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决赛一个细节，揭示阿根廷的难言之隐

阿根廷第三度举起大力神杯。图源：视觉中国

作者丨中国翻译协会会员 国际政治专栏作家 胡毓堃

12月的卡塔尔世界杯大幕落下，全世界超过15亿观众见证了“潘帕斯雄鹰”第三度举起大力神杯。穿着卡塔尔埃米尔塔米姆亲自披上的金边黑色斗篷，梅西在万众簇拥下捧杯封王，写就历史最佳的圆满结局。

美国总统拜登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祝贺阿根廷队夺冠。

世界各地的球迷都在为或许是史上最精彩的决赛而激动欢呼，对于4700万阿根廷人而言，额外的意义尤为值得狂欢：这是马拉多纳离世后的第一届世界杯，也是阿根廷队时隔36年再次登上世界之巅。决赛结束后，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万人空巷，上百万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穿上阿根廷球衣、高唱梅西之歌疯狂庆祝，将全城大街小巷变成欢乐的蓝白海洋。

媒体评价，每隔四年足球热潮席卷而来，阿根廷就会变成一个不同的国家。而且“随着布宜诺斯艾利斯披上民族色彩，政治分歧逐渐消退。”

所以，阿根廷政府宣布20日全国放假一天，阿根廷队也将受到阿根廷总统接见，参加政府组织的官方庆祝活动。

12月20日早，阿根廷国家队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向球迷挥手致意。图源：路透社

毫无疑问，雄鹰加冕、梅西登基，阿根廷队给全国人民打了一针“兴奋剂”，这也是长期以来阿根廷人对于足球、国家队、世界杯的超强执念之下，为数不多的正向反馈。

法国球星姆巴佩。图源：视觉中国

这还是南美洲国家自2002年以来首次赢得世界杯，也是南美的第10个冠军。考虑到半年前法国球星姆巴佩关于“南美足球（包括巴西、阿根廷）没有欧洲的高水平比赛，因此最近几次世界杯冠军都来自欧洲”的言论引发轩然大波，阿根廷队力压来自欧洲的卫冕冠军法国队夺冠，无疑替整个南美足球出了一口气，也难怪其它南美洲国家也在祝贺阿根廷队的第三冠。

《华盛顿邮报》文章指出，阿根廷队队长梅西打破了南美多国对阿根廷的疑虑。图自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sports/2022/12/18/messi-latin-america-world-cup/

再考虑到足球在阿根廷乃至拉美地区如同宗教般的影响力，阿根廷国家队和梅西本人俨然成为阿根廷国家软实力的象征，能让人暂时忘却这个国家过去几十年探索过程中的挣扎。甚至对于其它拉美国家而言，用美国《华盛顿邮报》的话说，是梅西的聚旗效应鼓动着他们，而非阿根廷。事实上，阿根廷队历史上18次参加世界杯、3次捧起大力神杯，都背负了超乎足球竞技的特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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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世界杯在阿根廷本土举行，那时阿根廷乃至整个拉美地区都受困于经济停滞与通货膨胀，年均300%的通胀率、资本外流、金融崩溃、货币贬值，政治上庇隆政府被推翻，军政府的“国家重组进程”令整个社会笼罩在恐惧和不安之中。

年轻的主帅梅诺蒂深知主场作战对于家门口的同胞意味着什么，他果断弃用自己一手提拔的18岁小将马拉多纳，围绕“足球绅士”老将肯佩斯打造球队，用快速流畅的进攻为全国同胞送上视觉盛宴。

魏地拉将军祝贺阿根廷队获胜

阿根廷人在自己家中目睹了球队创造历史、首夺世界杯。众多球迷冲进决赛场地，与他们的国家队英雄拥抱。一位两袖空空的残疾人球迷面带幸福笑容、把身体靠向抱在一起的球员，“灵魂拥抱”成为摄影记者镜头下的经典。

“灵魂拥抱”：一位两袖空空的残疾人球迷面带幸福笑容、把身体靠向抱在一起的球员。

这场决赛也是中国内地国门初开、第一次转播世界杯比赛，亿万中国球迷凭借宋世雄老师的单口解说，隔空感受到两万公里之外世界杯的狂热氛围，开始与阿根廷乃至世界各国球迷同频共振。

1986年的墨西哥世界杯，主角似乎只有马拉多纳一人。那时的阿根廷已经结束军政府统治，民主化进程得到恢复并大力推进，但四处借债并没有缓解经济难题，反而让国家在当年陷入主权债务违约。又一次，阿根廷队的世界杯表现让国人暂时忘却了经济生活之痛，“上帝之手”和“世纪进球”满足了阿根廷人的反抗精神，击溃的是四年前马岛战争的“苦主”英格兰。

