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施洋】
上周末,哈马斯发动的“阿克萨洪水行动”仍在继续进行,以色列的整部国家机器也从一开始的猝不及防逐渐转变过来,转入了以色列军事力量的全面动员和对以哈马斯武装的围剿。作为1973年以后以色列规模最大的军事行动,以军此番虽尚未全军出击,但已能看出2023年的以色列国防军相比人们刻板印象中历经五次中东战争的“百战雄狮”,又有了很多新的特点和变化。
开始比拼后劲的巴以
10月7日,哈马斯以数千枚火箭弹为序幕,掩护大批哈马斯突击队员以各种形式突袭以军封锁加沙地带的哨所。哈马斯的“阿克萨洪水”行动在最初3-4天内在带给世界震撼的同时,也实实在在给加沙对面的以军和犹太人定居点造成很大损失:截止10月11日,以方包括超过200名军警武装人员在内的1200人死亡、3400人受伤,至少200人沦为哈马斯的人质。在死亡的以军人员中,至少有3名上校、3名中校、9名少校、4名上尉、11名中尉、1名准尉。
再加上以色列警察部队死亡的2名总警司、8名指挥官,以及被哈马斯俘虏的尼姆鲁德·阿洛尼少将、中央特种部队指挥官谢霍夫·索拉姆等高级军官,以军在遭遇袭击的头72个小时里损失的军官数量之多、级别之高,在以色列不长的建国历史中堪称罕见。
同样令世界大跌眼镜的,还有以军面对此次突袭,第一时间内相对巨大的装备损失:在1-2天时间内,加沙周边的以军至少因为被缴获和被击毁而损失9辆梅卡瓦主战坦克、两位数的装甲输送车(“雌虎”+M113),以及数量更多的轻型轮式战术车辆。对于加沙地带这个全世界公认的“低烈度治安战”作战区域而言,这种堪比俄乌战场的损失规模,也说明哈马斯本次进攻的特殊性。
哈马斯长期居于加沙地带一隅,在人员、装备、经费、训练等领域几乎样样都缺,同时又缺少适合战争的军事环境,想要组建一支和以色列国防军对抗的武装力量的难度,显然是难于上天。虽然本轮奇袭中依托大规模渗透和组合拳攻击,哈马斯武装成功攻击了包括沙龙师师部所在军事基地、加沙周边犹太人定居点等一系列目标,给以方造成不小损失,同时还使用大量火箭弹对加沙周边多个城镇进行攻击,但如果从严肃的军事战役角度看,这一系列行动的战果很难进一步扩大或巩固。
一方面,哈马斯的攻击采取的是大规模小分队渗透,这是其作战行动能够深入加沙地区,达成作战突然性的前提,但小分队渗透战术无法集中兵力,虽然足够进攻无武装或只有少量警备人员的犹太人定居点,但无法成为聚歼敌人的规模有生力量,也缺少坚守大规模据点的能力。
另一方面,加沙地区遭到以色列长期封锁,缺少武器装备生产能力。尽管哈马斯为此次行动囤积了大量的进口和自制弹药,但“阿克萨洪水”发起之初的大规模火力准备和作战行动已经消耗了大量弹药,考虑到针对以军后续机械化部队的作战必然需要海量的反装甲弹药和其他武器损耗,哈马斯现存的弹药是否足够支持后续的战斗也值得怀疑。
相比之下,以色列在第一波遭遇大量人员和装备损失之后,在如何应对加沙地区的哈马斯武装力量方面反而没什么犹豫。以色列很快成立战时紧急政府,宣布开始全面动员,征召多达36万后备役军人,一方面加强约旦河西岸及黎以边境方向的防御力量,另一方面则为再次进攻加沙地区,重创乃至肃清哈马斯武装力量集结相应力量。
与此同时,以色列相当熟稔地切断了加沙地区的供电、供水以及各种人道主义救援物资,开始对加沙地区进行全面封锁。以色列空军和部分先期抵达的炮兵则开始分区分批对加沙地区哈马斯的重要建筑和平民目标进行有规划地狂轰滥炸。
在外界刻板印象中,以色列作为五次中东战争的最大赢家,几次面对装备并不落后的阿拉伯联军都大胜而归,甚至还在“赎罪日战争”这种开局遭遇惨败的情况下逆风翻盘;除了美国等国的鼎力支持,很重要的就是以色列国防军相对完备的“全民皆兵”动员制度,以及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相对科学的装备升级管理、武器弹药存储使用等相应体制。而如今的以色列国防军进行全面动员,这一套经典的“祖宗之法”自然也好用如前。
不过,对于当下的以色列军队而言,整套动员体制虽然依旧,但运转起来是否依旧顺畅就要打上一串问号。
新世纪以来,以色列的传统对手如埃及、约旦等国陆续与其和解,叙利亚实质放弃了短期通过军事行动夺回戈兰高地的尝试,巴解也从通过武装斗争转型、以政治对话谋求巴勒斯坦和平建国。以色列不再要面对国家级的武装力量对手,其作战对象转向了以哈马斯为主的武装团体。由于自杀性炸弹袭击、小规模枪击和“卡桑”火箭突袭与传统安全问题大不相同,以色列国防军在应对哈马斯的过程中也不自觉地对其动员制度进行了一系列调整。
