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明白埃尔多安为什么突然强势插手巴以：一张利益新版图的暗示

✪ 乌尔维耶·萨尼利·艾登

Ulviyye Sanili Aydin

土耳其马尼萨·塞拉尔·巴亚尔大学

✪ 贾宇婧 (编译) | 文化纵横新媒体

✪ 迦然 (审校) | 文化纵横新媒体

【导读】近两个月间，巴以冲突震动世界，围观者中，有个国家的表现尤其“抢眼”，那就是土耳其。11月以来，土耳其先是召回驻以色列大使，而后总统埃尔多安多次公开声援巴方，拒绝美国国务卿访问，称以色列是“恐怖主义国家”，并在访德期间指责德国对以色列的支持。如此态度，比许多传统阿拉伯国家还要强硬。然而就在9月20日，土以两国领导人还在出席联合国大会时举行友好会晤。

土耳其与以色列“亦敌亦友”的关系，向来是影响中东格局的重要因素。作为非阿拉伯国家，两国屡因充分的合作空间而“冰释前嫌”，又数次在巴以冲突时陷入僵局。1948年以色列建国，土耳其是第一个承认以色列的伊斯兰国家。1990年代，双方成为战略合作伙伴。1999年土耳其大地震后，以色列迅速提供救援，获得土耳其民众好感。千禧年之后，双边关系一度降至冰点，2020年以来，两国关系开始破冰。

虽有泛奥斯曼主义这一意识形态的支持，以及国内欠发达地区虔诚的伊斯兰信众的票仓保障，但难以持续的“埃尔多安经济学”所带来的高贸易逆差、高外债、高通胀问题，里拉震荡引出的民心惶惶以及精英群体的外流问题，年初大地震带来的灾后重建巨大负担问题，都使得土耳其不仅迫切需要大量外部投资来重振国内经济，也需要外交突围来纾解内忧。而以色列同样需要在内外交困中寻求稳定秩序。历经极右翼的贝内特和中左翼的拉皮德所推动的土以谈判，两国关系不断缓和，这是土以领导人9月洽谈的大背景。

不仅如此，土以两国在天然气领域利益攸关。新世纪以来，以色列先后发现多个大储量气田，计划每年向欧洲输送约100亿立方米天然气。处于欧亚十字路口的土耳其无疑是以色列天然气输出最合适且最便宜的走廊。俄乌冲突之后，欧洲能源危机加重，土以双方因能源合作而重新达成默契。不过，据土方半岛网报道，目前两国能源合作已暂停。

鉴于以上背景，土耳其在巴以问题上的态度，颇有意味。着眼未来，与以色列亦敌亦友的土耳其，将在平衡东地中海一系列新变局中扮演何种角色？本文是土耳其学者对东地中海能源资源和地区再平衡问题的研究，为理解上述问题提供了一种不同视角。

东地中海的能源资源与地区再平衡：

土耳其的立场

东地中海的政治、军事和商业潜力一直为大国所关注，其战略重要性在每个历史时期都不断上升。东地中海从未失去其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的重要性，因为它一直是世界贸易的重要中心之一，拥有油气资源，并为中东的统治铺平道路。许多构成历史转折点的重要战争，都因对这一地区的统治而爆发。

同时，东地中海地区也是不同文明共存的特殊地理区域之一。几个世纪以来，这种多样性，丰富了该地区的自然环境，但也引发了许多问题。除了地缘战略上的重要性，东地中海地区还是最敏感的地区之一，随时都有爆发热战的可能。

如今，东地中海沿岸各国的国家利益和优先事项相互冲突。沿岸国相互冲突的海洋管辖权主张、塞浦路斯问题、中东问题、叙利亚战争和能源争夺，破坏了该地区的稳定。东地中海地区持续不断的能源资源争端，导致地区和国际层面的政治紧张局势急剧上升。与该地区潜在的大量能源储备相关的预期战略和经济收益，不仅吸引土耳其、埃及、以色列、希腊、塞浦路斯和黎巴嫩等地区参与者，还吸引包括美国、欧盟、中国和俄罗斯在内的各大国。随着勘探招标被大型跨国能源巨头收购，利益相关国继续努力确保公平分配该地区的资源潜力。

