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20年,但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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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20年,但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农民

我的故乡在豫东的周口。我是农民出身,我的父亲是农民,我的爷爷是农民,我爷爷的爷爷也是农民。

不惑之年的我进城快二十年了,但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农民,和城市有时候格格不入。我不爱洗澡,说出来不怕别人笑话。农民一年洗几次澡呢!天热时在坑里、河里洗,天冷了很少洗。现在条件好了,镇上都有了澡堂子,不过乡亲们大部分也是过年的时候洗个一两回,当然个别讲究的光棍儿人除外。

我之所以还觉得自己是个农民,是因为我在城市没有一官半职,虽然跳出了农门,不再种那一亩三分地,但在城市里没有归属感。城市里那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只能叫房子,而不是家。我总渴望着孩子们长大、成家立业,然后自己就可以退休不工作了,回到农村去。在乡下,生活的自由,吃的新鲜,睡的安稳,可能这也只是个奢望而已。

撰文 | 赵辉

生活在城市里,我却常常梦见故乡

离开家乡快二十了,但农人、农事、农具、农活时常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这种难以忘怀、难以割舍的情感,催促我写下了这篇《犁耙耧歌》。

“犁”字上面有一个“利”字,下面一个“牛”字。会意字,即牛拉利器。这个利器,学名叫“犁铧”。

翻地的农具叫犁,主干部分早期是木制的,只有犁铧是铁制的,后来靠机器犁地时,犁才变成铁制的。

犁地即耕地。中国的农耕文明有近八千年的历史,中国的工业革命也不过是最近四十年的事情。民以食为天,种好地,多打粮食,人类才能生存、繁衍下来。

汉朝乐府诗《陌上桑》里有“耕者忘其犁”的诗句。用牛耕地,汉朝时期就很普遍了。

牛在中国农业社会中是不可少的家畜,因为犁地离不开牛,所以有“耕牛”一说。小的时候记得村上谁家的母牛生了小牛犊都要放鞭炮庆祝,那阵势如同生了孩子一般。如果生的是小母牛或双生,那更热闹,主人要演电影了,三里五村的人都来看。牛之金贵,可见一斑。

我们那母牛叫“嘶牛”,公牛叫“哞牛蛋子”,大概是根据它们叫声不同取的名字。耕牛贵,牛肉更贵。在我们老家只有招待贵宾时才用牛肉。读《水浒传》,作者一写就是梁山英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牛肉一吃就是几斤甚至十几斤,我觉得作者有点儿胡扯。在宋朝杀耕牛可是犯法的事。施耐庵是明朝人,估计对宋朝的法律没仔细研究过。

牛可以耕地,也可以拉车,但不如马、驴和骡子。白居易写的古诗《卖炭翁》里拉炭的就是一头牛,不知道是公牛还是母牛。

我上初中时父亲喂了一头牛,是一头小公牛。小公牛可以帮我们拉粪,犁小块儿地,大块儿地已经用四轮拖拉机犁了。喂了两三年,父亲把它卖了。牛是淡黄色的,很健壮。

小时候,我的邻居小高家里常年喂有一头老母牛,牛是他爷喂的。记得每天下午要给牛铡草。铡草时他爷半蹲在地上,用腿压着草或者秸秆,另一个人便抬起铡刀,他大爷往前面一送草,另一个人便按下铡刀,“咔嚓”一声,草便断了,再续,再铡。记得小高和他二哥常常铡草,我却不敢,生怕铡着他爷的手。铡完了,把草收到牛屋里,晚上要拌草、拌料。牛白天要干活儿,吃草主要在夜里。牛是反刍动物,不吃草时,要反刍,嘴一动一动的,我们那称为“倒沫”。喂牛讲究草膘、料力、水精神。牛除了喂草料,还要让牛多饮水,所以有“牛饮”一说。

