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惯性下的尼日尔政变:内战风险小,地区或更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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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惯性下的尼日尔政变:内战风险小,地区或更动荡

当地时间2023年7月27日,尼日尔首都尼亚美,尼日尔总统卫队发动政变,现场浓烟滚滚。澎湃影像 图

当地时间2023年7月27日,尼日尔首都尼亚美,尼日尔总统卫队发动政变,现场浓烟滚滚。澎湃影像 图

7月26日起,世界的目光聚焦于一个几近被遗忘的西非国家——尼日尔。军事政变,这一该国政治舞台上的“常客”,时隔13年再度上演。26日,尼总统卫队部分军人软禁巴祖姆总统,晚间政变军人代表发表电视讲话,宣称推翻巴祖姆政府,成立“保卫祖国国家委员会”接管国家事务。尼军方则于次日声明支持政变军人。28日,前总统卫队长奇亚尼宣布自任新“国家元首”。两天后,尼首都尼亚美数千人集会支持政变,在法国使馆前掷石、纵火、呼喊政治口号。政变军人随即于第二天指责巴祖姆政府人员“授权”法国对尼军事干预,法国对此予以否认。8月1日,法国等开始自尼撤侨。

“御林军”兵变在尼日尔历史上并非首次,前宗主国法国亦屡次被卷入漩涡之中,无不折射出该国动荡政局的“历史惯性”。以现实问题为基点,回顾尼日尔的历史,有助于我们理解此次政变的深层原因,预判它对于西非地区局势可能的影响。

当地时间2023年7月28日,尼日尔尼亚美,遭焚烧的尼日尔争取民主和社会主义党总部大楼。澎湃影像 图

当地时间2023年7月28日,尼日尔尼亚美,遭焚烧的尼日尔争取民主和社会主义党总部大楼。澎湃影像 图

漩涡缘何而生:尼日尔政变的内在机理

尼日尔为何发生政变?7月26日中午尼总统府在推特发帖称,这是“因不满情绪产生的行为”。当日晚政变军人发言人在电视讲话中宣称,政变原因是“安全局势持续恶化、政府对于经济和社会治理不力”。28日,奇亚尼在电视讲话中称巴祖姆治下“残酷的现实是死亡、流离失所、遭受屈辱和感到沮丧”,重申政变的安全、经济和治理原因。

尽管政变的发生不乏偶然性甚至个人因素,但其深层原因仍在于该国的政治经济基础。

尼日尔长期处于经济和社会困境,严重影响其治理和安全,这是政治动荡的根本原因。该国地处气候恶劣、土地贫瘠的萨赫勒地区,三分之二的国土是沙漠,经济基础薄弱,自古使然,因而属联合国认定的最不发达国家,在人类发展指数排名中长期垫底。到现代,尼发现丰富的铀矿、石油资源,但主要由法国等西方国家企业控制,利润分配极度不均。近年来,受新冠疫情等因素影响,尼经济低迷、失业率高、地区发展失衡,加之安全局势恶化,严重削弱了巴祖姆政府的绩效合法性。

尼文官政府难以有效控制军队,是政变的直接原因。

自独立以来,尼军方深度介入国家政治,不仅中高级军官影响政局已成常态,总统卫队更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军队具有强大的组织凝聚力并掌握暴力工具,反恐战争的锻炼、西方国家的支持更导致军队尾大不掉,有能力迅速推翻政府。因此,尼军方利益受损可能成为政变导火索。巴祖姆数月前撤换了陆军参谋长、国家宪兵司令,近期盛传他将更换总统卫队长,或引发尼军官特别是奇亚尼不满,最终铤而走险。

从外部环境来看,萨赫勒地区国家属于区域安全复合体,历史相关、国情相似、政情相通、安全相联,一国政变很容易形成连锁反应。此前,尼邻国马里(2020、2021)、布基纳法索(2022)已各有两次政变。萨赫勒地区民众普遍对政府不满,反西方特别是反法情绪通过大众传媒得以迅速传播,军方与政府的紧张关系也容易蔓延,在多米诺骨牌效应中诱发尼日尔政变。

