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主跪地求水，反转了吗？

跪地求水，64岁的林场主孙国友这次真的崩溃了。

图源：微博视频截图

这一幕被孙国友旁边的工友拍下来，视频随即在网上走红。孙国友表示，自己2003年在宁夏灵武市马家滩镇承包了2万余亩林地植树治沙，但林场水源受到当地的双马煤矿影响，双方商定煤矿在污水处理厂建成后向林场提供绿化用水。

前几日，孙国友终于等来了煤矿供水的消息：3月27日早上10时许，双马煤矿将对林场供水。为此，孙国友特意从兰州接来了技术人员，租了两台发电机和其他设备，在供水承诺日的前一天晚上，孙国友激动得一夜未眠。

但到了27日上午，供水并没有兑现，煤矿方来消息说“老孙，你这个水不能接了”。得知无法供水的孙国友瞬间崩溃，跪在地上，喊着“万亩林场没有水喝”，这才有了开头提到的视频。

多年过去，孙国友穿的还是那件格子衬衣，被网友质疑有作秀之嫌

图源：新闻直播间截图

事件引起关注后，当地水务公司负责人回应称污水处理系达标，但是水的盐分过高，不利于浇树。灵武市林业局、马家滩镇政府均表示已有工作人员协调处理此事。

最新消息是，灵武市委、市政府已经采取有效措施。一是对孙某近期栽种的890棵丝棉木，马家滩镇已安排水车进行浇灌；对尚未栽种的1000余棵丝棉木，采取了有效保护措施，努力避免供水纠纷处置期间因缺水导致苗木死亡的情况。二是由自然资源部门和马家滩镇组织专业技术人员，对目前尚未栽植的沙柳橛子（沙柳树枝）采取技术保护措施。

对于这件事，网友看法不一。有网友表示，不能让治沙人寒心，无论如何都应该保证供水；也有网友认为，孙国友种树是商业行为，选择种丝棉木这种需水量大的树来治沙本身就不科学，说到底是两个企业在争夺水源罢了。

有“塞上江南”之称的宁夏为什么这么缺水？防风治沙，到底该种什么？

宁夏有多缺水资源

宁夏有多缺水？

根据《宁夏生态文明建设报告2021》的数据，宁夏多年平均降水量289毫米，不足黄河流域平均值的2/3和全国平均水平的1/2；人均当地水资源占有量169立方米，为全国平均水平的1/12，为黄河流域的1/3。

目前，宁夏年缺水量4.3亿立方米，按照现在的用水水平预测，到2025年缺水4.71亿立方米，到2030年缺水14.2亿立方米。

图源：图虫创意

宁夏缺水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气候。

宁夏干旱半干旱面积占总面积的70%以上，属温带大陆性干旱半干旱气候，降水呈南湿北干分布特征，降水量小而蒸发量大，年均降雨量仅289毫米，蒸发量却高达1250毫米，在宁夏中部干旱地带，年降水量和蒸发量的差距更是高达10倍。

这还不算完。

宁夏的天然降水少不说，时间分布也不均，年际变化大。大部分地区70%的降水，都集中在7~9三月份内，其余时间的降水则少得可怜。

这样的情况，意味着宁夏想靠天公作美来喝水生活，难上加难。数据显示，在宁夏的总供水量中，当地地表水和地下水加起来也不过10%左右，其余约90%的供水量都来自黄河。

再加上黄河是宁夏市域内唯一的过境干流，对宁夏而言，黄河的“母亲河”之称再贴切不过。

2019年宁夏各行政分区取水量 单位：亿立方米

图源：《宁夏生态文明建设报告2021》

得益于黄河，宁夏黄河平原还拥有了塞上江南的美称。

因黄河冲积灌溉之利，宁夏黄河平原水草丰美，有近4000万亩的草场，其中优质草场占比70%，是全国十大牧区之一，湿地众多，生物资源多样，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而脱离黄河的“势力范围”，依然是大片的高山荒漠。

图源：图虫创意

就是说，黄河虽好，单凭其一己之力，却并不能滋润整个宁夏。

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黄河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

从河流长度来看，黄河位列全国第二，长5465千米，仅次于长6363千米的长江。

但从河流径流量来看，黄河却连前5名都进不去。我国河流径流量排名第一的是长江，长江流域年平均径流量高达9600亿立方米，紧随长江其后的是年径流量约3500亿立方米的珠江和黑龙江，雅鲁藏布江1400亿立方米，岷江900亿立方米，松花江近800亿立方米……

而黄河径流量只有580亿立方米左右，仅为长江的约1/20。

黄河是宁夏市域内唯一的过境干流

图源：《天下黄河富宁夏》纪录片截图

让水资源情况雪上加霜的是，宁夏的水资源利用率很低。

由于宁夏水资源少，因此要保证将水资源用在基本生存的项目上，农业用水量占总用水量的九成还多（所以可能确实没有多少水给农业以外的项目用），而从农田灌溉水的有效利用系数来看，宁夏为0.543，比全国均值低0.016。

