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超一年，非洲国家为何仍坚持自己的对俄中立立场？

近来，非洲国家与俄罗斯之间的种种互动引发外界关注。南非与俄罗斯等方面在2月20日至27日开展海上联合军演，却遭到西方国家的批评，还有美国共和党人呼吁拜登政府“彻底审查”美国与南非的关系。

马里，三名俄罗斯雇佣兵。视觉中国 图

此外，2月23日，针对俄乌冲突，联合国大会对要求俄罗斯撤军、在乌克兰实现“全面、公正和持久和平”的决议进行表决。该决议以141票赞成、7票反对、32票弃权获得通过，其中，近一半的弃权票来自非洲国家，厄立特里亚、马里投出反对票。

据半岛电视台2月26日报道，这次表决结果表明许多非洲国家似乎仍然保持着对俄乌冲突的中立立场，与它们2022年3月在联合国大会上的投票结果没有太大变化，当时投弃权票的35个国家中，有17个是非洲国家。

“这些非洲国家的行为与俄乌冲突迄今为止仍然处于胶着态势有联系。”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与欧亚研究院副院长、周边中心科研主管万青松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这些非洲国家而言，在难以断定哪方完全胜利的情况下，它们不能轻易地选边站，维持当前的权宜之计更加明智，这可以避免卷入俄乌冲突。”

万青松指出，这折射出冷战之后的俄非关系是以实用主义为导向的相互关系，这种务实性实际上也是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以来的延续，即使当前俄乌冲突的规模和影响更大，也没有完全改变俄非关系的基本面。

“所有国家有权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据央视新闻报道，中国、俄罗斯、南非三国自2月22日至27日在南非德班至理查兹湾以东海空域举行海上联合演习。此次联演，中方派出的是在亚丁湾执行第42批护航任务的淮南舰、日照舰和可可西里湖舰。另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俄罗斯派遣搭载“锆石”高超音速导弹的“戈尔什科夫海军上将”号护卫舰参与演习。

由于此次演习的时间较为特殊，这引起了美国等西方国家的谴责和警惕。半岛电视台报道称，白宫新闻秘书卡琳·让-皮埃尔今年1月在回答有关南非与俄罗斯海军演习的问题时表示，美国对任何国家俄乌冲突仍在进行之时与俄罗斯进行演习感到担忧。

面对西方的施压与谴责，南非国防军联合行动负责人西费维·桑维尼(Siphiwe Sangweni)中将向半岛电视台表示，“军事和政治是有区别的”，并为军演的决定进行辩护，“（虽然）会有其他国家对我们处理这个问题的方式有不同的看法，但所有国家都是主权国家，有权(按照)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处理事情。”

中国国防部新闻发言人谭克非大校2月23日在主持例行记者会时表示，根据中国、俄罗斯、南非三方达成的共识，此次联演课题为“维护航运及海上经济活动安全联合行动”，联演有助于进一步推动金砖国家防务安全领域合作，提升参演各方共同维护海上安全能力。

俄罗斯也对美国及其盟友向非洲国家施压进行了回应。据路透社2月25日报道，俄罗斯副外长博格丹诺夫谴责美国正在对非洲国家“施加前所未有的压力”，“以在政治和经济上孤立俄罗斯”，并试图破坏计划中的俄非峰会。

国际危机组织南非高级顾问皮尔斯·皮古（Piers Pigou）也在报道中称，非洲的中立立场并未改变，“这意味着他们正在加倍坚持他们所说的不结盟立场，但这也给一些人留下了他们有偏向的印象。”

俄与非洲国家存多重利益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在非洲不仅与南非开展着合作，据半岛电视台报道，美国在与非洲国家的外交互动上举步维艰，而俄罗斯似乎正在取得成功。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2022年在对非洲的一系列访问中会见了南非、安哥拉和博茨瓦纳等9个非洲国家的领导人。在拉夫罗夫于去年7月首次访问的四个国家中，有三个国家——刚果（金）、埃塞俄比亚和乌干达在去年10月联合国大会关于谴责俄罗斯试图吞并乌克兰部分地区的投票中选择了弃权。

当地时间2022年7月26日，乌干达恩德培，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左)在会见乌干达总统约韦里·卡古塔·穆塞韦尼(右)。视觉中国 图

当地时间2022年7月25日，刚果奥约，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会见刚果共和国总统德尼·萨苏-恩格索。视觉中国 图

其他非洲国家也与俄罗斯的主要盟友建立了联系。例如，自津巴布韦前任总统穆加贝的没收该国白人土地并将其重新分配给黑人的政策实施以来，该国与西方的关系一直冷淡，而今年1月，俄罗斯的盟友——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访问了津巴布韦。

在俄罗斯与非洲国家建立广泛联系与合作的背后，有着历史渊源与多重利益关系。据半岛电视台报道，俄罗斯与非洲地区的历史联系可以追溯到苏联对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的支持，包括对南非解放运动、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ZANU-PF)以及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MPLA)提供资金或军事支持。

英国智库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的亚历克斯·维恩斯（Alex Vines）博士此前向BBC表示，“因为苏联一直支持他们的斗争，（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ANC)的老一辈领导人对俄罗斯仍然有感情。”这使南非很难在乌克兰问题上背弃俄罗斯。另据BBC 25日的报道，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接受《大西洋月刊》采访时坦言：“不幸的是，美国对（南非以前的）种族隔离政权过于同情，所以历史也不会在一夜之间被抹去。”

