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婧:年,中国人最高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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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婧:年,中国人最高的仪式

作者:赵婧

如果说,年是一种颜色,那一定是中国红。

春节前夕看到一部纪录片,在影片的开端处,一群国际友人便惊叹道:“中国春节,见证了地球上最大规模的年度人口迁移活动,全球六分之一的人口纷纷返回家乡与家人团圆。”这个让国际友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华人盛典,在国人的心中有着与其他时节不同的底色。如若有人追问缘由,我想,除了沉浸其中,没人能给得出正确的答案。

说到这里,儿时的乡村生活在现实背景下开始倒映。在国人的意识形态中,“年”这个字总是与喜悦、欢快、团聚等一系列积极情绪密切相关。距春节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家里的吃食便开始多起来了。

天色暗得越来越深,年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过年,从一碗腊八粥开始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一年一岁一团圆。中国人的年是从一碗腊八粥开始的。一碗物料丰富,味道鲜美的腊八粥,是年的开幕式,包含着中国人对自然和时节最淳朴的崇敬。北方的冬天,鹅毛大雪时有,年少的我只是贪恋那颗粒晶莹饱满的香甜,并不知这小小一碗腊八粥中藏着长辈们多么虔诚的祈愿。

一碗粥,来之不易。所有的材料都要在头天夜里准备好,把各种谷物和豆类都深深地浸泡在水中,在洋瓷盆的映衬下像各色的玛瑙一般。所有食材要在夜半时分沥干,开始大火煮,再用微火炖,一直炖到第二天清晨,一碗合格的腊八粥才算完成。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浓烈的香甜充斥你的嗅觉,刺激味蕾,食欲也不请自来。家里的老人会给所有的晚辈都盛上一大碗,寓意不算深奥,淳朴得像每一个长在黄土地上的中国人一样——每个孩子都能够健康成长。转眼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腊八的年味也早已被年岁封存在童年的记忆里,味蕾却不肯被时光的洪流冲淡,记忆中那碗腊八粥是美味,是幸福,是家!

年之将至,烟花灿然绽放在深蓝色的夜空,拥簇着的不仅是礼炮,更是每一位国人辞旧迎新的美好祈愿。关上灯,静静地看着窗外,思绪万千,自然和宇宙的神奇广袤,古老的民族历经千年,血脉与文化的代代传承···年轮流转,不变的是人们对故土的怀想与眷恋,对至亲的思念与牵挂,这一切的情绪都熔铸于中国年的那一抹中国红。鲁迅先生在《祝福》中这样写道: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

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地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地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成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神福们来享用……

这样的描写就是中国年的真实写照,仿佛是一个隆重而浩大的工程,工人是不求薪酬的一家人。过年的传统习俗一层又一层地累加,细致而繁琐,每一件都因长久岁月的积淀而充满了中国人独有的仪式感。无比庆幸,我拥有这样厚重且温暖的记忆,这让如今的我在面对人生中的任何困境时都充满自信和勇气。

孩子们口中的歌谣在巷头巷尾里飘荡: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对联;三十晚上熬一宿;正月初一上街扭一扭……

大人们年复一年地准备并乐此不疲,小孩们更是撒欢似的到处凑热闹,喜气洋洋地到处看看,摸摸,这时即使遭到母亲责备的眼神也可以不放心上,因为过年的时候每个孩子都有钦赐的“丹书铁券”。大人蒸馒头的时候,笨手笨脚地帮忙,却给自己抹成个大花脸;兴冲冲地去捡那些没有放完的鞭炮,然后一边引燃一边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就连平时最难提起兴趣的大扫除,也突然变得干劲十足,倒映在洁净玻璃窗上的小脸充满了骄傲……

幸福是那样的简单。一家老小,聚在一个并不宽敞的屋子,各有各的忙活,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过去一年的种种。大人扯家常时手底下也不曾得闲,孩子们这里偷吃些,那里偷抓些,嘴也没闲着。日子在昏黄的钨丝灯下逐渐悠长又清晰。

祭祖,有一种血脉相连叫故乡

那些日子推送的新闻大部分都是关于春节的。“喇叭声一响,八十五岁的奶奶跳上高台,向楼下张望”这样的新闻,看得人心酸不已。或许只有在这个节日,老人们的心才是好奇的,听觉才是灵敏的,视觉才是清晰的。远在天边的游子们,即使分身乏术,也都会在大年二十九祭祖这一天赶回老家。

