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宠物,究竟是寄托感情的伴侣,还是供权力支配的对象?人文主义地理学之父段义孚在著作《制造宠物》中,通过分析人类古代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文明现象,试图厘清漫长的人类发展史中,我们与自然之间的某种支配关系。“宠物”指的不仅仅是猫猫狗狗,也可以是一盆花、一片园林。从动物到植物,甚至人类自己,无一不可成为人类的宠物。其背后体现出的是权力与支配。而情感与权力之间的此消彼长,也是作者在书中探究的问题。
在为中国读者写作的序言中,段义孚说道:“被遗忘的是在中国和西方文明的漫长历史中,我们表现出“支配与感情”的癖好,不仅将自然变成对我们有益的经济对象,而且变成我们的宠物和玩物。于是因为自己奇特的幽默感和愉悦感,我们建造喷泉,击水跳跃,为娱乐使猫狗表演,将“旷野”扭曲成景观艺术或是变成盆景(在日本被称为bonsai)。我们能在不丧失自己人性的情况下朝这些方向走多远?难道这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重要问题吗?”
经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私家地理选取了其中“从绝育到捕猎:人类内心对动物的残忍”一节,在这一节中,你可以见到不同的文明各有其残忍对待动物的方式。
《制造宠物:支配与感情》;段义孚/著;赵世玲/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2022-8众所周知,在富足的西方国家,人们对他们宠爱的动物倍加关爱。美国超过半数的家庭喂养一条狗或一只猫,或是二者兼有,每年大约花费60亿美元在宠物身上。此外,证明宠物主人如何尽心尽力地喂养动物的报道、故事和轶事数不胜数。在另一方面,宠物的存在是为了人类的愉悦和便利。主人们虽然喜欢自己的宠物,但当它们带来麻烦时,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们。例如在美国,发人深省的统计数字指出,每年在估算的所有犬类动物中,有将近15%在狗舍或动物收养处被杀掉。另一个说明问题的事实是,大多数美国人喂养宠物狗只有两年或更短时间。换言之,这些美国人只保留逗趣可爱,而且无性欲的小狗。当狗长大,开始在屋里碍手碍脚,尤其是当它们开始有性欲冲动时,主人除掉它们的欲望便会日渐加强。
福恩二世是一只一岁的中国沙皮犬,它在加州佩塔卢马举行的丑狗竞赛(1981年8月)中一举夺冠部分的解决办法是阉割。不论主人如何喜爱他们的宠物,对于为它们做手术只有少许或全无愧疚,因为这是将狗留在家中,成为服从管理而且“洁净”的玩物的唯一办法。明尼苏达双城地区接受调查的样本人口说,应该切除雌性宠物的卵巢,因为它们的血“难以处理”“看来令人厌烦”“肮脏”,会搞脏地毯和家具。他们说阉割后的雄性宠物的优点是更温顺,味道不太难闻。对于中产阶级背景的人们来说,阉割提供了一些实际的便利,此外也使他们忘记所有动物都持续具有的性欲。阉割的残忍之处从使用的工具可见一斑。为“你的动物提供一切健康喂养之需要”的一家现代公司列出各式工具,并附上示意图,只有最冷酷无情的读者,才不会对此感到震惊。如何选择工具呢?是使用相对简单的阉割刀(“一把双刃的手术刀外加有折叠护柄的锄”),还是Double Crush Whites牌子的去势器?一把只有九英寸长的小型无血阉割器,或是不锈钢的无血阉割器?农夫们必须面对这些工具;而城市中的宠物主人远为文雅,他们可以不必面对这类器物。
人类天性中深深埋藏着对动物的残忍。尽管我们同宠物的关系在表面上表现为爱和献身,但若是不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便算不上正确的感受。对另一种生物的痛苦和需要漠不关心,这种残忍是生存必需的产物。与一些灵长目动物不同,人是杂食性动物,动物的肉是人类饮食的重要成分。有50万年之久,猿人和人不仅吃死去的动物,他们还是活跃而且技艺日渐精进的猎人。为了成为熟练的猎人,人必须在某种程度上享受追击猎物并杀死它的任务。对生计至关重要的工作也是一种游戏。发明各种杀戮方式成为一种挑战,它可能既激动人心又有趣。猎人的身体和头脑,加上热衷活动和不在乎吃苦的性情,这些是我们的遗产中必然而然的部分。