当决赛后高举大力神杯的马拉多纳自己被高高举起，大家疯狂地高喊“Argentina”时，各国观众眼中的标签都是“足球强国阿根廷”，而非那个负债累累、通胀率116%的落魄国家。

1986年世界杯阿根廷夺冠，马拉多纳自己被高高举起，手上捧起大力神杯

此后的阿根廷，有过经济重新增长，也经历了严重的危机与滑坡，同时一直在寻找下一个“球王”，萨维奥拉、艾马尔、里克尔梅都曾被寄予希望。2005年荷兰世青赛上横空出世的18岁小将梅西，很快成为全国的精神寄托。历经前四届世界杯的初出茅庐、困惑迷失、一步之遥、力不从心，今年在多哈的决赛之前，阿根廷人仍要期待梅西和这支算不上最强阵容的国家队，为同胞和祖国打打气。

据传，阿根廷总统阿尔韦托·费尔南德斯之所以没有前往决赛现场为国家队助威，是因为不想被指责给球队带去坏运气。或许这位总统执政三年来的情况，本身就难以体现好运。

图为阿根廷总统阿尔韦托·费尔南德斯 。图源：视觉中国

用彭博社的话说，彼此和此时，阿根廷的世界杯总是与高通胀重叠发生。目前阿根廷的通胀率已经达到99%，明年一月将继续走高。与此同时，国家第三季度经济同比增长仅1.7%，明显乏力，工资同比增长则不到6%，《华盛顿邮报》预计近4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世界杯期间，副总统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斯·德基什内尔因贪腐被判处六年徒刑、剥夺担任公职权利终身。世界杯开赛前一个月，数名内阁部长的辞职也引发了政治危机的担忧。

阿根廷副总统克里斯蒂娜因贪腐被判处六年徒刑、剥夺担任公职权利终身。 图源：CNN

对于不惜花光多年积蓄也要支持国家队的阿根廷人而言，多哈的胜利之夜，至少可以让他们暂时忘却社会经济生活中的重重烦恼。

阿根廷一所学校外的梅西壁画。 图源：华盛顿邮报

历史事实证明，阿根廷的政治发展与国家队夺冠无甚关联，过去两次捧起大力神杯也没有激发国家走出“中等收入陷阱”、解决通胀与债务危机。更没有人指望当年的足球英雄，能成为领导国家走出困境的导师。如果要说世界杯胜利的兴奋剂，就能令整个国家“再次伟大”，这不符合科学发展的规律，也不会是阿根廷人真正的信条。

此前有消息称阿根廷前总统马克里表示如果梅西能带队赢得世界杯冠军，“我们都会选他当总统”。但实际上他的完整正确表述是“我更希望梅西拿冠军，而不是我再次当选总统。”

不过这与全国上下对阿根廷队寄予超出竞技的厚望并不矛盾。的确，解决足球之外的事情，终归要靠足球之外的专业人。但阿根廷队本就是国家的象征标志，也代表着阿根廷的民族国家精神。

梅西百经磨炼最终“功德圆满”，阿根廷队过去30年饱尝挫折，面对阵容伤病、足协管理层缺陷、开门黑等不利条件，以格外团结的拼搏斗志、随机应变的谋略胆识连克强敌，跨过一个比一个艰难的门槛，登上金字塔尖……它们不是童话故事或虚构鸡汤，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同胞书写的历史印记。对于并非职业球员的多数阿根廷人来说，这样的成功无疑在增强而非削弱他们的生活信心。

正如贺炜在颁奖典礼上的解说：“我们为什么深爱着足球这项运动？因为它不仅展现了球员们奋斗的励志故事，还寄托了我们普通人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无论今晚你支持的球队是胜是负，都希望今天晚上的感悟能够帮助你勇敢面对明天早上推开门之后真实的生活。这才是这项运动真正的魅力。”

国家的历史由一个个普通人共同参与书写，国家的伟大也离不开每一个普通人默默地努力奋斗。政治转型后的新阿根廷依旧很年轻，国家发展的探索道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而是充满曲折坎坷。自马拉多纳上一次捧杯以来，阿根廷留给外界的印象似乎是大起大落、唯独没有向上的确定性，正如1993年以来的阿根廷队不乏跌宕起伏、又总是充满“别为我哭泣”的悲情。

2014年7月14日，巴西里约热内卢，2014巴西世界杯决赛负于德国队后，梅西凝视着大力神杯。 图源：视觉中国

然而正是由于数千万阿根廷人从来没有失去对国家队的希望，国家队的每一场拼搏、每一个成就也总能激励国人始终满怀热情地面对生活，共同踏上国家发展实践的步伐，继续着那些或许成功、或许失败的探索。国家队在数次磨炼中成长，整个国家也在磨炼中发掘前进的方向。

从这个意义上说，阿根廷队在球场上的表现让国家再次伟大，并非简单的过去、现在或将来时，而是从未停止、也从未完成的“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