千年风霜,民族的血脉在永恒中得以伸张。中华习俗多如繁星,“孝”是永不变更的思想核心。“视死如事生”不仅是传统孝道的重要标志,也是尊老敬老的美德。春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上坟请祖”这个仪式的规格自是不必多言。整个宗族的人齐聚在本家的堂屋中,按年龄、辈分依次排序,一群人,老老小小,朝蜿蜒的黄土沟壑中走去,若有年幼的孩子腿脚跟不上,便由父母亲抱在怀里。一路上静默着。作家丁立梅在《乡下的年》中写道:“老人们搬出老黄历,坐在太阳下,眯缝着眼睛翻,哪天宜婚嫁,哪天祭神,哪天祭祖,一点不含糊。村庄变得既庄严又神秘。”习俗总脱产于历史,历史又与智慧相融汇。夕阳下的广阔而厚重的黄土坡养育了一代代中国人,这样的中华民族总是因纵深的宇宙时空而显得原始而陈旧,又因宽厚丰硕的精神内核而光彩熠熠。

按照民间的观念,自己的祖先和天、地、神一样应该认真顶礼膜拜。因为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时时刻刻都在关心和注视着后世子孙。也正因如此,一旦哪家的孩子做了大错事,免不了宗族里的大长辈们训斥一句:“对不起先人!”实际上,这句话的重量并非表面而已,千年的宗法社会,家族的归依感融化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血液里。我的家乡在黄土高原上,这里的人们在现代科技的侵蚀下仍保留着对传统习俗的敬畏和传承,家族子孙的发展和人丁兴旺都与祭祖息息相关。各地的祭祖的形式或因习俗而不同,但意义却是相同的:缅怀祖先,激励后人。

正因为这份郑重,直到现在我依然还会像小时候那样跟在爷爷和大伯、父亲的身后,准备好水果和糕点,以及香烛、纸钱、黄纸等祭祀用品,恭恭敬敬地在祖辈的坟前磕头敬香。黄土高坡最不缺乏的就是土地了,家乡那连绵起伏的山峦沟壑里,一块块坟墓错落其间,祖父曾指着那里叹息道:“百年之后,我也会在那里安家,到时候,你们姊们几个可得按日子来看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祖父的脸上有一抹难言的落寞,这让如今在外求学,未来工作也将常年在外,一年只回几趟家的我也有些羞愧得无地自容。

老人们常说“人不可忘本”:可以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但是你一定要知道来自何处。孔庙在春节期间历来是人流最多的,虽不是山东人,但却从小熟读论语,钦佩古人的智慧。

于是,春节祭祖,便成了中国人追本溯源最高的境界。

年夜饭,以美食的名义迎接团圆

打一千,骂一万,三十晚上吃顿饭。

除夕夜的年夜饭,是一年之中中国人最重要的一顿晚宴。在这一天,即便远隔千里无法到场,家人也总会给你留一个位置,摆上一副碗筷,寓意“合家之欢”。

年幼的孩子们讨来几粒水果糖也会开心地流着哈喇子,小脑袋里装满了对年夜大餐的想象。掌厨的是家中的女性长辈。从听到做席就手足无措的新媳妇到十几个大菜井井有条的女主人,一个女人在三代人的吃穿住行中逐渐成长,挑起满足整个家族味蕾的重担。年夜饭的食材是早半个月就采购完备的,主妇们心里都有一盘打得响亮的算盘。一个大平房,南边放着蔬菜,北边搁着水果,各种肉类必不可少,各类吃食也早已制备妥当。一个大铝盆里,炸得金黄的肉丸子、素丸子一个挤一个;酱红色的肘子,肥瘦相间,润滑的口感肥而不油,入口即化,让人拍案叫绝;红薯碗子、豆腐碗子、呼肉碗子…挨着墙,整整齐齐地堆叠成中式镂空瓦墙状,既节省空间又保鲜食品,酱色的瓷碗打眼一看就饱经历史的沧桑;北方人最擅长的小麦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被制作成各种各样的面食,馍是最不能少的口粮。灶火里,橘红色的火苗随着风箱的抽拉欢快起舞,时间到!揭锅的瞬间,白色的蒸汽弥漫整个灶房,馍的香气呛得人直打喷嚏,刚蒸出来的馍是最香的,红油辣子一加,最少三个!早起赶集,忙碌一整天只为准备好一大桌的宴席,看着自己的家人尽享美味,这是每一位主妇最骄傲的时刻。

在年轻一辈眼中,年夜餐桌上那些鸡鸭鱼肉不过是平常吃得有些腻味的普通食物,但是在长辈们的心中,制作菜品的每一步都包含着对家人最美好的祝福。亲手炮制一桌盛宴,以美食的名义迎接团圆、欢庆祈福,这样的仪式感,神圣不可侵犯。

