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大参考｜白宫中的逆行者：她如何推动拜登考虑削减对华关税？

编者按：5月23日，美国总统拜登访日期间再提对华关税问题，表示正在考虑削减中国输美产品关税。而此前，美国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也认为特朗普时代对中国加征的部分关税伤害了美国消费者和企业，主张削减对华关税。事实上，拜登政府内部至今并未统一意见，美国贸易代表戴琪就强硬反对削减关税，导致靴子迟迟未能落地。那么白宫内部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耶伦是如何力排众议，最终促成拜登考虑降低关税的？《凤凰大参考》编发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文章，探秘背后的美国政治博弈。

作者丨Kate Davidson and Victoria Guida

来源丨Politico

原标题丨Yellen, Biden's not-so-secret weapon, sees clout diminished

翻译 | 叶炫然

曾是美联储的首位女掌门

如今却不受重用？

耶伦被选为拜登政府的财政部长时，带着显赫的身份——世界上最杰出的经济学家之一，同时也是第一位领导美联储的女性（编者注：事实上，耶伦也是美国历史上首位女性财政部长）。

▎耶伦在公立学校汉密尔顿堡高中读书期间，几乎每科都是全年级最优秀的，还是校报《The Pilot》的主编。据友人称，耶伦是个“典型的60年代自由派”，深信教育是很多社会问题的答案。她安静、沉着，“似乎从未公开表现出对某件事情特别兴奋”

而在一年多后，当民主党人正努力应对几十年来最高的通货膨胀、股市动荡和日益增长的经济衰退担忧时，耶伦却很少出现在舞台中央。知情人士表示，她对白宫西翼（编者注：白宫“西翼”代指白宫行政办公楼，是美国行政权力中枢）的影响不如她最近的前任，这很让支持者吃惊，因为西翼通常负责政府的主要经济决策。

耶伦以压倒性优势得到参议院的肯定，担任财政部长，随后她大力推动国会批准1.9万亿美元的新冠肺炎救济支出。而在这之前，政府已经历史性地批准了4万亿美元。

但据近二十位人士（包括现任和前任政府官员、与白宫关系密切者和其他了解她的人）称，在财政部通常推动决策的关键领域——国内税收政策、金融任命、债务上限、中国——耶伦和财政部经常退居国家经济委员会之后，或是被白宫否决。

在他们提到的案例中，耶伦反对拜登选择一位进步法学教授担任财政部最高银行监管者，但遭到拒绝。白宫没有就拜登准备对债务限额发表的讲话征求财政部的意见，而是责成另一位内阁官员与美联储股东联系。当民主党人在考虑如何为总统签署的“重建更好未来（Build Back Better）”提案提供资金时，是白宫官员，而非耶伦或其他财政部高级官员，领导了与国会的讨论。

▎从小耶伦就对数学和科学很感兴趣，高中毕业时她一度认为自己以后会专攻数学。进入布朗大学、上过一堂经济学基础课后，耶伦就对经济学 “一见钟情”，她找到了自己的热情所在

在加入政府前，耶伦是布鲁金斯学会的杰出驻会研究员，该学会哈钦斯财政和货币政策中心主任大卫·韦塞尔（David Wessel）说：“通常在宏观经济问题上，总统会希望听取她的意见，并在她的影响下做出决定，然而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事实上，耶伦没有把自己置身事外——她是唯一一位总是参加白宫高级职员每日简报会的内阁部长。但即使在一个权力集中于西翼的政府中，她的低调也让政府内外的人摸不着头脑。同时也让有些人感到沮丧，他们认为，美国正面临迫在眉睫的经济挑战，包括可能的经济衰退，还有通货膨胀这一头号问题，但白宫没能给出一个可信的、能够建立信任的信息。

耶伦是第一位担任美国财政部长的女性，她被视作技术官僚，是一个广受尊敬、运筹帷幄的领袖，而非在政治信息战中冲锋陷阵。

一位政府官员表示，很明显，她是一个可以代表白宫率先对价格的异常飙升采取政策或沟通回应的候选人。这位官员说：“珍妮特·耶伦似乎不像一个秘密武器，如果我们目前为止都没利用好她，我们是否还能发挥她的作用？”

对此，耶伦通过财政部发言人表示拒绝回应。

意见屡遭驳回

耶伦被排斥在决策中心外？

财政部位于美国一些最关键职能的中心，从税收、为政府运营提供资金，到监测金融系统的风险，以及促进国内外的经济稳定。

▎2021年10月6日，在白宫南院礼堂，拜登在与商界领袖就债务上限问题举行的会议上发言时，耶伦在一旁观看。在过去的一年里，耶伦在西翼的影响力低于她的许多前任，包括债务上限等关键政策领域，这让许多支持者感到惊讶。图源：美联社

与白宫和耶伦关系密切的人指出了她没有成为西翼更大力量的几个原因。一些人认为拜登倾向于听从他长期以来保持亲密的顾问圈子，包括白宫办公厅主任罗恩·克莱因（Ron Klain）。还有人认为，耶伦和其在财政部的团队没有在划定领土方面做足工作。