晚上小高和他爷都睡在牛屋里照看着牛。我家喂牛的时候我和同学水锋也住在我家的牛屋里看牛,那时候我还养了几只兔子。

夏天热的时候,白天要把牛牵到树荫下乘凉,防止中暑,要多饮水。早上起床要铲牛粪,把牛粪堆在粪坑里。牛粪是很好的肥料。铲完牛粪要用新鲜的土垫牛圈。牛金贵着呢!牛在树下乘凉,人也不能闲着。要帮牛打身上的蚊蝇、牛氓。有时把牛打的身上到处是血。牛脾气倔,牛发脾气了几个人都拉不动。想让牛卧下不动弹,要给它挠挠痒,有时候还要给它说好听的话。

母牛下牛犊,是个紧张而又快乐的事情。

母牛生产时要有接生经验的人在旁边儿接生。头先出来叫顺生,皆大欢喜。如果是脚先出来,麻烦了,人要帮着拉住牛犊的脚,母牛才能艰难的把牛犊生下来。要要是碰上母牛生双胞胎,有时候得生产一两天。

马、驴一般不用来犁地,常用来拉东西。骡子是马和驴交配的产物,是个特殊物种。骡子没有公母之分,是不会生产的。南阳人骂人有“骡子货”一说,言外之意说你不男不女。骡子分为马骡和驴骡两种。马骡是公驴和母马的孩子,驴骡是公马和母驴的孩子。马骡一般比驴骡大。骡子力气大、耐力好,是古时候平原地带重要的运输工具。

骡子

近日读《山海经》,说帝尧将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与舜。成亲当日,尧说她们两个谁先到达舜的家里,谁为正妻。娥皇骑马,女英驾骡车。半路上,骡子要生产,把女英气急了,说了一句:以后骡子不许再生孩子。从此以后骡子就不生产了。读罢一笑,这《山海经》有点儿扯淡呢!

马一般钉的有马掌,铁做的。以便适应长途运输。赶马的都有一套自己驾马的语言。

“墩儿!”,启动。

“驾!”,加速快跑。

“驭!”,停车。

“里!”’左拐。

“喔!”右拐。

有人说这些马语是和人类的语言同时产生的。

公驴,我们老家称为“叫驴”。公驴叫起来一般都会连叫一阵,声音很大,响半个村庄。公驴的叫声特别难听,我们老家那有俗话:刷锅驴叫唤。二者皆为噪音。以前农村刷锅都用锅铲,铁锅铲戕铁锅,发出滋滋拉拉的声音,颇为刺耳难听!驴脾气犟。如果一个人爱抬杠、不听话,我们老家人就说这个人是个“犟驴”。

驴肉好吃,人们常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郑州原来有小毛驴火锅,很出名,近年来也销声匿迹了,令人遗憾!驴皮是熬制阿胶的重要材料,阿胶是上等补品。驴,浑身都是宝啊!

我认为中国北方一年的农事是从秋耕开始的。小麦是黄河流域劳动人民的主粮,播种一般在深秋时节,农谚说: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小麦播种前要先施底肥,然后翻耕土地。秋收后的田野一望无垠,时不时会跑来一两只野兔子,引得大人小孩儿们争相追赶。

我小的时候犁地基本上已经不靠牛了,那时候农村已经有了拖拉机,有三轮儿的、有四轮儿的。牛一般只犁小块儿地。

犁地前先撒肥料。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还流行几千年的沤粪传统。家家沤有农家肥,黑臭黑臭的。一般都是秋收后,用牛车或者马车拉到地里,一堆一堆的放在田地里,像一个个小山包。农家肥一般都是犁地前一两天撒开,如果是化肥、碳氨、尿素之类的,都是犁地当天撒开。撒完肥料就开始犁地了。机器在田野中轰鸣,泥土在夕阳中翻滚。一会儿,大地就变成了新鲜的黄色,泥土的清香到处弥漫,如果是花生地、红薯地,兴许还会捡到漏掉的花生、红薯。

