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困局下的巴西:总统就是一只吼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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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苗困局下的巴西:总统就是一只吼猴

无论从公共卫生角度还是从国家政治角度,巴西的疫苗危机都在步步加深。

7月19日早晨,一场充满巴西风情的政治骂战由总统博索纳罗率先发起。在位于巴西利亚的总统官邸黎明宫门前,博索纳罗向他的支持者表示,由议会主持成立的疫情调查委员会主席奥马尔·阿西斯是一只亚马孙貘。

巴西疫情调查委员会于今年4月30日由参议员兰道夫·罗德里格斯提案成立,旨在调查疫情期间巴西联邦政府卫生措施中的不恰当之处,以及背后更深层次的结构性犯罪。委员会成员、参议员法比亚诺·孔塔拉托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调查证明,在应对疫情方面,博索纳罗政府以否定主义的反科学态度,采用“预防性治疗法”提倡“群体免疫”,直接造成疫情失控,这从总统博索纳罗大力推荐的新冠防治“特效药”羟氯喹的真实功效中便可见一斑。除此之外,对多款新冠疫苗采购涉嫌的不合规之处的调查,也是委员会的工作重点。

在针对疫苗采购案的调查中,2019年初上任的总统博索纳罗也遭到了腐败指控。他对此大为不满,“我们的政府已经两年半没有出现过腐败了,而现在呢,疫情调查委员会的三个白痴(委员会主席奥马尔·阿西斯、副主席兰道夫·罗德里格斯和报告人雷南·卡雷洛斯)就想着办法编造罪名。”

对于奥马尔提出的,疫情当前,允许各州、市采购疫苗时无需巴西国家卫生监督局认证许可的临时提议,博索纳罗更是表示此举不可理喻,“你想想看这能批准吗,奥马尔这人就是只亚马孙貘。”

● 被称为“亚马逊貘”的巴西貘是巴西最大的陆地哺乳动物 / Wikipedia

面对博索纳罗的评价,奥马尔·阿西斯在自己的推特账号上发布了一个视频进行回应。在视频中,他奉劝总统,除了关心自己那一小撮“身边群众”,还要多关心关心新冠疫情的受害者和那些失去亲朋好友的家庭。而对于“亚马孙貘”,他也没有客气,“总统先生称我为亚马孙貘,但您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亚马孙貘。我想所有守护亚马孙地区的将士们都明白这种动物对生态环境的重要性。”

博索纳罗在亚马孙雨林保护问题上表现不力、甚至是蓄意破坏雨林生态,长期以来是巴西政治的关键争议之一。但这还没有结束,阿西斯随即将总统博索纳罗比作吼猴,“总统先生,吼猴真正的天敌其实是美洲豹,不是亚马孙貘。吼猴逃跑时会朝天敌释放排泄物,以求自保。在疫情调查委员会中,没有亚马孙貘,只有美洲豹。我相信美洲豹最终一定会将吼猴手到擒来,也请您相信这一点。

● 南美丛林中的吼猴,以叫声巨大声闻数里得名 / Wikipedia

这段富有巴西本土色彩的唇枪舌战背后,所暴露出的问题也颇具本土特色,那便是巴西极度严峻的疫情形势,和疫苗供应极度短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供不应求的全民接种计划

截至目前,巴西的新冠疫情严重程度举世瞩目:以感染人数论,巴西目前为世界第三,仅次于美国和印度,以死亡人数论则是全球第二,仅次于美国。

但如此形势下,巴西的疫苗接种进度也慢得令世界侧目:自今年1月17日,巴西国家卫生监督局(ANVISA)正式批准科兴疫苗使用,圣保罗达斯·克莱尼卡斯医院的54岁的护士莫尼卡·卡拉赞斯接种全国第一剂疫苗至今,整整半年时间里巴西共有3280万人完成新冠疫苗接种,至少接种一剂疫苗的人数尚未过半,完成接种两针疫苗的人数更是只有15.98%。截至7月17日,巴西全国总确诊人数已近2000万,死亡病例数超过54万。

最能体现出巴西疫苗接种工作的“承诺”与“现实”之间巨大差距的,是刚刚过去的这场美洲杯。今年5月,在哥伦比亚和阿根廷两国先后因为政局不稳和疫情肆虐放弃美洲杯主办权后,南美足联令人吃惊地找上了感染人数碾压其他所有南美国家的巴西,并且再一次获得了巴西的慷慨支持