再加上水利基础设施薄弱、水污染严重，尤其是自然生态脆弱，土地荒漠化、水土流失严重等问题，宁夏的水资源情况不容乐观。

相关措施也有，比如宁夏搭理建设节水型社会，大力发展农业节水，强化工业节水，推进节水基础设施的建造，同时开发利用非常规水等。

而本文开头提到的下跪求水事件之所以惹来争议，正是因为宁夏地区本就缺水，若为了治沙、应对荒漠化，拿水去灌树，最终树能否存活长大是一说，水资源会否被浪费，是不是该把水资源用在更需要的地方，也是个问题。

但宁夏的防沙治沙、土地荒漠化问题又不容忽视，种植物也存在其合理性。

关键是，种什么，怎么种？

防沙治沙种什么树

想防沙治沙，首先要种能在沙地成活的树，这种树需要一种特殊本领——抗旱。

植物的抗旱性能主要分为保水力、水势、水分亏缺、蒸腾强度四大指标。

“保水力”指自己保留水分的能力。鲜花的“保水力”就非常差，需要一直插在水里，不然其内部含水量就会迅速下降，干枯而死；仙人球的“保水力”就很强，用干报纸一包，放几天都没问题。丝棉木的“保水力”也很强，在一项对4种抗旱树种的对比研究中，丝棉木的“保湿功能”排名第一，沙枣紧随其后。

抢不到水，再擅长保水也是白搭。

“水势”就是植物的“抢水能力”，在相同条件下，丝棉木最擅长抢水，抢水战斗力是沙枣的1.14 倍，洋槐的1.4 倍，新疆杨的2.33 倍。

能抢水，但在没水可抢时，不被渴坏也是本事。

“水分亏缺”就是植物在缺水或没水时的耐“渴”能力。

旱区不是一直没水吗？其实旱区地表虽干旱，地下却有看不到的水资源——地下水。但旱区的地下水也有水量变化，在“旱区的旱季”会比平时更缺水。

因此，可分为“日常缺水”和“超级缺水”两种情况。而旱区植物的耐“渴”能力，也就分成了“日常缺水的耐渴（自然饱和亏）”和“超级缺水的耐渴（临界饱和亏）”两种：

丝棉木在日常缺水时，不太耐渴，在4种树中排名垫底，但到了超级缺水的时候，丝棉木的耐渴能力又会大幅攀升，名次跃居第二，仅次于新疆杨。

“蒸腾强度”是衡量植物“耗水量”的指标，属于满足自身用水需求外，通过叶片向大气蒸发的水分。好在丝棉木的“蒸腾强度”不高，是四种植物中最低的。

从上述研究结果我们可以看出，丝棉木比其他树种更擅长保留水分，“抢水能力”强，在极端环境下也更耐旱。

既然又耐旱又擅长抢水，丝棉木怎么还会“渴”死？这是由于刚种植的树苗根系不深，在根系没触及地下水时，还需人工浇灌供水。

等到树苗成活，就能自给自足，停止人工灌溉了。

但擅于抢水的丝棉木来到缺水的宁夏，会不会有问题？

越种树，越缺水？

一直以来，种树都是治理土地荒漠化的有效手段，但近年来的部分研究认为，大面积植树造林可能存在一些问题。

自1978年以来，中国实施“三北（西北、华北、东北）防护林计划”以来，在北部13个省种植了660多亿棵树。据中国国家林业局报告的数据显示，到了2017年，中国的沙漠正每年减少2400多平方公里。

然而，与沙漠面积减少程度成正比的，还有水资源的短缺……

2019年，一项发表在《大气科学进展》的论文显示，1994年至2008年间，中国的半干旱地区比1948年至1962年间增长了33%。

另一项发表在国际权威期刊《Catena》上的研究也发现，自1980年以来，中国的干旱地区增加了约160万平方公里，约等于伊朗的国土面积。

为什么绿化做好了，全国的水资源反而减少了？问题可能就出在植树上。

2019年发表在《地球物理研究杂志》的研究认为，中国黄土高原新增的植被，增加了当地地下水的蒸发，反而消耗了本就紧缺的水资源。

例如有“不死神树”美称的胡杨，因其庞大的根系能深入地下，获取地下水源，非常善于在恶劣环境中生存。在内蒙古西北部，就有大片胡杨林“驻守”，阻挡全球排名第三的“巴丹吉林沙漠”向北扩张。

而有“沙漠人参”之称的梭梭，不仅根系发达，生长还格外迅速，更具有耐旱、耐热、耐寒、耐盐碱的超强适应力，现在主要分布在宁夏西北部、甘肃西部、青海北部、新疆、内蒙古等地，为遏制土地沙化、改良土壤、恢复植被作出了突出贡献。

此外，红柳、沙米、大叶速生槐等都是“治沙英雄”。但英雄们治沙之余，也通过其特有的抗旱性能，争夺了不少当地原本稀缺的地下水源，其中丝棉木等树种争夺的水量较大，而新疆杨等树种的水量蒸腾强度较高，都会增加不必要的水量消耗。

为了防止耐旱树种对地下水的不必要消耗，我国自2002年就颁布《退耕还林条例》，指出治沙要 “遵循自然规律，因地制宜，宜林则林，宜草则草，综合治理”。通过藻类、草被、乔木混合种植的“人工混交林”技术，减少大型乔木对水资源的消耗。

具体到孙国友种树事件，是治沙还是破坏生态，还需要调查周边环境、地下水资源以及植物种植对于当地生态环境的多样性影响，才能够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