人们都说年味儿越来越淡了,年夜饭越来越没盼头了。也许所谓的平淡,并不是因为物质丰富带来的味觉麻木,而是湮没在物欲之中愈来愈贫乏的精神追求。

拜年,心怀感恩是最温暖的仪式感

过新年,穿新衣。

春节期间礼节繁杂而严苛,新年不许剪头、不许洗澡、不许扫地、不许哭,孩提时代的我们对于这一切懵懵懂懂,最开心的便是有新衣服可穿。至今犹记得,幼小的我,睡前会把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床头,从里衣到外套一层一层的,床下一双红艳艳的小皮靴,耳边是妈妈温柔的睡前故事,枕在母亲的怀抱里,这样的场景是年少时夜里最美的梦。

来不及品味梦的甘甜,天刚擦亮,各家的鞭炮声便一阵盖过一阵,噼里啪啦,年来了!新年第一顿饭,一定是饺子。按照惯例,猪肉韭菜馅居多。饺子们在白浪里肆意翻滚,莹润的面皮里透出翠绿色的馅儿,往白瓷碗一盛,蘸上红油蒜汁水,那一口,别提多美了!吃完饺子,就该去亲朋好友家里拜年了,带上一整年的祝福和一些伴手礼,人们亲切地交谈、拥抱,表达对新的一年里平安顺遂的期盼。

对孩子们来说,新年最期待的环节之一便是收红包了。祖父祖母、爷爷奶奶端坐在正屋主位上,儿孙们按照年龄依次排序磕头跪拜,表示对父母的尊敬和父母身体康健的心愿,说完祝福语便收到自己的那一份红包,简简单单的一个红纸封包着长辈们对儿孙严厉的要求和殷切的期盼。这一刻,即使再顽皮的淘气包也会严格地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其实,无论是各种各样的礼仪,还是长辈对孩子郑重其事的教诲,都满含着中国人感恩的情怀,对天地神明的敬畏、对祖先的追思,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感激。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深埋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知恩图报的美德。拜年,便成为了人与人之间回馈感恩最好的仪式。

直到现在回乡拜年的时候,母亲还和我唠叨着:那时候你小,你大舅帮衬了不少,你过年的时候多给他买瓶好酒;你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多陪他们说说话,老人家有些忌口的东西不要随便买;隔壁家的张大娘,当年家里困难的时候,没少帮过我们家,你回来的时候也去给她拜个年……如此种种,那些人与人之间,在大都市里只靠手机电脑联系,变得有些冷冰冰的情感,一到春节,便融化成了令人感动的脉脉温情。

也因为这样,中国人才会对春节如此亲近,因为有它在,即使相隔再远、许久不见,只要面对面轻轻道一声:“新年好!”彼此间的情感便会在瞬间交融。

打扮得大方得体的,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去拜年,这也许是春节里最温暖的仪式感了。

央视纪录片《舌尖上的新年》有这样一句旁白,令我记忆尤深:“春节,或许终有一天,会淡化为日历上的一个寻常符号,定格为记忆里的一种颜色。”而这一天仿佛已经到来,年轻人不再乐意回乡,小孩们抱着手机游戏,只剩下一群老头老太们望着儿孙的背影,若有所失地笑。

作家三皮皮曾在《年味变淡是从我们变得随便开始的》一文中写道:

“新衣服早早就穿上身,不再延迟满足留到年初一;

年夜饭越来越丰盛,也越来越吃不出不同;

春节晚会还是年年都播,但已沦落成我们刷手机的背景音;

没有小孩会熬一整夜守岁,人们年初一起床的时间是越来越晚;

我不再是需要磕头的年纪,而接受跪拜的老人也已不在人世……”

这样的话语,说得都是我们,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我们新潮时尚,崇尚科学,我们逐渐忘了过年这样的节日对于祖辈的意义。在这个疾速发展风云变幻的时代,短短不到百年,我们已丢失了太多时间留给我们的礼物。

那些优秀的,我们应当继承并发扬,而不是淡忘。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子孙不再把“春节”当成过年,这个中国人最高的全民仪式,也就彻底消失了。

我想弘扬这样一个节日,这个全中国人的节日,这是我们年轻一代的责任和义务。让我们共同为我们的子孙留下一个充满民族凝聚力和宗族归属感的节日,别让它成为定格在我们记忆深处的一抹影子。

本文内容由作者提供。“亲近传统 重建斯文”华语创作有奖征集活动得到太月香学、状元台茶叶、贵龙森宝、花宝峰业、岳麓书社、浙江人民出版社、邵雷剪纸等合作伙伴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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