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昊：一卷“床头易”，甘苦寸心知

作者：李雪昊

古今中外的读书人，大都喜欢在床头摆几本喜读的书。挥手即来，合之在侧。既能打发时间，又可品读玩味，其乐无穷。“床头书”“床头诗”的说法古已有之。“床”字在甲骨文中已可见，只不过不专用于休息。帛书《要》篇也说:“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这里的“席”，即指床榻。可想而知，古人床头读书的习惯由来已久。

不过，见于史料文献的“床头易”要追溯到西晋时期。晋武帝时，侍中王济有一“痴叔”王湛，颇有隐士风范。因王湛不善言辞，故才德不为人知，兄弟宗族都以为王湛愚笨，就给他起了个“痴叔”的名号。有一回王济去看“痴叔”，见王湛床头有几卷《周易》，叔侄俩闲聊起来，怎料王湛言《易》，妙语横生，且能精义入神。“床头周易”的典故就此而来。从此，“床头周易”或“痴叔读易”也成了文人们排遣时间或抒怀志趣的家常菜。

随着魏晋玄学的兴起，《周易》《老子》《庄子》成了玄学三读本，谈《易》之风日渐盛行。王弼为《周易》作注，借象以明言，《周易略例》所谓“言不尽意，象不尽言。”多于言外寻意（境界）。确切地说，王弼的“明象说”对唐宋诗词创作颇具启发。此外，文言志人小说集《世说新语》就有不少谈《易》的例子。《世说新语·排调》里的陆云、荀隐探讨《易》象的事情，为时人所热议。再有，清谈者或玄学家想有所作为，少不了要做功课。床头读《易》，可以此为谈资。概括地讲，一卷“床头易”，被魏晋玄学家尽取其象。尽象莫若言，魏晋名士多为“辩论家”，虽只言片语，犹可见其解《易》的奥妙。

唐宋时期流行诗词创作，“床头周易”的诗话模式也随之开启。诗人李颀为了答谢一位员外（张諲）朋友，专门作了一首诗，题为《同张员外諲酬答之作》。诗云：“洛中高士日沉冥，手自灌园方带经。王湛床头见《周易》，长康传里好丹青。”诗中说洛中高士张諲深居浅出，浇灌园中花草，也不忘读《周易》。这让李颀想到了“易痴”王湛，也想到了痴迷书画的顾恺之（字长康）。张諲隐而不仕，好读《周易》，可不就是大唐版的王湛么。白居易的《想东游五十韵》，诗中有这么两句：“未死痴王湛，无儿老邓攸。蜀琴安膝上，周易在床头。”王湛痴迷于《易》，邓攸痴迷于琴，而宋人李石既喜欢弹素琴，又喜欢读《周易》。“有向来、素琴三尺，枕一编、周易在床头。”这便是易者李石叙说生平喜好，言明志趣的真实写照。晚唐诗人杜牧也写过一首七律（《使回枉唐州崔司马书兼寄四韵因和》），并借典抒怀，感时伤事。诗云：“痴叔去时还读易，仲客多兴索衔环。”大意是说，王湛离开官场后仍在读深奥的《周易》。由此可见，唐代诗人大都熟知“床头周易”的典故。

宋代诗人，没少读《周易》。陈与义与陆游的诗作都引过“床头周易”的典故。陈与义《张迪功携诗见过次韵谢之二首》（其一）就有“坐上客多真足乐，床头易在不须看”之句。陈与义参加聚会，乐此不疲，貌似无暇读《周易》，却不忘在诗中圈点一二。

然有人欢喜有人忧，陆游诗中的“床头易”却夹杂着生活的苦闷与不快。陆游《杂兴六首》（其一）如是写道：“架上汉书浑忘尽，床头周易却常看。”《汉书》或可丢在一边，然床头的那一卷《周易》不能不看。再如，陆游的《自詒》就有“病中看周易，醉后读离骚”之句。陆游自说自话，饮酒读《离骚》，身体不佳时看《周易》。个中缘由，陆游在《遣怀》里做了说明。诗云：“不道浑无排遣处，病观周易闷梳头。”在他看来，《周易》还有排遣苦闷的大功用。可见，古往今来，文人诗客多数喜《易》。读其象、推其理、演其数、玩其占，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春秋。正所谓：“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叶采也凭借此诗，流芳百世。

元明清时，“床头周易”仍有热度，并能引起学者们热议。“方悬肘后长忧病，易在床头自洗心。”道出了元代文学家揭傒斯的恋易心声。王阳明或许受陆九渊、揭傒斯等人的影响，以《易》格物，以《易》丈良知，并以《易》洗心。师古师心，格物致知。清代经学家江声，也有“洛下有书凭犬附，床头无易任鸡谈”的感慨。也由此可知，元明清时期，“床头易”的功能有所提升。“床头周易”不再单一地用来打发时间，而是步入研读或著述的境地。

时至今日，“床头周易”走进了大众生活。读易、研易之人，盛况空前，作家、商界人士、设计师等也加入了这一行列。用“床头周易”来写诗论，已成为过去式。更多地，人们将《周易》与工作生活相结合，开启新的大众读《易》的新模式。引元典来论事，或择《系辞》章句来说理等，已成为自媒体代读易的新时尚。此外，阅读方式也有所改变。只要有空闲，滑一下手机，即可在线阅读电子版的《周易》，或与之相关的帖子及文章。抖音、西瓜视频、哔站等平台讲易、说易的课程，更为传播易学开辟了新天地。如与易学相关的音频、短视频、腾讯会议讲座等迭出不穷，只要你喜欢，随时随地都可以“躺着”读《易》。

《周易》经过千年的人文洗礼，已登上了更大的舞台，大型文化节目《典籍里的中国》犹可见穿越时空的《周易》卷宗。面向外来，《周易》会焕发出更强的生命力。

“生生不息之谓易。”“床头周易”推而广之，就是要更全面地了解《周易》的思想与内容，完善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哲学层面。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阅读思考，更要系统地学习和研读它。以一卷床头易为支点，结合时事，更好地推动周易文化，让其发光发热。

本文内容由作者提供。“亲近传统 重建斯文”华语创作有奖征集活动得到太月香学、状元台茶叶、贵龙森宝、花宝峰业、岳麓书社、浙江人民出版社、邵雷剪纸等合作伙伴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