耶伦的行事风格和个人背景也与她的一些前任不尽相同——她没有那么强硬，也不自负——她很难加入一个在疫情期间关系并不亲密的政府。此外，她长期以来一直回避政治策略的制定，而这是这项工作的一个重要部分。

不过白宫高级官员称，耶伦是总统团队中不可缺少的成员，与其他部门的同僚相比，她在决策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更大。

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布赖恩·迪斯（Brian Deese）说：“她不是在会议上说得最多的人，也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人。但当她发言时，无论是在情况室的会议上，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会议上，还是与参谋长、与总统一起，她的言论和观点都具有巨大的分量。”

克莱因称她是政府中“不可或缺的宝贵成员，是我们经济议程背后的领导力量。”

耶伦的捍卫者认为，她去年恢复了一项围绕重要国际税收协议的谈判——在特朗普的财政部长史蒂芬·姆努钦(Steven Mnuchin)的领导下，该谈判曾陷入僵局——尽管协议尚未得到欧盟的批准，它在国会的前景也不确定。同时，耶伦还是美联储主席杰罗姆·鲍威尔(Jerome Powell)的重要支持者，鲍威尔在11月被拜登重新任命为第二任主席。

▎杰罗姆·鲍威尔于2022年5月4日在华盛顿特区参加了美联储新闻发布会。参议院于5月12日确认了他的连任提名

另外，耶伦领导了去年新冠救济方案的大规模实施，重振了负责监测金融系统风险的监管理事会，并与全球经济决策者重新建立联盟。

但现任和前任政府官员，包括曾为其他民主党政府工作过的几位官员认为，耶伦没有像她的前任那样领导政策倡议或公开出台，而且她极力避免政治斗争。相比之下，即使在财政部通常会发挥更大作用的领域，目前却是白宫在领导。

前任财政部长们在就财务提名向总统提供咨询方面发挥了核心作用。但据两位知情人士透露，在去年决定货币监理署（财政部内部一个强大的国家银行监管机构）署长的提名人选时，白宫不顾耶伦的反对，选择了康奈尔大学法学教授索莱·奥玛洛娃（Saule Omarova）。

其中一位人士说，“她没有参与讨论，仅仅是被告知了选择奥玛洛娃的决定”，奥玛洛娃此前曾主张大幅扩大政府在银行业的作用，对此耶伦向拜登和克莱因表达了她的疑虑。

奥玛洛娃后来在一场混乱的争议中被迫撤回了她的提名，因为一些保守的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都反对她所谓的“激进”想法。

▎2021年11月18日，奥玛洛娃在国会山举行的参议院银行、住房和城市事务听证会上作证，审查她被提名为货币监理署署长的情况

财政部长也是政府在联邦债务限额方面的负责人，国会必须定期提高联邦债务限额，以继续支付政府的账单。

去年10月，白宫在短时间内通知他们，总统将公开谈论债务上限，这让部门官员感到震惊。一位现任财政部官员说，他们没有被征求意见，也不知道他打算说什么。

这位也在前几届政府工作过的官员说，通常情况下，财政部会就传达什么信息向白宫提供建议，并提前通知。

据这位官员和一位前财政部官员说，大约在同一时间，白宫要求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Gina Raimondo)致电美联储股东，为国会可能达成的提高限额的协议提供保证。

“这百分之百是财政部的事情，”这位前官员说，他在前几届政府执政期间也为财政部工作。“如果西翼要求商务部长打电话是因为她的影响力、人际关系或身材——我们会觉得你是在开玩笑吗？”

根据耶伦的公共日程，她还在去年10月18日，解决债务上限问题的最后期限前与多位美联储股东进行了交谈，包括摩根大通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Jamie Dimon）、高盛首席执行官大卫·所罗门（David Solomon）和富国银行首席执行官查理·沙夫（Charlie Scharf）。然而白宫证实，雷蒙多确实帮忙打了电话，且她作为白宫债务限额特别工作组的成员之一，本该隶属耶伦领导。

▎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下图）是拜登政府在财政部发挥传统主要作用时依赖的人之一，包括与商业领袖讨论提高债务上限（上图）

这种模式在耶伦与国会打交道时就已经出现了。

去年，当民主党立法者和政府讨论如何实施总统的 “重建更好未来”提案时，是迪斯（Deese）和白宫立法事务办公室主任路易莎·特雷尔（Louisa Terrell）主导了与国会山的讨论，而非耶伦或其他财政部高级官员。

虽然财政部在该法案的国际和税收执法条款上发挥了显著作用，但据知情人士称，“其他所有部分似乎都是由白宫推动的，这让负责税收政策的财政部高级官员感到很沮丧。”

历任美国财政部长：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每位财政部长在不同情况下依据不同技能发挥着不同的作用。

▎美国前财政部长Hank Paulson、Jacob Lew、Tim Geithner和Steven Mnuchin都与聘请他们接手工作的总统关系密切

乔治·布什总统几乎只信任财政部长汉克·保尔森（Hank Paulson），他是前高盛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与华尔街关系密切，更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帮助美国避免经济灾难的关键人物。2009年初，在奥巴马总统的领导下，蒂莫西·盖特纳（Timothy Geithner）接任财政部长，他每天在西翼花几个小时与白宫官员商议。