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以军动员能力的实质下降。相较于此次以色列宣布动员36万国防军,本世纪以色列撤出加沙地区后,以军针对加沙较大的几次军事行动,如2008年的加沙战争,以军出动大约2万军队进入加沙,再如2014年的“保护边缘行动”,以军在现役部队之外动员6.8万名预备役且进入加沙,都与这次所谓的“36万大军”相去甚远。
出动部队数量不多的原因有很多,既有以军作为入侵的进攻方有隐藏作战意图的考虑,也有加沙地带本身地幅有限、不适合投入太多部队的因素;更何况以军此前的行动目标也相对有限,主要是针对加沙的部分区域进行占领,同时肃清这一区域可能为哈马斯所用的地道、弹药库、建筑等。而作为长期没有大规模全面动员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以色列在物资囤积、装备库存上都打了折扣。
此次以军大规模动员的消息传出后没多久,远在亚洲另一端的许多企业纷纷接到了来自以色列的防弹头盔、防弹背心、防弹插板等步兵作战最基本的防护器材。
原因也不难理解,虽然在美国的军事援助下,以军现役部队的装备依旧保持较高水平,但作为总体军费支出有限的一个小国,持续花钱更新十几年都可能用不上的预备役库存装具并不划算,所以大量以军预备役的库存装具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就没有更新过,结果就是在新装具还没到货的当口,不少以军预备役士兵从仓库里领取了各种上世纪70年代款式的防弹背心和上世纪80年代款式的防弹头盔,带着一杆本世纪初的自动步枪就开始作战准备。
同样大打折扣的,还有以色列军队的弹药储备。由于本世纪以来,以军就没有进行过类似五次中东战争那样的高强度、高消耗军事行动,像第四次中东战争这种每天消耗近万吨弹药的仗,对于当代以军已经不是主要作战形式了。再加上,随着各种常规弹药和精确制导弹药的价格水涨船高,当代以军的弹药储备也远没有外界所想象的那样“万无一失”。
此外,美国为了援助乌克兰,从以色列的弹药库存中调走了约30万发155毫米炮弹,而以色列补充生产的合同仅有2-3万发,且今年7月才宣布合同,以军在加沙作战中至关重要的炮火支援能否全程充沛也值得怀疑。
至于从10月7日就开始大规模出动的以色列空军,更是已经遇上某种程度的“弹药供应问题”。以色列空军10月13日宣布,在前6天的行动中,以军已投掷大约6000枚、总重4000吨的航空弹药,显然其中主要都是以1000磅(454公斤)的mk-83炸弹和2000磅(908公斤)的mk-84炸弹为战斗部的重磅炸弹。考虑到2011年北约多国空军部队在利比亚共7个月也就扔了大约7600枚炸弹,这个强度非常可观。
这也让另一种情况开始在以军内出现——最近两天以军公布的照片中,以色列空军开始为出击的F-16战机挂装上世纪50-70年代普遍装备北约空军、但现已退居二线的750磅(340公斤)M117炸弹。
“归零重启”的情报斗争
除了长期小规模低烈度军事行动让以色列有了不少“和平积弊”,多少会影响以军全面动员后的作战能力外,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则是巴以双方围绕加沙边界的态势感知能力差异。
传统认知中,以色列的情报机构依靠本国的情报特务局(摩萨德)、国家安全局(辛贝特)和军事情报局(阿曼),在以色列及其周边地区的情报工作和特殊行动水平要明显高于周边。不过,在加沙这个以色列长期实质“监管”的区域,为防止哈马斯派遣武装人员越界攻击,以军有一套更具体的硬件措施,那就是臭名昭著的加沙隔离墙。
早在1994年,以色列将加沙地带的自治权交给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之后,就开始在加沙和以色列的边界上修建隔离墙,并在隔离墙加沙一侧留下了一公里的空白缓冲区以方便以军观察。2005年,以军撤离加沙后,加沙一侧的观察哨虽然被基本放弃,但隔离墙本身得到了加强,增加了防备哈马斯通过地道渗透到以色列一侧的能力,观察哨也得到现代化,安装有遥控M2重机枪武器站。
具备可开合防护罩的观察哨,成为隔离墙以色列一侧的第一道态势感知和火力拦阻手段,配合以色列一侧的巡逻分队和警戒部队,实质上构成了与1973年以前苏伊士运河边以军“巴列夫防线”一样的支撑点+预备队结构。