此外，BBC 的报道指出，非洲遭受的殖民历史并不能完全解释当前的俄非关系，像厄立特里亚和马里这样的国家，它们很大程度上被国际社会孤立，而与俄罗斯结成了盟友。两个国家都于近期接待了来访的俄外长拉夫罗夫。去年，马里的过渡政府还要求所有法国军队撤离该国，同时与俄罗斯私人军事集团瓦格纳合作，打击该国的极端组织。

据全非洲新闻(allAfrica）2月26日报道，瓦格纳集团除了在马里作战，还广泛活跃于中非共和国、利比亚等非洲国家。此外，瓦格纳集团在非洲的活动不限于军事领域，还在其所驻非洲国家拥有采伐权、采矿权或市场准入权利。对于现金短缺的非洲政府而言，它们可以通过向瓦格纳授予这些权利来购买其服务。

俄罗斯与非洲的另一层联系体现在俄罗斯对非洲经济活动的参与上。美国国防部非洲战略中心今年1月发布的分析文章《解码俄罗斯在非洲的经济活动》指出，俄罗斯正大力向非洲提供从农业和碳氢化合物等大宗商品领域，到能源、交通和数字化等技术领域的经济机会。

据半岛电视台报道，非洲国家仍然面临着严重的粮食安全问题。由于供应链中断、俄乌冲突、新冠大流行和气候变化，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和世界粮食计划署(WFP)将24个急需粮食援助的国家确定为饥饿热点，其中有16个国家在非洲。该报道还称，在当地领导人不断变化的政治和外交姿态中，不少非洲国家被长期战争破坏的供应链仍未恢复正常。

由于严重依赖进口，粮食短缺和通货膨胀问题上非洲首当其冲地受到了影响。对此，俄罗斯给予了它们必要的支持。美国国防部非洲战略中心在分析文章中指出，非洲30%的粮食供应依赖俄罗斯，其中95%为小麦。

此外，俄罗斯也是非洲的主要军火销售国，其武器主要销往阿尔及利亚、埃及和安哥拉等14个非洲国家。俄罗斯还在推动在非洲建设核电站。2020年，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向埃及提供了一笔250亿美元的贷款，用于埃及第一座核电站的建设。目前，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已与另外 17 个非洲政府签署了合作协议，其中包括埃塞俄比亚、尼日利亚、卢旺达和赞比亚。

当地时间2022年7月24日，埃及首都开罗，埃及总统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右）和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左）在一次会议上对接一份文件。视觉中国 图

“俄罗斯提供着非洲国家需要的安全产品，尤其是粮食安全与军事技术合作，这是西方当下很难提供或者不愿意提供给一些非洲国家的。”万青松向澎湃新闻表示。

俄非关系前景如何？

万青松强调，早在俄乌冲突之前，俄罗斯就已经积极强化与非洲国家之间的关系，尤其是2019年俄罗斯主办首届俄非峰会，布局“重返非洲”战略，加速重返国际舞台，更加积极地参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大国竞争。另一方面，俄乌冲突实际上又成为加速俄“重返非洲”战略的催化剂，在与美国等西方国家激烈对抗的背景下，俄罗斯在2022年强化了对非洲的外交攻势，非洲国家越来越多地成为俄罗斯推行“新南下政策”的主要对象国。

当地时间2019年10月23日，俄罗斯索契，“俄罗斯－非洲”经济论坛暨领袖高峰会在索契举行。视觉中国 图

印度观察家研究基金会（ORF）副研究员阿布舍克·米什拉（Abhishek Mishra）2月26日发表的分析文章《2023年俄非关系将如何发展》也表明，由于俄罗斯受到西方国家孤立，这使俄非关系对俄罗斯外交政策可否取得成功而言变得更加重要。

对于非洲国家而言，该分析文章认为，俄乌冲突仍然是敏感问题，俄罗斯在非洲民间的影响程度也难以确定。据南非国际事务研究所（SAIIA）等非洲智库的研究显示，非洲国家公民对与俄罗斯的关系普遍持冷漠和沉默态度。米什拉指出，非洲国家领导人和政府在应对国内对俄罗斯的舆论上正遭受压力。

第二届俄非峰会将于今年7月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举行，米什拉认为俄罗斯与非洲的复杂关系将值得继续关注，而非洲国家最好的行动方案则是继续要求和平，推进外交。

在俄非关系之外，非洲国家也需要平衡多方势力。据路透社报道，美国总统拜登于2022年在华盛顿主持召开了美国-非洲领导人峰会，在俄罗斯等国在非洲的存在不断增强的情况下，寻求加强与非洲的联盟关系。另据半岛电视台报道，美国正计划提出一项名为“打击俄罗斯在非洲的恶意活动”的法案，促使美国政府惩罚那些被认为是帮助和支持俄罗斯在非洲恶意活动的非洲国家。皮古表示，这项立法“引起了一些争议，可能会惩罚与俄罗斯进行贸易的国家”。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国际关系与政治系教授斯蒂芬·陈（Stephen Chan）向半岛电视台表示，俄乌冲突暴露了非洲国家未能在一个陌生的政治秩序中以外交方式开辟自己的道路，“非洲将发现越来越难在大国间规划出一条平衡的道路。”

据半岛电视台报道，津巴布韦宾杜拉大学和平与治理系讲师罗纳德·奇帕伊克（Ronald Chipaike）指出“非洲并没有从对冲突的中立态度中获得多少好处”，非洲将只可能获得“边缘”的好处，如使其免于“与西方或俄罗斯的直接对抗”。

在大国纷纷强化与非洲之间的关系的情况下，万青松表示，假使非洲国家能够将此作为拓展与东西方国家之间的互利合作、增强国家自身实力的主要抓手，避免在大国的地缘政治对抗中选边站，更积极地在国际舞台发出要和平不要对抗、要合作不要竞争的共同声音，那么非洲的未来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