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为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专家解读

近3日来，俄乌局势可谓是“情况”不断。2月1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证实俄方部队将在乌克兰边境附近“部分撤军”，外媒称此举可能释放了局势缓和的信号。但在16日晚，美媒援引“匿名美政府高级官员”的话称，俄军不仅没撤兵，还增兵7000人。17日，俄罗斯支持的乌克兰反政府武装和乌克兰政府军互相指责对方越过乌东部的停火线发射炮弹，俄乌局势似乎有“再升温”之势。

▲当地时间2月19日凌晨，乌克兰东部卢甘斯克地区发生一起爆炸事件。

17日，美国务卿布林肯在联合国安理会发表讲话称，美情报显示俄已走上战争道路，计划未来数日内进攻乌克兰。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18日例行记者会上表示，美国情报部门的可信度如何，在伊拉克、乌克兰等问题上已经得到了检验。我要强调的是，政治解决乌克兰问题不能以释放战争烟雾弹为筹码，不能以制裁施压相威胁，更不能以煽动集团对抗为手段，各方应当在新明斯克协议的基础上，通过对话谈判妥善处理包括俄方在内的各方合理安全关切，推动乌克兰危机及相关问题的全面解决。

在乌克兰紧张局势加剧之际，俄罗斯与乌克兰、美国及其西方盟国一直在进行密集的外交会谈，但都尚未产生任何解决方案。俄乌局势如何走到了今天的局面？矛盾激化的关键因素有哪些？未来俄乌关系又会如何发展？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执行院长杨成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乌克兰研究室主任赵会荣教授接受了红星新闻专访，他们就这些问题进行了深度分析解读。

为何是乌克兰？

上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之后，乌克兰从苏联独立且完全成为主权国家，俄罗斯和乌克兰也在此时建交。但夹在俄罗斯和欧洲之间的乌克兰具有“双重身份”。据报道，乌克兰东部地区的大部分居民讲俄语，且在文化和身份认同方面与俄罗斯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乌其他地区为乌克兰成为一个主权国家而感到自豪，试图与俄罗斯划分“界限”，更多地将自己归属于西方。

▲乌克兰被誉为“欧洲的粮仓”，拥有庞大的农业产业。

由于西方世界对俄罗斯的敌视与孤立，乌克兰成为了俄罗斯与美国领导的北约之间的天然屏障。乌克兰作为俄罗斯西南部国土面积最大的邻国，是俄罗斯在面对北约军事威胁时重要的战略缓冲地带，也几乎被俄视为“最后的安全屏障”。

杨成教授援引已故美国战略问题专家布热津斯基所言指出，能否拥有乌克兰事关俄罗斯重新崛起为帝国型大国的战略前景。乌克兰作为中等国家，与俄罗斯在经济上有很强的互补性，俄乌如能推进一体化的深度融合，将在相当程度上弥补俄罗斯的经济短板，使其战略能力大幅提升。而当乌克兰选择“加盟入约”的亲西方路线时，俄罗斯深感其战略空间被西方进一步挤压至其边界，这也是俄罗斯对基辅政权极为不满的主要原因。

俄乌矛盾激化的关键节点是什么？

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紧张关系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发酵。据公开资料显示，乌克兰危机源于2013年底，时任乌克兰亲俄总统亚努科维奇中止和欧洲联盟签署政治和自由贸易协议，欲强化和俄罗斯的关系，乌克兰的“亲欧派”在基辅进行反政府示威，次年2月亚努科维奇被议会罢免其总统职务。同在2014年，俄罗斯军队进入乌克兰，“吞并”了克里米亚地区。

据报道，90年代初苏联解体时，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乌克兰拥有世界第三大核武库，后来美国和俄罗斯与乌克兰合作实现该国无核化，在一系列外交协议中，基辅将其数百枚核弹头归还俄罗斯，以换取其免受俄罗斯潜在袭击的安全保证。但这些安全保证也因俄罗斯在2014 年入侵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地区时受到了考验。“克里米亚危机之后，俄罗斯就被乌克兰视为了‘侵略国’。”赵会荣教授说。因此，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对抗一直在“酝酿之中”。

▲俄罗斯军队控制克里米亚地区后，克里米亚人前往投票站就“脱乌入俄”问题进行投票。

另外，克里米亚危机之后，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的两个州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未经乌克兰政府批准先后“自行宣布成立共和国”。2014和2015年，冲突双方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达成“明斯克协议”旨在化解乌克兰军队和亲俄武装分子之间的冲突，但该停火协议并没有得到有效履行，乌东地区不断的冲突致使俄乌间的和平一直难以实现。