● 巴西网友创作的“美洲变异杯”海报 / 网络

话音一落,舆论就炸了锅,有网民直接将这届杯赛称为“新冠杯(Corona Cup)”、“美洲变异杯”(Cepa America)。为了回应反对声浪,巴西总统府民事办公室主任路易斯·爱德华多·拉莫斯对外承诺说,会从防疫角度重新安排赛事,将参赛队伍限制为10支,并且,所有参赛代表团的全部工作人员都将完成疫苗接种。“todos vacinadôs”(全部接种疫苗),拉莫斯将重音落在单词末尾,对这一至关重要的工作加以强调。

但在这一决定宣布时,参赛的10支队伍中仅有5支队伍接种了至少一剂疫苗,巴西、秘鲁、阿根廷、哥伦比亚四支队伍尚未开始疫苗接种。开赛在即,时间紧迫,疫苗接种并未像政客承诺的一般做到全覆盖,美洲杯开赛以后,球队集中感染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在东道主首秀前一天,对手委内瑞拉队中8名球员新冠测试呈阳性;在库亚巴举行的哥伦比亚对阵厄瓜多尔的赛前检测中,两名球员被测出携带变异病毒。

仅安排各支球队和工作人员的疫苗接种就以这般结局收场,全民接种的难度可想而知。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UFRJ)和圣保罗大学(USP)的一份联合调查显示,巴西还需2.07亿剂疫苗才能实现全民完全接种,这也意味着从现在起直到2021年结束,每天需要完成至少100万剂疫苗的接种。在巴西开放疫苗接种的第一个月,日均接种第一剂疫苗的人数仅为4.7万人。即便疫苗接种已经随之大规模展开,7月15日的第一剂平均接种人数已经升至72.7万,仍远远低于预期。

● 截至7月17日,巴西疫苗开始接种整半年后的接种进度 / 网页截图

巴西各州的疫苗接种政策各有不同之处,但大体上以医护人员、老年人和土著居民作为优先接种群体,根据年龄顺序安排接种。除了打头阵的中国科兴公司同布坦坦研究所共同研发生产的克尔来福(CoronaVac)之外,辉瑞(Pfizer)、阿斯利康(AstraZeneca)、卫星5(SputnikV)、强生(Janssen)、科瓦克辛(Covaxin)等多国疫苗品牌也陆续获得了巴西国家卫生监督局的进口及使用许可。目前共有11家疫苗品牌获得了卫生部门的批准。

不同于中国、美国、以色列等国,巴西作为一个无法独立完成疫苗研发试验的国家,疫苗供应受外部环境影响尤为显著,加上巴西疫情数据持续居高不下、变异病毒在巴西境内快速传播,使得巴西国内对疫苗始终远远供不应求。而疫苗的准入和分配的背后,也体现出巴西政坛利益的流动和权力分配的指向。

科瓦克辛疫苗风波

实际上,自巴西开放引进疫苗以来,总统博索纳罗一直对科兴和辉瑞疫苗的进口和使用颇有微词,尽管这两款疫苗的接种量占到了全国接种总量的一半。除了辉瑞疫苗的进口被不断延迟外,总统还语出惊人地威胁称,打了疫苗可能导致人变成鳄鱼:“辉瑞疫苗是mRNA疫苗,打了以后,如果你变成一条鳄鱼,那可是你自己的问题。”

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印度科瓦克辛疫苗的进口从未遭受到总统的任何指摘,从进口协议的制定到进口流程的审批,都顺畅得出人意料。

巴西政府于今年2月25日与印度巴拉特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签署一项合同,以16亿雷亚尔(约合3亿美元)的价格购买2000万剂印度本土生产的新冠疫苗——科瓦克辛疫苗,并且提前向同巴拉特生物技术有关的新加坡麦迪逊医药公司预先支付了4500万美元的货款。印度巴拉特生物技术本应在今年3月交付800万剂疫苗,然而直到协议签订后20天,巴西政府连一剂疫苗都没有收到。

3月31日,在巴西检察院的一场听证会上,卫生部负责进口的官员路易斯·里卡多透露,自己迫于上级“非典型的”压力,收到来自部内多个部门不分周末和昼夜的信息轰炸,催促办理印度科瓦克辛疫苗的进口手续和文件,然而这些文件本身存在多处不合规。

里卡多曾向自己在国会担任议员的亲兄弟,路易斯·米兰达诉苦,后者随即去找了总统。“我看到这起案件的严重性,可能有很多高层卷入其中,于是我直接去找了总统。我请求总统帮助我的兄弟,他现在谁也不敢相信,生活在恐惧中。”