19世纪的伦敦动物园可以屡次发现猎人兼采集者对动物的痛苦漠不关心。卡拉哈里沙漠(Kalahari Desert)的布须曼人(Bushmen)因对彼此和外来者彬彬有礼而著称。但是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这种文雅举止不能运用到他们必须杀死并食用的动物身上。即使当饥饿并非迫切的问题时,对动物苦难的麻木不仁仍旧显而易见。伊丽莎白·托马斯(Elizabeth Thomas)在她所著《无害之民》(The Harmless People)中描述了一件事,此事十分常见,所以揭示了一个狩猎民族对于动物生命缺少反身性(unreflexive)的态度。书中有个名叫盖的男子要将小儿子恩瓦奎的乌龟烤来吃掉。盖将一根燃烧的棍子放在龟的肚子上。龟踢腿并猛伸头,撒出很多尿。热气使龟肚子壳上的两层硬甲分开,盖将手指戳进去。此时龟奋力挣扎,盖伸手一刀开膛破肚,拉出内脏。“现在龟半缩进壳里,试图躲在那里,透过两条前腿向外窥探。盖掏出仍旧跳动的心脏抛在地上,心脏仍在地上剧烈抽搐。”此时幼小的恩瓦奎过来坐在父亲身边,“龟真是一种又慢又强壮的动物,心都没了身子还能活动。恩瓦奎将手腕放在额前,以一种最可爱的方式模仿乌龟如何设法躲藏。恩瓦奎看起来很像那只乌龟。”
一位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母亲为她的孩子和一只猪崽哺乳布须曼人的神明同样对动物生命漠不关心。有个关于皮希博罗(Pishiboro,神的名字之一)和他大象妻子的传说。皮希博罗的弟弟假装为哥哥的大象妻子捉虱子,趁机把她杀死。“弟弟生起火,将大象妻子的乳房割下烧烤。烤好后坐在大象妻子的身上大吃。”当皮希博罗突然看见弟弟,心中琢磨:“啊,是不是弟弟杀了我的妻子,正坐在她身上?”他跑过去,发现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皮希博罗勃然大怒,但是弟弟递给他一些烤好的乳房,皮希博罗即刻吃了。弟弟俯视着皮希博罗,满心嘲讽地说:“哦,你这个傻子,你这个懒汉。你娶了一座肉山,还拿它当妻子。”皮希博罗发现确实如此,于是他把刀磨快,帮弟弟剥象皮。
人们普遍崇拜因纽特人的勇气及其高超的狩猎技巧,然而并非他们所有的狩猎手段都要求他们接触猎物且骁勇强健。有几种手段不仅机敏而且残忍。其中一种操作如下,将一片磨利的弹性鲸鱼骨捆绑成U字形,用肥肉包裹,放在户外冻起来。然后将捆绑鲸骨的皮条割开,将冻上的诱饵扔到四处。饥饿的狐狸和狼会吞下诱饵,肥肉在它们的肚子里融化后,鲸鱼骨便弹开,刺穿动物的内脏,使之死去。因纽特人的传统经济要求他们完全依靠周围的动物作为食物和原料,植物发挥的作用不大。其结果似乎使人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和恐惧感,在言谈和传说中可以发现这一点。根据传说,当因纽特人死于暴力——由于事故、自杀和谋杀——他们会直接去往快乐的猎场。但是如果被野兽杀死,可能必须要在海精灵的冥宫中苦修一年赎罪。这样的死亡似乎理所当然,不能立刻要求补偿。伊格卢利克的因纽特人在以下言谈中雄辩地表述了更直接的罪恶感和恐惧感:“生活的最大危险在于一个事实,即人类的食物完全由灵魂构成。所有那些我们必须杀掉并吃掉的生物,所有那些我们击中毁灭以便制成衣服的动物,它们都像我们一样有灵魂,灵魂不会同身体一起腐烂,因此必须抚慰灵魂,否则它们会报复,因为我们夺走了它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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