作为奥斯曼帝国的继承者，土耳其是东地中海海岸线最长的国家。19 世纪和 20 世纪，沿海国家从奥斯曼帝国分离出来，获得独立。然而，土耳其仍然是该地区最活跃的国家之一。

土耳其的东地中海政策受到四个基本因素的影响：历史、政治、经济和安全。由于该地区曾长期处于奥斯曼帝国的控制之下，今天的土耳其与该地区各国人民有着历史渊源，主要是在文化和宗教方面。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共同历史，对其他沿岸国家的习俗和传统、国家和军队制度都有影响。由于当代国际体系的性质，土耳其在该地区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交织在一起。土耳其对能源的依赖以及东地中海地区能源资源的存在，为当前局势增添了新的内容。

本研究中将讨论土耳其在东地中海地区获取能源利益的做法。在此背景下，研究报告的第一部分概述东地中海地区的总体前景。第二部分讨论土耳其在该地区存在的主要基础，以及能源资源和该地区的平衡将如何被重塑。最后是结论部分。

（本文发表截图）

▍东地中海地区的地缘政治

地理学家、政治决策者和专家对 "东地中海 "的定义各不相同。“东地中海”一词经常与 "中东 "一词交替使用。这就是说，尽管曾使用“东地中海”这一名称，但其概念与今日的概念截然不同。东地中海被视为一个战略空间，这并不是因为它本身在地缘政治或地缘经济方面的重要性，而是因为它在谋求中东及其他地区更大战略利益方面的作用。换句话说，为了实现更重要的目标，需要确保或控制这一地区。

不过，东地中海的确以地中海盆地的东部为代表。其范围包括：

（1）亚得里亚海，在东地中海主体的西北部，将意大利半岛与巴尔干半岛分隔开来，南起奥特朗托海峡（与爱奥尼亚海相连），北至威尼斯湾。

（2）位于阿尔巴尼亚（东北部）、希腊（东部）、西西里岛（西南部）和意大利（西部和西北部）之间的爱奥尼亚海。

（3）爱琴海，位于希腊半岛和安纳托利亚半岛之间，南部边界为克里特岛。

（4）黎凡特海，被克里特岛西端和昔兰尼加（利比亚）之间的海底山脊与爱奥尼亚海隔开，一直延伸到安纳托利亚半岛南部。北部与土耳其接壤，东部与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和加沙地带相邻，南部与埃及和利比亚接壤，西北部与爱琴海相邻。西部与开阔的地中海（也称利比亚海）接壤，边界线从利比亚的 Ra's al-Hilal 海角延展到克里特岛南部的加夫多斯岛。

这一区域涉及的国家和地区包括：意大利、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希腊、南塞浦路斯希族塞人行政当局（GCA）、阿尔巴尼亚、黑山、波黑和土耳其、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加沙地带、埃及、利比亚。

图一：东地中海地区的范围

资料来源：联合国地理空间信息系统

东地中海地区位于亚洲、欧洲和非洲的十字路口，是连接东西方、大西洋、黑海和红海的全球贸易的重要中转通道。如果分别考虑上述每个地理区域的地缘战略重要性，东地中海地区的多层面意义，就显而易见了。苏伊士运河缩短了贸易路线，其密集的活动量进一步提高了该地区的地缘战略重要性。作为一个地区的东地中海，并不是一个新概念。除了地理位置之外，它还是不同文明的发源地，这不仅使该地区的价值观多样化，而且也带来了价值观之间的冲突。在每个历史时期，帝国和国家的首要目标之一都是称霸，尤其是在东地中海地区。

该地区仍保留着亚历山大大帝、罗马帝国、波斯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时期的痕迹，如今则是作为这些帝国继承者的列强们竞相争夺的场所。

