傥骆道，“一条蜀道上青天”｜寻路蜀道

封面新闻记者闫雯雯 伍勇 刘彦君 周琴 陕西摄影报道

千年前，唐德宗带着女儿唐安公主顺古蜀道一路南下，到汉中避难。途中，这位年仅23岁的公主病重难医香消玉殒，在如今的洋县马畅镇留下一座公主坟，一棵古柏相伴。

公主坟旁学校内的一棵千年古柏

而这条道，便是傥骆道。

秦岭四条蜀道中，要寻找出独属于傥骆道的标签，结合历史来看，应该有“最便捷”、“最险峻”、“逃亡通道”等关键词。

蜀将姜维兵向秦川，率数万人出骆谷；唐德宗避乱、唐僖宗入蜀皆由这条道而过；唐中后期，官员多取傥骆道往返于长安汉中。

这条道最为接近秦岭主峰太白山，夹道草木森森，流水潺潺，风景万千。达官显贵、历史名人和平民百姓，都曾从这里匆匆而过。

千年后，文明递进挤压下，曾经的逃生大道早已消散在茫茫林海，再不见行人往来、马蹄不绝的盛景。惟留千年古柏旁的小学，书声琅琅。

两代唐皇的逃难大道

驱车从汉中洋县出发，仅半个多小时便能到达马畅镇。但须穿过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才能找到隐于民居之中的一个约两三层楼高的封土堆。

入院，第一眼就能看见一块石碑，碑文中提到公元784年，朝廷朱泚叛乱，唐德宗李适被迫到梁州（今汉中）避难，黄昏经此地宿观一夜，唐安公主因病不治而亡，葬于此地，叛乱平息后，唐德宗回长安拨库银修整庙宇，并下诏改为玉贞宫。

傥骆道路线图 受访者提供

碑文记载内容，历史上也曾留有笔墨。据《旧唐书·德宗纪》载：“（兴元元年三月）庚寅，车驾至城固，唐安公主薨，上爱女，悼惜之甚。壬辰至梁州（今汉中）”“《资治通鉴》卷二三○载：（兴元元年三月）庚寅，车驾至城固，唐安公主死，上长女也”。在当地，也有人将这座巨大的土堆叫做“安冢”。

事实上，翻开历史书页，经傥骆道从西安逃往汉中避难的皇帝，不止唐德宗一人。公元875年黄巢等人揭竿起义，公元880年12月，黄巢率领的农民起义军攻破潼关，唐僖宗带领文武官员及神策军数百人，经周至入骆谷，沿傥骆古道向汉中逃跑。

更有传说在傥骆道中流传，成为千古未解谜题。

传言，唐朝天宝十四年11月，安史之乱中杨贵妃马嵬之死是由人替代。而真正的杨贵妃由马嵬坡悄悄南下，进傥骆道，过黄柏塬，直达汉中，沿汉江入长江，到扬州，在扬州改名换姓为太真，后来去到日本安度晚年。

历史的答案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千百年后，唯有傥骆道隐入山林之间，等人探寻。

曾因便捷而辉煌

“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骆谷，便指的是傥骆道。

行至傥骆道时，寥寥数笔，杜甫便将安史之乱时百姓流亡的场景刻画得入木三分。而这也侧面证明了唐朝时期经傥骆道逃难的不仅仅有达官显贵，也有平民百姓。

几条蜀道中，为什么众人偏偏选择傥骆道逃亡？

寻找傥骆道沿途的风光

“傥骆道是几条蜀道中从关中到汉中最近的一条道路，最为便捷。”四川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教授李勇先这样说道。

傥骆道，循傥水河与骆水开辟，北从周至骆峪进秦岭，南从洋县傥水河谷出到汉中，全长240公里，相比其余古道，是当年所有古道中长安往汉中方向最近的一条。

这里也因便捷而热闹。

“傥骆道最兴盛的时期便是唐代，可以说是名人效应造成了傥骆道的兴盛繁荣。”蜀道文化研究专家、蜀道研究院学术委员陈洪指出，隋唐时期尤其是唐朝，傥骆道的兴盛更多因为皇帝和官员们的影响。

唐朝建立后，官府征调民力整治疏通了傥骆道，还在北口设置了骆谷关。沿途设置了许多驿站，邸店，邮亭，铺递等，为来往的官吏、商贾和行人服务。还在骆谷关、都督河、华阳镇等处驻扎军队，负责维护道路安全。