考虑到哈马斯武装缺乏装甲车辆和攻坚武器,基本不具备对以军后方阵地和部队进行遮断打击的能力,在以军不直接进入加沙的情况下,哈马斯在很长时间内也没有尝试全面突破这道隔离墙。而“你有空袭炮击,我有卡桑火箭”的报复形式,在以色列全面装备“铁穹”系统之后,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也没有显现出其对于以色列有实质性的打击效能。
然而此次行动的情况,是在另一个角度上类似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巴列夫防线”被全面突破。哈马斯在摸透以军活动规律的情况下,通过一系列组合拳,在摧毁隔离墙支撑点的同时,利用大规模渗透,瘫痪了隔离墙后方的以军预备队,从而使得大量哈马斯武装人员得以突破隔离墙,进入以色列实控区内进行外线作战。
尽管哈马斯武装力量无法支撑这些武装人员在加沙以外成片占领犹太人定居点,甚至将哈马斯的实控线向加沙边界以外推移,但从加沙师在10月11日将加沙以外大片区域也划成“军事禁区”,强调“以色列国防军战斗人员在该地区进行战斗,进入该地区会危及生命并损害部队的活动”的表态来看,短期内加沙隔离墙既无法替以色列感知和阻拦更多的哈马斯武装分子进出,也难以作为双方军事力量的实控线进行分析推测。
至于加沙以外“军事禁区”内以色列军队的态势感知与行动情况,短时间内以军也只能尽力削弱哈马斯的行动对以军和犹太人定居点造成影响,很难谈得上彻底肃清。
两边都疯狂之后
正如中东地区几十年来由双方仇恨所驱动的相互敌对报复行为只能带来更多的仇恨一样,此次的“阿克萨洪水”由哈马斯针对以方的大规模攻击开始,眼下加沙地区巴勒斯坦人要面对的,也只有以色列试图复仇的怒火。
尽管以色列在前期应对中暴露出不少和平积弊,在眼下的预备役部队动员和集结中也有着不少疏漏弱点,但加沙哈马斯与以色列国防军的军事力量相比差距悬殊,有限的非对称作战手法根本无法复现俄乌战场上那样所谓的“弱者战强”。
在哈马斯发动“阿克萨洪水”行动之后,以军的大规模军事集结几乎是半公开的。公众不仅能够通过大众媒体看到正在集结中的以军兵力和技术装备,也能轻易察觉他们面对力量远弱于自己的哈马斯时的有恃无恐。
在几乎所有的以军重装备集结画面中,以色列军队的坦克、装甲车、自行火炮等重装备都毫无遮掩地在空地上展开,既没有进行伪装隐蔽,也没有部署防空兵器进行掩护。按照俄乌战争或纳卡战争的经验,这样的疏忽几乎肯定会招致对手远程炮兵的覆盖打击或巡飞弹的精确杀伤。但在眼下的以色列,由于哈马斯几乎没有遮断能力,这样的“低战术素养”几乎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同样的,虽然哈马斯少量的反坦克导弹具备理论上摧毁以军“梅卡瓦”主战坦克的能力,但对于绝大多数哈马斯武装人员而言,不管是最新的梅卡瓦4改进型坦克,还是已经服役几十年的梅卡瓦2坦克都是致命威胁。虽然不少人都觉得以军进入加沙会变成类似当年车臣或2006年黎以战争那样血腥的高强度艰难战斗,但从哈马斯的情况猜测,要在硬碰硬的城市巷战和阵地攻防中给以军再次造成三位数以上的阵亡,难度同样非同小可。
正是凭借这样绝对的军事优势,以色列政府在被哈马斯挑衅气急败坏后,几乎没有任何现实因素能够阻止他们选择用更疯狂的行动以牙还牙。如果说以军一次性动员36万国防军是一种明显过度的反应,使用空军对加沙进行实质上无差别的“精确打击”,更像是为了震慑加沙平民以及给以色列国民一个交代的敲锣打鼓,那么以色列国防军通知联合国,要求加沙瓦迪以北的加沙地区约110万人都撤往加沙南部,还要求撤往南部的加沙民众不要返回加沙北部,除了实质宣告以军进入加沙的地面军事行动即将开始之外,也等于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授予了后续军事行动中无视战区平民伤亡情况、甚至制造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的许可。
作为起因复杂、过程复杂、现状同样复杂的中东争端,在不讨论各种域外势力扮演角色的情况下想要厘清是非曲直几乎不可能;而不同宗教、不同国家乃至不同政治派别,在此过程中的考量和扮演的角色也复杂多样,指望在眼下得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彻底解决方案,更是毫无希望。在以色列此轮大规模进入加沙的军事行动蓄势待发之时,阿以之间难以解开的血仇,又要再添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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