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土豆”,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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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小土豆”,不好笑

文 | 李厚辰

哈尔滨冬季旅游火热,但称呼其他地区民众为“小土豆”的行为在网络上引发争议。争议主要集中在,这个词汇究竟代表着身高歧视、性别歧视,还是仅仅是一个无歧视意谓的友善昵称?

就在争议之中,从广西出发,来到黑龙江研学旅行的南宁幼儿旅行团被称为“小砂糖橘”,随后全国每个省份都有了一个“小XX”的昵称。疫情期间全国各个地区以食物词汇自称支援“热干面”的回忆袭来,这种被称作语言“低幼化”的批评由来已久,但到底语言低幼化的问题是什么?为何近年中国互联网上密集地出现语言低幼化现象?

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不仅对于理解这些现象重要,借此,或许也可以一窥我们语言使用习惯与生活世界的互动关系。

01.

语言低幼化恰恰不是思想低幼化

有一种对语言批判过于简单的关联,即有点“望文生义”地认为人的语言风格等同于思考或思想的风格。言语粗鄙的人思想粗鄙,言语简单的人思想简单。当然,很难有这么简单的对应关系,有些人用语虽然粗俗,但为人豁达豪爽,反而难得真诚;有人用语简单,反而不会矫揉造作,用简单的话也能传递深厚经验。相反,辞藻华丽容易言之无物。

所以语言低幼化常被人批评为容易导致人思想的“幼稚”或“巨婴化”,这种观点确实稍显简单。我们过去听到最多的就是从这个角度进行批判的,认为用语低幼实际上是要将言说对象矮化,这有明显反例,例如“阿中哥哥”。

或者认为这是消费主义陷阱,将人发展为小孩子,从而并不节制欲望,但现实中,更多广告会把人塑造成光彩照人的成功者,聪明精明的消费者,或是放肆快乐的享乐者。

包括“低幼化的人是巨婴”之类的分析,几乎都是依靠语词表层意义的连接,“幼”和“婴”。例如过去几年为工程机械车辆起各种可爱名称的,这么做是一种“巨婴”行为吗?这个问题意义不大,因为“巨婴”这个概念本就意义不明。低幼化的语言风格,并不能看出这个人是否任性、自恋、偏执。

而“小土豆”这一系列的低幼化,是言说者“巨婴”和“偏执”吗?当然不是,尤其是其变成一整套营销话术和系统时。真正让人难受的,恐怕反而是里面的一种“精明”。

02.

大人最会说“小孩的话”

只有小孩会用低幼化的方式说话吗?并不是,知道什么时候用低幼方式,什么时候用正常方式的,往往是大人。父母知道什么时候最应该用低幼的方式说话,小孩打针的时候,摔跤要“惩罚大地”的时候,要捉弄小孩子的时候。

请注意,这里完全不是在谴责父母用这种方式说话。在一定的语境中,父母模仿幼儿口吻说话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缓解短期痛苦”的时候,用低幼化的方式转移孩童的注意力,弱化痛苦的效力,往往都有不错的效果。

同样的语言方式其实也出现在其他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里面。如果一方惹了另一方不开心,时常被使用的一种安慰、安抚的方式,就是开始装小孩,低幼化。这不一定是不好的方式,有时候用这个方法会缓和气氛,让矛盾过去,日子就还能接着过。

所以“低幼化”的语言,不仅不代表低幼的思想,反而代表一种圆滑和精明。而让我们不能接受的,恰恰就是这种精明——在大家争执“小土豆”是否涉嫌歧视和骚扰女性时,突然抬出“小砂糖橘”和全国所有省份的昵称,把这个争论彻底低幼化的精明。

我们现在至少发现了低幼化语用的一种相对合理的解释——用于冲淡一个言论本身的冒犯和争议,用可爱掩盖伤害。

真正的问题在这里呼之欲出,在低幼化语境构成的那个童话般的世界里,只有纯真、美好、简单、善良、友爱。没有复杂性,没有沉重,没有争执。因而在纷繁汹涌的网络世界中成为一块“净土”,所以明知自己处在最紧张的话题中,还想摆脱这个话题带来的争论,不妨卖个萌。

不管对方是否接受,至少发言者的态度已经表明,我们展现的是最水晶般纯净的“善”与“美好”,任何争论批评与痛苦,都不适合这个语言游戏。

03.

低幼化及其反面

我们可以在此总结了,低幼化的语言风格,其实是一种“扁平化”的语言游戏,通过将现实世界“童话化”,以避免争议。

方法不只一种,可以下降,就可以上升。在这个视野下,我们同样可以理解低幼化的反面,就是崇高化,让一个颇具争议的言行关联“生命”、“牺牲”、“大义”,向另一种方面扁平。低幼化可以带来单纯简单的善良和友爱,高尚化就可以带来至真至纯的圣洁和真理性,同样可以避免争议。

这便是前文所说的那种“精明”,以低幼化方式言说的人可不是“小孩子思维”,他们反而是最精明的大人,因为今天他们可以低幼化地言说,明天最可能换上一副最高尚的面孔。就像一个在小孩子跌倒时卖萌的家长,在小孩子不用功读书时也可以突然高瞻远瞩地用ta的未来进行恐吓。这并非是思想“幼稚”,而体现着极端的“精明”。

所以我们也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如何逃避真正的痛苦和争执。在一个充满争执的互联网世界中,我们最不缺的就是逃避争执的方法,在这里,我们需要把这个问题表述得更清楚,是逃避面对真实事态的方法。

如果说低幼化是童话剧,崇高化是史诗剧,我们还有一种将争议变为荒诞喜剧的方式,那就是阴阳怪气,比如“典孝急”等网络概念,每次这些概念祭出,所有讨论几乎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童话剧、史诗剧、荒诞剧,都是我们避免观看正剧的方式。

尾声.

用事实对抗语言风格

语言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尤其当其构成显眼的语用,我们即便不接受,也很容易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些语用上。因而开始批判“低幼化”,批判所谓的“网络六艺”,但每次开始进行语用的分辨,仿佛就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就这种语言风格到底有害还是无伤大雅展开争论。

但既然这些语言风格都是一种逃避具体事实的方法,纠结语言风格和语用分辨岂不正中下怀。不过正剧为何就看不得,或许大家都明白个中原因。而哈尔滨也不必纠结“土豆”梗,更不用为每个省的人发明名字,或是搞什么免费接送,奇装异服的布置,这些与“小土豆”梗一样,都是属于互联网时代速朽的现象。网红化、短视频化的营销方式,以及过度服务、过度热情,并非长久之道。

过去社会多少次用何种语言风格试图掩盖或逃避的矛盾和争执,最后也都得摊开来讲明白。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出正剧,恐怕剧情和感受都无法用话语左右。我们可以尽可能讲出事实,不再和他们纠结那些短暂的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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