俄方希望乌克兰继续执行“明斯克协议”，但这些协议实际上将把“亲俄地区”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保留在乌克兰的领土之内。2019年，乌克兰新任总统泽连斯基承诺，他将“重启”顿巴斯地区的和平谈判以结束该地区的冲突。他还试图颁布法令不承认克里米亚共和国独立或加入俄罗斯为合法，让克里米亚问题重新成为关注焦点。

据报道，俄乌对峙几乎是在美国总统拜登于2021年1月上任后立即开始的。报道称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不愿进一步升级与俄罗斯的紧张关系，在欧洲动员外交反应方面行动迟缓，也没有立即向乌克兰提供进攻性武器。但拜登上任前就强调了美国将加强在欧洲地区安全事务中的存在感和影响力，其可能会更重视乌克兰问题，从而使乌克兰对俄采取了更加“自信的”政策。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对俄态度也从寻求对话的温和派转变为“鹰派”，立场更为强硬。

在感到北约试图继续东扩和乌克兰欲打破顿巴斯战争结束时与俄达成的“微妙平衡”后，普京于去年3月在乌克兰边境部署了一支威胁性的军事力量。此后，俄罗斯与乌克兰的紧张局势不断凸显。

北约在俄乌冲突中扮演什么角色？

北约成立于1949 年，是欧洲及北美洲国家为实现防卫合作而创建的国际组织，拥有大量核武器和常设部队，是西方的重要军事力量，在世界政治军事格局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为了填补填补苏联解体后中东欧地区的安全真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在90年代初提出东扩战略。此后该联盟不断扩大到 30 个国家，甚至包括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

而任何一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成为北约新成员国都将增加北约在俄罗斯边境的足迹。乌克兰成为北约继续东扩的重要目标，对俄而言，乌克兰入约将进一步改变欧洲战略平衡与稳定。“乌克兰选择加入俄罗斯主导的欧亚一体化还是融入欧洲关乎到俄罗斯核心安全利益，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是绝对的优先选择。”杨成教授指出。

▲去年12月23日，普京在莫斯科举行的年度新闻发布会上发言，将北约东扩描述为“对俄罗斯的生存威胁”。

而乌克兰方面，在2002年，乌克兰时任总统库奇马首次提出加入北约的目标。2004年，乌克兰爆发橙色革命，尤先科当选总统，其将入约作为乌克兰外交政策的战略目标。在2008年布加勒斯特的北约峰会上，北约曾承诺乌克兰加入。2010年，时任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出于俄乌关系的考量，宣布乌克兰为不结盟国家，乌克兰入约也就暂告一段落。

但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俄乌关系剑拔弩张。“对于乌克兰来说，在失去克里米亚后，向西方‘一边倒’已经不是选择而是命运，尤其是在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同样失控的情况下，确保顿巴斯地区的主权归乌不得不倚重美国和北约的扶持。”杨成教授强调说。

2014年，乌克兰议会通过决议废除国家不结盟地位法案，扫除了乌入约的法律障碍。此后，乌政府逐渐将加入北约提上了议事日程。2019 年，乌克兰通过了一项修正案，将加入北约的最终目标写入了该国宪法。

乌克兰入北约前景如何？

乌克兰认为最好的安全保障是北约立即接受乌克兰加入。据报道称，乌克兰领导层在美国有影响力的智囊团帮助下，开始了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公关活动。杨成教授向红星新闻记者解释乌克兰对美国的重要性时表示，“对美而言，将俄罗斯视为威胁是冷战时期以来的思维定势和历史惯性，遏俄弱俄也是美历届政府的一贯政策，其中防止俄罗斯重新整合后苏联空间、重建类似苏联的大国是核心目标。在此意义上，乌克兰是俄美遏制与反遏制的胜负手，因而对它的争夺就表现得格外激烈。”

尽管尚未入约，但作为美国第四大军事资金接受国的乌克兰，其与美国的合作不断深化加剧了俄方的担忧。另外，北约和乌克兰之间的军事合作也在变得更加激烈和复杂，这促使莫斯科觉得，已经到了必须采取行动的时候了。普京也曾表示“我们知道乌克兰还没有准备好加入北约，但当他们准备好时，对我们来说可能为时已晚。所以我们必须趁现在或在不久的将来，对此进行谈判。”

▲雪地里训练的乌克兰人

但乌克兰入约的前景是怎样的呢？“实际上乌克兰的入约梦还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远景目标，”杨成教授说道。“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很清楚，一旦将吸收乌克兰加入纳入正式议程，北约和俄罗斯之间将再无任何的缓冲。俄罗斯在北约多次东扩后已经极端敏感，不安全感会被放大到极致，自冷战结束以来积累的屈辱感会更加明显，采取强硬反制措施的可能性就会越大。美西方在乌克兰入约问题上实际采取的是画饼充饥的模糊政策，这从其核心话语‘不关闭大门’的弱肯定表达中可以窥见一斑。”