作为人类居住的最古老地区之一，该地区在宗教史上具有特殊意义。东地中海地区位于三大洲的交汇处，这也深深影响了其身份结构。该地区拥有不同的文明、宗教和种族特性，这一事实构成了这里各种冲突的基础。多年来一直等待解决的塞浦路斯问题和巴以冲突，只是该地区此类问题中的两个。

东地中海最重要的争端之一，涉及海洋法。1982 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承认沿海国有权在其领水内外宣布专属经济区（EEZ）。另一方面，1982 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 74 条规定，海岸相邻或相向的国家之间专属经济区的划界应根据《国际法院规约》第 38 条规定的国际法通过条约进行，以达成公平的解决方案。为了代表所有各方提供公平的解决方案，《公约》和国际司法裁决都提到“所有相关方之间将达成协议”。然而，并没有任何法规规定专属经济区不能单方面宣布。由于历史和政治原因，大多数相关国家都没有海洋划界协定，因此要找到适当的解决办法，在边境地区开采天然气，极其困难。由于缺乏共识，东地中海国家单方面宣布了自己的专属经济区，并倾向于签订双边协议，而不是与所有沿岸国签订协议（图2）。

图2 东地中海有争议的专属经济区

资料来源：TRT World，2020 年

这些问题，使得东地中海地区长期以来都无法实现地区一体化与合作。

如今，东地中海地区的海上贸易量占世界海上贸易总额的30%，约25%的海上石油贸易通过该地区进行，而且该地区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但不幸的是，这些都使该地区成为冲突的中心。仅在过去十年中，东地中海地区就发现了超过 3 万亿立方米的可用能源储量。随着未来几年新油气田的发现，预计这一储量还会增加。

该地区因其地缘战略的重要性，而成为大国争夺的战场，基于身份的冲突、沿岸国在海洋法方面的分歧、塞浦路斯、巴以冲突等等，都使该地区变得极为敏感。尽管新发现的能源为这一动荡局势增加了复杂性，但也为地区合作创造了机会。

因此，东地中海不仅在争夺地区和全球霸权方面，而且在促进和平与稳定方面，都是一个重要的地理区域。

▍土耳其对东地中海地区的态度

土耳其历史上对地中海的统治，始于1538年的普雷韦扎战役，这场战役以奥斯曼帝国的胜利而告终。土耳其在东地中海地区的主导有多方面的基础。首先是其地理位置，这也引发了安全问题。土耳其是东地中海海岸线最长的国家，沿地中海海岸线长达1870公里。

漫长的海岸线，使地中海不仅对土耳其的海上安全至关重要，而且对其陆上安全也同样重要。事实上，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对土耳其本土威胁最大的一次入侵，就是在卡纳克卡莱海峡进行的大规模登陆作战。因此，东地中海地区的发展对土耳其意义重大，这既是因为土耳其目前与该地区人民的历史、文化和社会联系，也是因为这些发展对土耳其的直接或间接影响。鉴于上述原因，东地中海是该地区国家和地区外大国利益发生冲突的地区之一。丰富能源的发现启动了一个恢复平衡的进程（表1）。据推测，在位于巴勒斯坦/以色列、塞浦路斯、黎巴嫩和叙利亚之间的利维坦盆地阿佛洛狄特油田中，发现了 3.45 万亿立方米天然气和 17 亿桶石油。而尼罗河三角洲盆地约有18 亿桶石油、6.3 万亿立方米天然气和 60 亿桶液态天然气储量。比较而言，塞浦路斯岛周围地区的石油储量为 80 亿桶，天然气储量为 3.5 万亿立方米。据估计，东地中海的能源总储量约等于 300 亿桶石油。

表1 东地中海部分国家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

资料来源：《石油与天然气杂志》，2021 年

由于能源进口占消费的70%，93%的石油和99%的天然气来自进口，土耳其在过去十年中平均每年花费 400 亿美元进口能源。这反映了土耳其的经常性赤字。东地中海地区任何有悖于土耳其利益的协议，都将为多年来亟待解决的爱琴海问题开创先例。

