巴尼斯、移民部长安德鲁·吉尔斯、外交部长黄英贤。一个月时间,超过40000人签署请愿书,要求将孙维遣返回中国,再次接受朱令中毒事件的质询。

人们的不甘和期望有了回响。

孙维在澳洲

孙维在澳洲

1月19日,澳大利亚最具影响力最权威的主流新闻机构之一《澳大利亚人》报,在头版以《深陷中国投毒案件的投资人在澳洲》为题,报道了朱令案和孙维。

这是澳洲销量第一的全国性报纸。报社记者LIAM,在中国志愿者的帮助下,用两周时间追踪到了孙维。关于朱令案的文章标题旁,配以孙维高清近照。

这是极为罕见的。过去20多年间,哪怕2006年和2013年两次全民甚至世界范围内对朱令和孙维的讨论中,从没有孙维的照片流出过,她始终被“保护”得很好。

而这一次的,澳洲记者捕捉到了孙维夫妻二人的行踪,以及他们的房产投资、经济和生活情况。

从报道中可以得知,孙维更改了她的名字和出生日期,进入澳大利亚定居澳大利亚的海滨小镇,新南威尔士州中央海岸,过着平和的田园生活,生日聚会,举行豪华晚宴,游玩度假,买卖房产,做志愿者。

孙维在澳洲的房产

孙维在澳洲的房产

2014年,孙维和丈夫在澳大利亚通过房产投资,经手10套房子,获益数百万美元。如今依旧共同拥有五处房产,包括几处靠海双层豪宅,一个53亩的大型农场。两年前,似乎是因为想有更多社交生活,她们从大农场搬来蒂芬斯港。

孙维夫妻还有一个作为民宿的豪华海滨度假屋。民宿介绍一栏写着,他们喜欢斯蒂芬斯港一带的海滩游泳、皮划艇和休闲游玩。他们喜欢骑自行车去海鲜市场买新鲜牡蛎,喜欢在码头看鹈鹕。

随着报道,30年前朱令中毒案在澳洲在原本宁静的蒂芬斯港流传,当地人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他们眼里的孙维是个普通的母亲,可爱善良,热情慷慨。

他们在此隐姓埋名,拥有着太过悠长的假期,生活愉快而优渥。可朱令始终困在30年前,一生与病痛、死亡作斗争。

面对Liam的采访,孙维一次次拒绝,而她丈夫的回答是:“我们太倒霉了。”

孙维

孙维

全民追踪还在继续。国内的社交网站上,网友自发制作并上传详细指控指南,内容为指导在澳华人提交孙释颜(即孙维)以虚假姓名和年龄进入澳大利亚。

在澳华人律师试图推动引渡孙维回中国。

记者Liam甚至就孙维疑似签证等信息造假问题采访了澳洲内政部工作人员。

越来越多的民众和媒体加入寻找和质询。孙维原定拍卖于1月拍卖的房产,在报道后,已确定取消拍卖流程。

最新的消息中,在日本的中国网友在一个豪华滑雪小镇拍到了孙维一家,疑似离开澳洲在日本度假散心。

网友评论:能不能找找还在这个滑雪场的国人,号召大家都拍她,让她无处遁形。拍摄者秒回:已经发在滑雪群了。

评论里说她比实际年龄老,状态很差。或许这是许多人的期望,希望她活得并不如意,夜不能寐,饱受良心谴责。可孙维在澳洲这悠长的十几年,似乎都是她无忧虑生活的明证。

至少此刻是不同的。虽然现阶段,引渡或让孙维回国出庭、接受质询,都机会微渺。

朱令(左) 孙维 (中)

朱令(左) 孙维 (中)

11年前,十万人请愿驱逐孙维的讨论下,再次盖起高楼。高赞评论写到:

“我曾经以为这些都是无用功。可有人告诉我,如果你追求公正的结果,那这些行为确实是无用的;但这些努力让孙维一个手握巨大资源的人都不得不四处逃避,本质上是有作用的,至少防止了她继续骑在普通人头上。”

朱令的人生里,真相和正义缺席了。朱令去世后,朱令父母托朱令基金会的代表转达《澳大利亚人》报:“正义或许不会到来,但他们希望全世界都知道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朱令都没有合上她的双眼。”

这并不意味着凶手和嫌疑人不需要接受审判,人心的审判会一直继续。人们会记得,一次次讲述,一遍遍寻找和求索。

“我们会一直盯着你,所有人都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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