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菲前高官：中菲南海争端幕后，美日扮演何种角色？

编者按

近日，媒体披露菲总统将访问美印太司令部。中菲南海对峙背后，美日各自扮演了何种角色？在菲华人是否会经受反华浪潮？中菲如何管控风险？菲律宾前副国家安全顾问罗梅尔·班乐义先生参加北京香山论坛期间，接受凤凰网《与世界对话》专访。

班乐义先生是菲律宾国家安全领域著名学者型官员，曾出任副国家安全顾问（副部长级），在国家安全、反恐等领域屡任要职，现任菲律宾国际安全研究学会、菲律宾和平、暴力和恐怖主义研究所主席。

核心提要

1.关于“如果中方攻击菲律宾船只，美方将进行干预”的拜登表态，班乐义认为徒增冲突风险，任何外部势力涉足南海，都会使局势复杂化。南海局势与其他出现武装冲突的热点地区存在关联，美国都涉足其中。近年中菲关系显著恶化，也是因为美方支持促使菲律宾立场强硬。

2.班乐义称，尽管美强调东盟中心地位，但美组建AUKUS、QUAD等区域集团，实质上是在挑战东盟中心地位。妥善解决中菲南海争端，需要两国回到《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上来，公约不但赋予沿海国家权利，也强调合作义务，两国应履行合作义务，积极寻找仲裁以外的和平方式管控分歧，避免“擦枪走火”。

3.中菲关系恶化已影响“一带一路”在菲落地，棉兰老岛铁路等项目被取消。日本正试图取代中国在菲经济地位，菲政府也决定对华“脱钩”，并将日本视为主要替代方案。菲律宾国内存在反对中国具体行动的民意，但没有反中国、反华人情绪，中菲友谊源远流长，不应被领土争端干扰。

对话丨陈诚

编辑丨陈诚、屈功泽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近期中菲撞船事件后，美国表示，如果中国攻击菲律宾船只，美国将进行干预。您对美国的声明有何评价？

班乐义： 美国的表态增加了本地区的冲突风险，任何外部势力涉足南海争端，都会使局势复杂化。 对于中菲两国的既有争端来说，管控分歧而不是邀请其他外部势力介入，这是非常关键的。

▎10月25日，拜登公开宣称，如果中国攻击菲律宾船只，美国将“被迫介入”

我相信中菲两国能够妥善处理分歧，他们只需要重新打开沟通渠道，开始坐下来谈，重建信心，探讨如何实现既有争端的和平解决。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最近国际安全形势急剧升级，不只是在南海，您觉得南海出现摩擦，与其他地区的紧张局势是否存在关联？

班乐义： 是的，存在一些联系。当今世界正在经历我所说的“武装冲突重燃”，而像美国这样的国家涉足所有这些武装冲突。

▎10月23日，中菲两国海警船险些在南海仁爱礁附近相撞

对于南海周边国家来说，我们有必要阻止既有国际冲突波及南海，这将扰乱周边国家所有的经济活动，还会威胁到所有周边国家都渴望的地区和平与稳定。因此必须尽一切努力，防止域外冲突波及南海。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很多人认为目前的中菲关系较之前些年，出现了显著恶化，您觉得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化？

班乐义： 我认为其中一个主要因素，是菲律宾政府的立场愈发强 硬 ，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愈发强硬。我认为强硬僵化的立场阻碍了中菲两国争端的解决。

▎右下为自1999年起长期“搁浅”仁爱礁的菲律宾海军船只

菲方的强硬立场同时也跟美国有关，美国支持菲律宾政府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这给了菲律宾勇气，推动其采取一系列单边行动，推动其立场愈发强硬，尤其是在仁爱礁领土问题，以及“西菲律宾海”主权声索问题上。 （编者注：南海毗邻菲律宾西部海域，2012年菲律宾阿基诺政府将其命名为所谓的“西菲律宾海”，以宣示主权。）

这其实非常危险，如果你立场僵化，就会阻碍冲突风险的管控 。因此，现在重要的是中菲两国协调行动，避免针对彼此的敌对活动，并履行《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规定，让这两个国家采用和解的方式来处理分歧。

任何立场的强硬僵化都不符合和平管理的原则。我们需要妥协，找到交集，共同努力合作。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美国一直在国际场合强调支持东盟的中心地位，但像AUKUS和QUAD这样的区域组织事实上又不包括任何东盟成员国，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班乐义： 我认为美国支持的小型区域集团，比如AUKUS甚至QUAD，这些努力实际上是在挑战东盟的中心地位。