雅各布·卢（Jacob Lew）上任财政部长后，也成为了奥巴马的左膀右臂。他与国会山关系密切，帮助奥巴马在与共和党人的财政斗争中游刃有余，使其在第二个任期内占据主导地位。姆努钦曾是特朗普的总统竞选财务主管，他是该政府中唯一的国会民主党人和总统之间的对话中间人，帮助敲定了早期的新冠肺炎救济计划。

▎1997-1999年，由比尔·克林顿提名，耶伦担任第18任美国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图源：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曾担任克林顿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的耶伦，在拜登政府内部广为人知，且受到高度重视，但当成为财政部长后，情况却大不如前。

了解她的人称，她在本届政府中的角色差异或许可以归因于她的一些偏好。

她喜欢为她所参与的任何事情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意味着专注于一些比较细节的问题，而在其他方面听从他人的意见。

她每天晚上都会带着一本厚厚的简报回家，比起简略的备忘录，她更喜欢前者。白宫相关人士称，她在美联储工作多年，磨练出了深思熟虑的行事风格，这与西翼的快节奏形成鲜明对比。

▎2014年2月3日，耶伦宣誓就职，成为美联储历史上首位女主席。丈夫阿克洛夫在后面鼓掌。耶伦和阿克洛夫相遇在美联储，他们立即喜欢上了彼此，并且决定结婚。夫妇俩不仅性情十分投契，而且在宏观经济学方面，意见也始终高度一致。图源：视觉中国

前财政部长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表示：“我认为她拥有整个华盛顿很少人有的东西；没有人会不信任她，没有人怀疑她的诚信、智慧和得体。这些都是非常强大的资本，低估这些品质的持久力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曾在2017年至2021年任美联储副主席之一的前共和党财政部官员兰德尔·夸尔斯(Randal Quarles)表示，这些资本可以作为连接共和党人的桥梁，因为他们曾抨击拜登对经济问题的处理方式。

夸尔斯说：“如果你身边有一个具有这些品质的人，并且受到很多人的尊重，你应该利用这一点。”

支持削减关税引分歧

低调务实作风遭非议

可以肯定的是，耶伦在表达她的政策观点时直率而有力。她不想成为在通货膨胀等宏观经济问题上传递政治信息的传声筒，而是注重于她认为真实有效的东西。

“白宫内部都知道，珍妮特·耶伦对于她想说的话会直言不讳，”一位政府官员说，“如果想让她说出任何令她感到不适的话，那就祝你好运吧。”

▎2019年，耶伦和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曾就美联储的作用展开争论。图源：Fox Business

例如，她认为政府的“重建更好未来”计划不会增加未来十年的通胀压力。但她回避了政府的谈话要点，即该计划是对现在持续走高的通货膨胀的补救措施——许多经济学家对此提出异议。

耶伦还为政府在2021年3月颁布的1.9万亿美元救援计划辩护。包括一位美联储经济学家在内的许多官员曾错误地认为，通货膨胀将在去年年底前迅速缓解。但据称，耶伦比其他政府官员更早开始担心持续的价格压力。而且她也没有重复拜登的建议，即注入的资金并没有导致通货膨胀。许多共和党人——甚至像萨默斯这样的民主党人——都认为这些资金助长了价格压力。

耶伦还公开表示，取消特朗普执政期间征收的一些关税将有助于缓解通货膨胀。但这些努力遭到了执行关税政策的带头机构——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的反对。该办公室主任戴琪（Katherine Tai）是政府最强硬的贸易怀疑论者之一，她反驳了取消关税将降低通货膨胀的观点，并表示这也会使她在与中国政府的谈判桌上失去筹码。

▎2021年4月28日，美国贸易代表戴琪参加在国会山举行的参议院拨款小组委员会关于2022财政年度拟议预算的听证会

两位了解这些动态的前国家安全官员说，这些对立的公开言论表明，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希望保留关税，而财政部和商务部则希望取消关税，两者之间存在幕后分歧。

归根结底，耶伦已经处于她职业生涯的顶点——她是唯一一个担任过总统的首席经济分析师、美联储主席和财政部长的人，这或许意味着她不需要有那么高的知名度。

财政部副部长沃利·阿德耶莫（Wally Adeyemo）说：“她知道确保与同事和伙伴协调合作的重要性，并确保我们其他人也这样做。”

然而，她对技术官僚、低调政治风格的偏好让进步人士感到不满，他们认为这阻碍了重要事项的推进。“我认为他们期望这种高高在上的气质能够帮助推进政策建议，”一位倡导更严格的金融监管的人士这样评价政府。“但华盛顿是一个需要斗士的地方。”

▎1946年生，75岁的耶伦为人低调，这让政府内外的人感到困惑，并让一些人感到沮丧

这位前财政部官员将一些责任归咎于耶伦的团队，说他们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来帮助巩固政府内外的关系，并维护她作为经济政策领导者的地位。

这位官员说：“如果你想得到白宫的关注，想在谈判桌上占有一席之地，想保持形象、地位和影响力，你就必须付诸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