当地时间2023年8月1日,尼日尔首都尼亚美,当地一条主干道。尼日尔政变军人7月31日称法国打算军事干涉尼日尔局势,法国官员予以否认。澎湃影像 图

当地时间2023年8月1日,尼日尔首都尼亚美,当地一条主干道。尼日尔政变军人7月31日称法国打算军事干涉尼日尔局势,法国官员予以否认。澎湃影像 图

历史惯性:难逃政变阴影下的治乱循环

尼日尔为何频发政变?如果说单次政变的机理用当代史和政治学理论即可给出解释,那么要探寻一国长期政治动荡的根源,则需潜入其历史深处,梳理它从古至今的来龙去脉。

近代以前,属于今尼日尔的疆域从未形成统一国家,该地区始终是邻近强国的边陲和势力范围,分属不同国家统治。这些国家之间纷争不断,势力此消彼长。

直到20世纪初法国在此建立殖民地,尼日尔才首度成为一个政治实体。在列强瓜分非洲的时代,法国从1891年起陆续同尼日尔各地首领缔结“保护条约”,对不服从者进行军事侵略,使尼日尔成为其势力范围。1900年法国在尼日尔河和乍得湖之间地区建立“第三军事领地”,1905年改称尼日尔军事领地。1922年由军事领地改组为尼日尔殖民地,建立文官政府管理。在此期间,法国通过谈判先后与英国和意大利划定了尼日尔与尼日利亚、尼日尔与利比亚的边界。尼日尔与周围法国殖民地的边界也在20世纪上半叶陆续确定,它成为法属西非最深入内陆的地区。

至此,尼日尔才首次作为一个政治实体出现在国际舞台上。需要注意的是,它完全是法国殖民侵略的产物:无论是尼日尔殖民地的建立、边界的划定,还是殖民政府的组建和变迁,始终服务于法国对该地区的控制和攫取。这导致尼日尔的政治建设先天不足。

绝大多数非洲国家都是殖民统治的产物,亦曾以军事政变为政权更迭的主要途径。不同的是,有的国家通过“后天努力”走出了政变怪圈,而尼日尔的政治建设“后天畸形”,始终难逃政变阴影下的治乱循环。至此次政变前,尼日尔历经七任共和国、三个过渡期的政权更迭,已发生四次成功政变和至少两次未遂政变,折射出政治动荡的“历史惯性”。

1960年尼日尔独立后,权力移交至亲法的迪奥里政府。1968年起发生连续五年特大旱灾,尼国民经济停滞甚至倒退,激起社会强烈不满。1974年总参谋长孔切中校发动政变,推翻迪奥里政权,孔切自任国家元首。尼日尔由此进入首个军政府时期,这也是尼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军政府。1980年代孔切曾多次改组政府试图建立宪政,但政治改革随着他1987年逝世而告终。

80年代末,受国际大环境影响和非洲“民主化”浪潮冲击,尼日尔政局动荡,法、美等西方国家亦不断施压。1990年军政府宣布接受多党制,次年召开国民大会,反对派和平夺权,组建文官过渡政府。1996年总参谋长迈纳萨拉上校发动政变,推翻文官政府,同年经公投当选总统,而此次选举备受国内外质疑。

1999年总统卫队长万凯少校发动政变,枪杀迈纳萨拉,自任国家元首。由于政变遭到西方援助国和西非多国谴责,万凯与尼主要政党合作成立过渡政府,同年底举行选举,坦贾当选总统并于2004年连任。

2009年坦贾为谋求“第三任期”提出公投修宪,先后解散议会,重组宪法法院,举行公投通过新宪法图谋长期执政,引发宪政危机。2010年尼亚美卫戍部队指挥官吉博上校发动政变,扣押坦贾总统,建立军政府。次年初还政于民并举行选举,伊素福当选总统。

2021年尼日尔再度大选,巴祖姆获胜,实现尼日尔首次和平权力交接。但政治舞台下一直暗流涌动。在巴祖姆就职总统前两天,曾发生一次未遂政变,正是由奇亚尼挫败。时移事易,奇亚尼在如今这场“猫鼠游戏”中的角色已然转换。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日,尼日利亚阿布贾,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西共体)成员国国防部长举行特别会议,商讨应对尼日尔政变。澎湃影像 图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日,尼日利亚阿布贾,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西共体)成员国国防部长举行特别会议,商讨应对尼日尔政变。澎湃影像 图

新殖民主义:法国等西方国家的影子

作为曾经的宗主国,法国在尼独立后仍谋求对其长期控制。冷战期间,美国为了与法国和苏联竞逐西非,也将触角伸到尼日尔。法、美等西方国家长期是尼日尔主要的军事合作伙伴、贸易伙伴、投资和援助国,利用多种形式左右着尼日尔,也是影响其历次政变的因素之一。