因为如果你真的认识到东盟在管理地区安全局势和促进安全合作方面的中心地位，就不需要这些小型区域集团。你需要让东盟成为地区安全架构的真正核心。

▎6月，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美防长奥斯汀称支持东盟在地区事务中的中心地位

我们需要强化东盟，以推进地区安全合作。我们不需要AUKUS，不需要QUAD，这只会削弱东盟的中心地位。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美国呼吁中国尊重南海仲裁，但美国自己都没有批准仲裁的法律依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您对此有何评价？

班乐义： 这就是美国南海立场的模糊之处。 我们明白中国不接受国际仲裁的结果，对于和平解决中菲南海争端，我认为菲律宾和中国能否找到仲裁以外的方式来处理分歧至关重要。

菲律宾和中国都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签署国。事实上公约不仅明确了沿海国家的权利，也强调了沿海国家的义务，它赋予沿海国家合作的义务，出现海洋争端的国家应当合作，这种合作不仅是一种道德劝说，也是双方必须严格履行的法律义务。

因此，我认为菲律宾和中国应该回到《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上来，除了声索权利，他们还应该履行义务，这种义务就是合作。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菲律宾是“一带一路”沿线非常重要的国家。您如何看待“一带一路”框架下中菲合作的前景？

班乐义： 我认为中菲两国应该更加努力地落实“一带一路”倡议，因为南海争端，因为两国在海洋管辖权和领土争端上的持续分歧， 两国关系的其他方面也受到影响，包括“一带一路”。

很遗憾地说，菲律宾政府已经取消了与中国合作的一些大型基础设施项目，比如棉兰老岛铁路项目，还有其他由中国资助的项目。

▎10月25日，菲律宾交通部长鲍蒂斯塔称，棉兰老岛铁路项目不再寻求中国融资

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认为两国应该重新思考和审视目前发生的事情，努力修复他们受损的政治关系，政治关系的恶化不仅影响着经济关系，甚至会影响到与之关联的其他方面，比如民间接触和学术交流。为了修复已经受损的双边关系，菲律宾和中国有很多事情要做。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中国、日本和美国都是菲律宾重要的经济伙伴。在您看来，当前哪个国家对菲律宾的经济影响最大，未来哪个国家与菲律宾的经济合作潜力最大？经济合作会如何影响安全合作？

班乐义： 在中国以外的国家当中，日本是菲律宾最大的经济伙伴。事实上，日本是菲律宾“官方发展援助”的头号来源，也是菲律宾外国游客的主要来源地之一，是我们的主要经济伙伴。日本正摆出一副替代中国对菲经济角色的姿态。

▎11月3日，岸田文雄访问马尼拉，日本向菲律宾提供海岸监视雷达

在马科斯就任总统之前，菲律宾的头号经济伙伴是中国，进口第一，出口第一，中国在发展援助方面的参与越来越多。

但是目前情况发生了变化，当前的菲律宾政府决定与中国脱钩，他们正在寻找替代中国的方案，其中一个主要的替代方案是日本，当然还涉及韩国，美国，以及其他欧洲国家，或者其他属于“西方自由世界”的国家。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菲律宾华人是菲律宾社会中的重要群体，如果中菲关系继续恶化，菲律宾国内是否有可能出现“反华浪潮”？

班乐义： 我们需要界定“反华”的概念。菲律宾人，甚至是菲律宾华人，我们不反华，但大多数人反对中国在南海的行动。我们热爱中国，喜欢中国菜，想去中国参观长城，想游览美丽的中国。事实上，中国是菲律宾游客最喜欢的目的地之一，你们有灿烂的文明。

▎华人是菲律宾社会重要群体，九成以上祖籍福建，历史上经受过反华冲击

菲律宾人，甚至菲律宾华人，都反对中国在南海的行动，这是背景。 （编者注：并非所有华人支持菲政府当前立场，菲律宾著名华人领袖李天荣曾公开表示，支持中菲搁置争议） 我认为我们需要努力解决因南海出现的反华情绪，我们需要改善我们的关系。中菲两国已经是一千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们还是近邻，我们不应该受到领土争端的干扰，我们需要一直保持友好。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在您看来，维护南海持久和平最为关键的是什么？

班乐义：我认为维护南海持久和平，关键在于冲突各方能够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规定寻求合作 ，以更加协调的方式处理地区事务，进而避免武装冲突或任何意外的海上暴力冲突。

▎10月26日，落实《南海各方行为宣言》第21次高官会在北京举行

我们需要贯彻《南海各方行为宣言》，它要求各方在海洋科学研究、海洋环境保护、搜救行动乃至打击跨国犯罪等领域开展合作。各方可以在许多领域进行合作。我们应该注重合作而不是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