犁完地后就是耙地。“耙”,从耒,巴声,是古代一种把碎土、堆肥、杂草摊开,使他们附着在农田表面的农具。

耙地时,有一个人蹲在耙上,增加重力,从而把地耙的更平整、更均匀。难忘小时候有很多夜晚,我们家耙地到深夜。难忘天空中闪烁着的无数星星。难忘田野里那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寒气。耙完地后,我常常冻得瑟瑟发抖,又累又饿。父亲拍拍身上的泥土,把自己的褂子披在我的身上。父亲开着四轮儿拖拉机拉着我们回家,我坐在父亲腿上,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正式犁地前,还要找好地边。地边就是和挨边地的地界。我们老家那分地时都在地边两头打的有灰橛。灰橛是两家地边的原始标志。分地时,量好尺寸后,用铁锥在两家分界处的地上打一个深孔,然后往深孔里倒入白石灰或煤,灰橛就形成了。灰橛前后栽的有枸杞或桑树,是两家地边的植物分界标志物,我们那俗称“墒棵子”。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土地不能少种自己的,也不能多种别人的。在农村,因为争地边,生气吵架的、打架成仇的,每村都有,搁一个好邻居不容易。

犁地,有从中间犁和从两边儿犁两种。从中间犁是把土往外翻,最后地中间是一个沟儿。从两边儿犁,最后地中间是一个脊背,这种犁法俗称“伏子脊”。伏子脊这种犁法,造成两边地边都形成一个沟,“墒沟”一词就来源于此。两种犁法要一年一换,防止挨边地有意见。

犁地前要看清墒情如何。如果太旱,就要先浇地后犁地。我的老家商水县是全国有名的小麦商品粮生产基地,农田水利设施都不错,田地里三五十米就有一口机井,可以随时浇地。此乃乡人一福,不像有些山区靠天吃饭,不下雨,庄稼没法播种或者活活旱死。

犁地后接着就是小麦播种了,要根据墒情、时令以及种子的情况来确定播种的日期。农村老把式都懂,这个不懂也没有关系,农村有俗话: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做咱咋做。模仿呗!

小麦播种我们老家那俗称耩麦。

耩,即用耧播种。那什么是耧呢?耧,从耒,娄音。由牲畜牵引,后面有人扶着,可以同时开沟、下种,并自行覆土。

耧,即是一个播种工具。上方有个斗形的容器,用来盛种子。下面有三条腿,腿上有铁铧,腿与腿的距离相等。耧两边是两个木棍,木棍前端是牛轭,俗称“牛梳子”。耩麦时,一般有人在前面牵着牛,把牛梳子套在牛脖子上,后面一个人扶着耧。扶耧的人很重要,既要掌握方向,也要掌握好速度,不时的提醒牛或牵牛的人。地耩不好,我们那叫“耩日垄”,出来的小麦苗横七竖八的,会让乡邻笑话的。

耩到最后,剩下的位置不够一耧宽时,根据情况要用布塞住一条或者两条耧腿,然后再把剩下的地耩了,种过地的都知道。

家里有牛的就牛耩麦,没有牛的或者小块儿地,就用人耩麦,人当牛使。一般是一个人在中间拉着两个耧杆,称为“扶耧”,另外两三个人用绳子拉着耧,称为“帮耧”。一块儿地耩下来,人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时脊背上还勒出几道红印子。印子磨烂了,再加上汗水,疼得不行。我们那老人就常常告诫孩子们要好好读书,跳出农门。你不好好学习,家里的老人就说:以后你就回家去打牛腿吧。打牛腿就是种地。种地之辛苦,农民深有体会。牛拉套时,腿跳出套绳外,不好好干活,所以要打它的腿,让它跳进去。让牛腿后退的语言是:稍。

耩麦之前,如果耙过的地里有大土坷垃,要用铁锹把它打碎,以便于耩麦。所以我们老家还有一种说法,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就回家打茄垃(土坷垃)。

谨记父老乡亲的教诲,我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城里,不打茄垃了,也不打牛腿了。估计现在农村也没牛腿可打了!时光忽然,转眼二十多年没有在老家种过地了,但对牛、马、驴、骡等牲畜,对犁、耙、耧、套等农具一生难以忘怀。也许失去的东西最让人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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