贞观年间，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曾写下《馆驿使壁记》，列举当时京都长安通向四面八方的驿路，入川驿路独举骆谷，“自长安至于周至，其驿十有一，其蔽曰洋州，其关曰华阳。”

“安史之乱”后，皇帝、官员为求便捷，多取傥骆道往返于长安、汉中之间。很多诗人如白居易、岑参都在这条路上留下过诗作。说它为唐朝时期的“国道”亦不为过。

蒸笼场、骡马店、火池坝、牌坊沟、三官庙、三星桥......如今，从这些傥骆道上的小地名中，尚能一窥当时傥骆道的繁华。

因险峻遭废弃

事实上，傥骆道最早是以军事要道的面貌在史书上登场。

史料记载，三国时期曹魏正始五年（公元244年），曹爽率兵伐蜀，西至长安“大发卒六七万人，从骆谷入”。魏甘露二年（公元257年），“魏大将军诸葛诞叛于淮南寿春，蜀将姜维乘虚兵向秦川，率兵数万人出骆谷”。到了三国末期，魏将钟会统十万余众，分道从斜谷、骆谷出兵灭蜀。

傥骆道大部分已经隐入山林之间

“但傥骆道险峻，物资运输存在困难，行军打仗补给很容易跟不上。”对于傥骆道，李勇先认为还是以在和平时代通行往来为主。

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关中与汉中分属两个割据政权，傥骆道逐渐荒塞不通。从隋朝开始，傥骆道又被开通，并置“关官”，直至唐朝时期，傥骆道迎来自己高光时刻。

然而高光并未维持多久，唐朝以后，傥骆道因路况太差，检修难度大，逐渐成为乡野小道。到了宋代时期，傥骆道便用得比较少了。

“傥骆道路途异常艰险，历史上使用时间很短。”陈洪说。

傥骆道为何如此险峻？要想知道更多原因，还需要前往秦岭寻找答案。

将视线拔高，俯瞰秦岭，傥骆道正位于褒斜道与子午道中间。这是由多条谷道组成的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其中一段，比起其他道来最为接近秦岭主峰，海拔3771.2米的太白山。

倘若要走完傥骆道，须得翻越西骆谷水与黑水之间的十八盘岭、黑水与湑水之间的秦岭主脊、湑水与酉水之间的兴隆岭、酉水与傥水之间的牛岭和贯岭梁等四五座大山岭。而这些山岭，大多数海拔都超过2000米。

连绵起伏的高耸山脉造就傥骆道优美的风光，也造就傥骆道险峻的地势，复杂的气候。

“深林迷昏旦，栈道凌空虚。飞雪缩马毛，烈风擘我肤。”曾游历蜀道的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便在《酬成少尹骆谷行见呈》中向后人描述出当时行走傥骆道的景象与感受。

“一条蜀道上青天”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唐代以后随着中国政治中心东移，傥骆道不复人来人往的景象。在后世记载中，我们看到陆游曾写下《忆南郑旧游》，“千艘漕粟鱼关北，一点烽传骆谷东”之句。而再往后，只留下《汉中府志》记：“洋县之北，林深谷邃，蟠亘千里，为梁、雍第一奥阻。”

在秦岭深处佛坪厅故城，群山环绕之间，人们尚能找到隐藏在山林之间废弃的一小段道路。行走其间，散开时间流逝、世事沧桑的迷雾，俯仰之际依然能够体会铁马兵戈的悠远和商贾流转的绵延。

行走于山岭之间的傥骆道上

如今，北方的四条蜀道，陈仓道大部分被铁路和现代公路承袭，成为西北公路网的先驱，以全新的面貌继续连通着汉中盆地与外界的交流；沿着褒斜道修建的姜眉公路，连接了宝鸡眉县和汉中留坝姜窝子，全长150多公里，是翻越秦岭弯道最少、坡度最小的一条公路；G210国道更是通过秦岭子午道，将沙漠与海洋连通。

唯有傥骆道，隐于秦岭深处的崇山峻岭，原始风貌依然。历史为这条道路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也正因此，傥骆道成为徒步爱好者徒步旅游、寻幽探险的首选。

难道，傥骆道真的就这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吗？

视线再次拔高，从卫星云图上看，傥骆道还在。它已经从一条步道变为了一条航线，西安飞往汉中的飞机航线却是沿着傥骆道修建。

千年前，唐代诗人李白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叹尽蜀道艰险。千年后，傥骆道却能接轨现代超级蜀道，化身航线“飞上青天”。

蜀道，就在这千年之间，完成时代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