正如尼日尔的诞生是法国殖民侵略的产物,尼日尔的独立亦是法国一手安排的结果。二战结束之初,法国开始允许尼日尔人组建政党,20世纪50年代尼政坛表现为尼日尔进步党(亲法派)、萨瓦巴党(独立派)的对立。1957年选举中,萨瓦巴党获胜组阁。次年尼日尔就是否加入“法兰西共同体”举行公投,萨瓦巴党号召投反对票并要求立即独立,最终法国殖民当局操纵投票强行通过,并以武力胁迫萨瓦巴党政府辞职,甚至逮捕、流放其主要成员,扶植进步党党魁迪奥里组织政府。直至“法兰西共同体”难以为继时,法国才于1960年将外交、货币、国防等“共同体事务”移交迪奥里政府。但在实际上,法国仍延续了对尼日尔的高度控制。

迪奥里政府始终奉行亲法政策,为法国在尼经济、军事利益提供政治保障。例如1966年尼发现大量铀矿,次年尼法签署协议,将铀矿产销完全交由法国垄断。1974年孔切政变上台后开始废除双边协定中某些法国特权,削弱法国在尼军事影响力,建立更平等的尼法关系,同时争取美国等西方国家、阿拉伯国家的援助和投资。20世纪90年代,法、美等西方国家联合对尼日尔施压,将援助与“民主化”挂钩。1996年、1999年尼发生政变后,法、美等国中断对尼援助与合作,直到坦贾总统上台后才逐步缓和。

2013年以来,随着萨赫勒地区极端组织的抬头,法、美等国逐步加强与尼日尔在安全领域的合作,巴祖姆上台后亦与法国保持良好关系。2022年马里、布基纳法索发生政变后与法国关系恶化,尼日尔成为萨赫勒地区仅存的法国军事基地。因此尼政变后法、美第一时间表态谴责并威胁,尼日尔亦针锋相对地掀起反法示威活动。

8月2日凌晨,从尼日尔撤离的人们聚集在法国巴黎戴高乐机场。法国外交部1日发布声明说,鉴于尼日尔局势紧张,法国决定当天开始从尼日尔撤侨。新华社 图

8月2日凌晨,从尼日尔撤离的人们聚集在法国巴黎戴高乐机场。法国外交部1日发布声明说,鉴于尼日尔局势紧张,法国决定当天开始从尼日尔撤侨。新华社 图

“变”向何方:政变对地区局势的影响

目前尼日尔政变仍在进行之中,其影响的程度和范围还有待继续观察。但如前所述,尼政治变迁具有较强的“历史惯性”,本次政变亦是其长期政治进程中的一环,我们可以根据历史经验尝试分析政变对尼国内外局势的影响。

政变打断了2021年巴祖姆胜选开启的权力和平交接发展方向,使尼日尔国内政治再度进入动荡的过渡期。但考虑到尼日尔长期的经济和社会困境、“军队强、政府弱”的普力夺(praetorian,即指政治制度化程度低而政治参与程度高的状态)社会结构、邻国接力式政变的地区环境等,此次政变仍属尼日尔政治生态范围内的产物。因此,政权更迭基本不会引发军队内部冲突或社会动荡。尽管短期内尼行政、经济、社会难以恢复正常秩序,甚至不排除再次政变的可能,但长期来看爆发内战或大规模动乱的风险较小。

政变使萨赫勒乃至西非地区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可能诱发本地区其他国家政治动荡,助力极端组织在本地区的蔓延。尼日尔作为一个政治实体的存在时间短、国家控制力弱,域内各政治势力流动频繁,易加强周边国家的各类不稳定因素。尼日尔可能不是萨赫勒“政变带”的尽头。同时,政变使尼国家控制力、经济和军事实力减弱,使法、美等国削弱反恐投入,在尼极端组织可能会抬头甚至向邻国渗透。

政变可能导致尼日尔与法国等西方国家关系恶化,推动域外大国在萨赫勒地区的影响力消长。从殖民时期到尼日尔独立至今,法国始终在尼保持着重要的军事和经济利益,在马里、布基纳法索政变后更将尼作为其萨赫勒战略支点。而尼日尔自孔切政变起长期致力于削弱法国在尼特权,建立更平等、多元的对外关系。此次政变将影响法国在尼铀矿开采、反恐部署两大战略活动,同时影响美国、欧盟等在尼相关活动,改变域外大国在尼日尔乃至萨赫勒地区的力量对比,地区国家的外交政策亦可能因此分化。

(闫波桥,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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