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田|在重复中生成新的韵律流淌:《国家与学术》新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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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田|在重复中生成新的韵律流淌:《国家与学术》新版序

本书初版于2003年,那时我从川大引咎辞职转到北大,书出恰逢非典,数月后疫情解禁,而京城出现一股“国学热”。一时从刊物到报纸以至于电视台,忽然都对国学有了兴趣。犹忆数月间接到的采访和演讲、“对谈”等邀请,每周至少两次。有些邀约者本是熟人,其余也多通过朋友介绍而来。我当然知道参与这些活动必会帮助书的销售,但若频繁“出镜”,可能很快就会成为所谓“公知”。且我到京即给自己定了规矩——不在北京演讲。于是不得不拂了各位旧雨新知的好意,闭门读书教书,国学也就没在我这里“热”起来。

罗志田|在重复中生成新的韵律流淌:《国家与学术》新版序


书的版权应是2013年到期,然从2011年起,就有好几个出版社陆续来探询再版之意。初版写作时很多史料如《国粹学报》《政艺通报》等都还难觅,所以书中所引的史料比较厚重,希望能让读者可以据史料以验证我的看法。后来那些史料慢慢有了重印本甚至电子数据库,与读者分享的意义就没那么大了。我当时的想法是出一个较大幅度的修订版,将引用较详的史料删略,使书中的见解更明晰,以利更多专业而非“专门”的读者。遂向这些出版社致谢,请朋友们以后再联络。

忽忽好几年过去了,修订事竟未提上工作日程。到2016年,原版的三联书店自己来联系了,说是要放在收纳近几十年学术原创作品的“当代学术”丛书里,而且是德高望重的孙晓林女史亲自出面联络,就不能不欣然曰诺了。虽然如此,起初仍计划不大改也要“中改”。遂开始把原来的自序改写为新序,并从第一章起调整结构,旋又因他事而搁置。这些年真是每天都在“穷忙”,其实也不知在忙什么。学无寸进,杂事却日多,而文债尤重。转眼合同签了五六年,整体的修订一直没能进入工作日程,感觉实在不好意思再拖了。

实则改与不改,内心都有些矛盾。盖历史叙述当追求“文如其事”,史迹本“变动交互”,史体亦当随之(刘咸炘语)。裁去一些资料固然可以更加清晰地彰显作者的诠释,但历史本身是丰富的,太过简明则可能失真。且即使提供了丰富的史料,历史学人也并未因此放弃史学诠释的责任,而把判断留给读者来完成。就历史撰述言,昔人写作追求的是言有余韵,现代学术也讲究说话要有分寸,在此基础上,要写出流畅通达并富有穿透力的文字,即使不受史料丰约的影响,也是极费斟酌的事。如何可以提供较多的史料以“随人观玩”(陈寅恪语),同时把自己的诠释表述得不那么余音绕梁,仍是我努力的目标。

况且不论是“国家”与“学术”的关联互动,还是“国学”本身,都是近代的大事。它们的前世今生,与二十世纪以至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学术、思想乃至政治的变化,息息相关。这些年尽管在做别的题目,相关史料一直在留心,也有不少新的看法和想法,已积累下二十多万字的半稿,故本书即使大改,也未必都能整合进去,或许只有慢慢另成一书了。

经过再三斟酌,乃改变想法,先将此史料丰富的“详本”留给专业读者,以后若时有余裕,再为不那么专门的读者写一个以旨趣见解为主的“略本”。故这一版仅改正已知的文字错误,对个别文字略作调整,舍去尚未完成的新序,仍存原序,第一章的结构也依然旧貌,可以说没怎么改。经过十多年的纠结踌躇,竟是这样的结果,不能不说声惭愧!

从2003到2022这二十年间,对国学的认知以及国家与学术的关系,显然是有变化的。昔年读过此书的人,在二十年后重读同一本书,是否会读出与前不同的新意?甚至2022年的在校大学生,有些就是2003年及其后出生的。本书对他们而言,与二十年前大学生的观感,必有异同;或也只能借杜樊川所言,“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面对不同的语境、变化的读者,本书探讨的问题,既在时间中延续,或也像歌曲的旋律一样,在重复中生成新的韵律流淌。正如百年前国家与学术的问题,在今天仍启迪着后人。无论如何,本书二十年后又再版,对于读者和出版社的厚爱,个人是十分感动也特别感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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