此外，赵会荣教授也指出乌克兰入约的困难。“北约秘书长曾明确表态，近20年的时间内，乌克兰都不太可能会加入北约。”她还指出，就乌克兰本身而言，目前还尚不具备加入北约的条件：如存在争议性领土，乌国内的改革也还没达到北约的要求标准。

乌若成为北约成员国意味着俄乌若出现任何军事接触，理论上都会使莫斯科与美、英、法和其他 27 个北约成员国发生冲突。“由于乌克兰任何领导人都不可能正式放弃对克里米亚主权的宣示和追求，那么在俄乌存在乌认为的领土争议时，北约接纳乌克兰就意味着势必卷入俄乌的纷争，也就表明俄北约的直接冲突，这是美国和北约一直竭力避免的最坏局面。所以，乌克兰加入北约更多是一种政治意愿和姿态，而远非一个近期就会实现的前景。”杨成教授表示。

顿巴斯会先受影响吗？

战争是否像美国近期警告的那样“可能会随时开始”？杨成对此表示，渲染俄罗斯有能力“入侵”并为此提出所谓时间表的是美国及其部分西方盟友，且普京和俄外长拉夫罗夫等都曾对外表示，这是西方污名化俄罗斯的信息战。但俄国在乌东边境地区加强兵力调动，确实助推了紧张局势的升级。

“客观来说，战争的可能性，尤其是俄罗斯和乌克兰直接碰撞的中等规模冲突以及俄罗斯和美国及其北约盟友引发欧洲大陆动荡不安的大国局部战争的可能性极小，极端情况下不排除在顿巴斯地区重演代理人冲突的微战争。但这种小打小闹依然是极限施压的一部分，是俄美和俄北约谈判策略的一种工具。”杨成教授说。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视察顿巴斯前线 图据：乌总统府网站

“战争从来不是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优先选项，维持斗而不破、局势紧张乃至升级但不触发战争是俄罗斯与西方能够谈判且增强其议价权的关键。”杨成强调称。在他看来，俄瞄准的不是只解决乌克兰问题的小目标，而是至少使俄北约、俄欧盟关系正常化，实现和平共存，促成俄和美国及其欧洲盟友就欧洲安全架构达成书面具有法律意义的条约，达到俄孜孜以求的平等伙伴要求，则是其最高目标。

杨成对红星记者解释称，战争会导致“多输”局面。仅对俄罗斯而言，“一旦越过这条线，美国和西方将势必做出激烈反应，俄罗斯与西方重构欧洲安全架构的努力将化为乌有，分化美国与主张欧洲战略自主的德法之间的跨大西洋关系的意图将难以实现，乌克兰也必然在亲西方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和俄罗斯的战略意图都是背道而驰的。”杨成说，“因此，俄罗斯在俄乌边境陈兵十万更多是极限施压，是在和西方玩‘胆小鬼游戏’，是可进可退的一张牌，锁死到战争的单一情境上对俄反而不利。”

“俄罗斯常驻欧盟大使奇若夫说得很清楚，动武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乌克兰主动进攻俄，二是乌克兰伤害乌东地区的俄罗斯公民。”杨成强调称。

各方会谈如何才能取得突破？

据报道，俄罗斯声称将继续通过外交途径努力争取西方的安全保证，美国和北约也表示会继续加强外交努力。而会谈何时能取得突破性进展？杨成对此表示，“和历史上苏联与西方达成的赫尔辛基协定类似，俄和美国及北约一旦同意围绕欧洲安全架构问题开展谈判就必然是长期的而不是速成的进程。从1月10、12、13日分别在日内瓦、布鲁塞尔和维也纳举行三连谈中，美国和北约分别对俄去年12月17日所提出的两个安全保障协定给予书面答复表明第一轮相互摸底已然结束。”

▲2月7日，马克龙和普京在莫斯科举行会谈后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俄表示继续通过外交途径努力争取西方的安全保证。

杨成称，迄今为止的俄西方之间所有围绕乌克兰危机的“话语战”更多是为提高谈判中的议价权力而进行的高水平表演，尽管这种走钢丝的策略有导致局势失控的危险。但俄西方经过一番交手后都有了可以对国内交代的空间，俄外交部发言人已公开宣布西方宣传战的破产，美可以将俄部分撤军视为美极限施压的成果，德法也可认为俄愿意谈判是其调停的贡献。

杨成推测称在俄美、俄北约后续的谈判中，“和和斗斗、斗斗和和仍然是基本面。换而言之，乌克兰问题仍随时有可能成为双方博弈的焦点问题，一旦出现一方难以认可的局面，周期性紧张的场景可能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