塞浦路斯问题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悬而未决，无疑是东地中海问题的焦点之一。尽管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和塞浦路斯共和国之间的政治分裂尚未解决，但 2004 年塞浦路斯共和国加入欧盟，就是这方面的重要因素之一。

以色列政府在该地区的单方面天然气开采行动，加剧了与土耳其的紧张关系，阻碍了天然气开采项目的实现。

东地中海是土耳其的前院，因其长达1870公里的海岸线而成为影响土耳其东地中海战略的一个重要因素。除了本地区的国家，本地区以外和偏远地区的许多国家也参与了这场斗争。这就是为什么在过去的十年里，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土耳其不再对发生在东地中海的干预行动保持沉默。

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东地中海和中东地区保持稳定。随着奥斯曼帝国对这些地区控制的削弱，冲突和战争也随之爆发。根据土耳其国父凯末尔提出的“国内和平，世界和平”的原则，土耳其政府今天在该地区不会只根据短期经济利益行事。只要该地区土族塞人和希族塞人之间存在分歧，只要巴勒斯坦人的权利被忽视，基于日常经济利益的政策就无法实施，这对土耳其来说是不可接受的。相反，在该地区建立持久和平的难得机遇——发现丰富的能源资源——是存在的。必须利用这一机遇，既满足沿岸国家对石油和天然气的需求，确保能源安全，又实现经济发展，利用能源收入支持国家预算。此外，还必须利用东地中海国家间能源合作的机会，在该地区建立和平与稳定。利用共同需要所产生的有利条件，来解决东地中海国家间的问题，在稳定的理由上建立长期安定。

土耳其对该地区这一政策思路，看上去不那么现实，但国家、社会和个人所面临的安全威胁，又支持土耳其的判断。非传统安全问题——自然灾害、大流行病、气候变化和环境问题、地震——表明安全问题正在从个人或国家层面，转向影响每个人的全球和社会层面。全球化和老龄化世界迫使国家和社会思考并关注全球安全问题。在此背景下，土耳其在东地中海的政策，有必要从国家利益出发，为地区和全球和平与合作服务。

▍结语

由于其地理位置和战略重要性，东地中海是少数几个既影响世界政治又受世界政治影响的地区之一。东地中海也是各种文明交汇和碰撞的地区。因此，东地中海的任何发展都会在全球、地区和地方层面同时影响世界政治。从这个意义上讲，在这里发现的丰富化石能源资源，能够重新定义地方、地区和全球的平衡。东地中海发现的天然气改变了该地区的能源市场和经济关系，也为地缘政治变革带来希望（国际危机组织，2023）。东地中海的能源资源对该地区的国家来说意义非凡，因为这些储量对确保其能源安全和促进经济发展至关重要，有望实现共同的和平与稳定。

土耳其是该地区历史最悠久、最活跃的参与者之一。东地中海地区的任何发展，无论是政治、经济、社会、宗教、文化，还是与安全相关的发展，都直接影响土耳其。除了历史、地理和社会因素外，政治精英的外交政策偏好和该地区的地缘政治结构，也是影响土耳其在此地区政策的最重要因素。除了所有这些因素，还有一点就是土耳其与西方的联系。长期以来，土耳其与西方的联系，从不同角度对土耳其与东地中海其他国家的关系产生影响。

土耳其是一个在加入欧盟过程中被西方标准影响的国家。它毗邻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天然气管道项目的理想地点。通过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TANAP 和 TAP 管道项目，土耳其已被证明是一个经济可靠的合作伙伴和安全的能源枢纽。

东地中海不仅对该地区国家至关重要，对欧盟国家也是如此，因为欧盟国家在与俄罗斯的关系中面临着严重的能源安全问题。俄罗斯在其外交政策中将天然气作为一种施压工具，这在俄乌战争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因此，在这种环境下，土耳其的观点是有现实依据的。

因此，土耳其的东地中海政策建立在两大基础之上。首先是根据国际法公正、公平地划定海洋管辖权，从而保护其在自己大陆架上的主权权利。其次是保障土族塞人作为塞岛平等伙伴在油气储备方面的权益。这两项原则完全符合国际法，有利于地区和全球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