● 踢爆疫苗进口案的卫生部官员路易斯·里卡多(左)和他的兄弟、议员路易斯·米兰达 / 网络

根据米兰达回忆,他曾在3月20日下午带上有问题的采购协议及发票复印件前往总统府,总统表示会委托联邦警察局对疫苗的进口手续进行调查,确保问题得到妥善解决。三天后,米兰达向总统副秘书再次询问进展,秘书表示总统国务繁忙,将会再次提醒;3月24日,得知疫苗采购即将开始,焦急的米兰达打算三谏总统,请求获得调查的缓冲时间,却依然杳无回应。

显然,博索纳罗对印度疫苗采购一事早已知情,却对此无所作为。

问题随后波及前后两任卫生部长。3月21日,时任卫生部长爱德华多·帕佐埃洛告诉米兰达,自己在部里麻烦缠身,受到排挤,“很肯定自己要下台了”。第二天,帕佐埃洛就收到了总统要求调查疫苗协议的要求。两天后,帕佐埃洛遭到免职,调查落到了下任卫生部长埃尔希奥·弗兰克肩上。仅仅过了一天,弗兰克便表示终止调查,因为“一无所获”。

6月25日,面对巴西新冠肺炎疫情调查委员会对疫苗协议一事提出的质询,米兰达欲言又止、模棱两可地表示,“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却又表示自己已经“回忆不起细节”。在委员会的多次强烈质询下,才开口透露总统和疫苗进口的“操作”有关:众议员里卡多·巴罗斯受博索纳罗之命处理疫苗采购一事。也正是这位议员,任命了负责推进协议手续,向自己的兄弟施压的卫生官员雷吉纳·赛利亚。值得一提的是,巴罗斯曾是特梅尔时代的卫生部长。

随后,委员会中的“反博索纳罗七君子”之一,雷南·卡雷洛斯当即表态,“借此机会,我想要点名米兰达提及的那个人(里卡多·巴罗斯),他就是对协议作出修改,允许印度疫苗在未经巴西国家卫生监督局批准的情况下引进巴西的人。”至此,这条权力链的溯源完成,利益地图的终点,还是指向了博索纳罗。

6月30日,巴西新冠肺炎疫情调查委员会副主席兰道夫·罗德里格斯正式指控总统博索纳罗在科瓦克辛疫苗采购中涉嫌渎职。7月12日,巴西联邦警察局开始对博索纳罗涉嫌违规采购印度疫苗展开调查。

对于印度疫苗采购案,据巴西环球网评论员分析,印度疫苗采购中间商Precisa医药公司拥有境外账户,能够合理避税,因此,在疫苗采购中远远高于成本的价格,和早早预付的货款,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而麦迪逊公司作为离岸账户接收国内转账的作用,也一览无遗。

大选在即,左翼崛起

由一名小卒的控诉拉开序幕,总统因官商勾结、涉嫌腐败遭受到立案调查。这样的剧情在巴西可谓屡见不鲜。从巴西的前车之鉴看,事件的下一步走向,极有可能将是弹劾总统。

试图弹劾博索纳罗,在巴西已经不是新闻,尤其是在疫情开始以来更是如此。截至目前,博索纳罗收到了上百项弹劾指控,根据巴西《弹劾法》,博索纳罗触犯了包括对外国实施敌对行为,企图解散国民议会,妨碍调查,侵犯公民在大流行中的生命权,煽动军事人员不服从法律,不对采取非法行为的下属采取行动在内的23项罪名。共有11个反对党的46名成员联名签署这一“超级弹劾”申请。就印度科瓦克辛疫苗采购案,博索纳罗就收到了以定价过高、涉嫌渎职、腐败为由的弹劾申请。

作为一个从竞选时期起就不按牌理出牌的总统,过多的弹劾努力反而使得从公众到博索纳罗本人都不再重视。不过,自疫情以来,博索纳罗凭自己对疫情大流行的轻视和口无遮拦的发言风格,使得当选以来累积的民众好感度持续下滑。根据最新数据,仅有21%的民众对他的执政表示满意。

● 被骂成“亚马孙貘”的疫情调查委员会主席奥马尔·阿西斯 / 网络

而巴西的下一次大选已经迫在眉睫,今年3月,巴西前总统,左翼政党劳工党代表人物卢拉恢复了自由身。在今年4月接受葡萄牙广播公司采访时,卢拉表示,如果有必要且身体情况允许,他将参与2022年总统选举。

卢拉的入狱,曾直接给了博索纳罗就任总统的机会。2018年,正是卢拉因被捕入狱而退出总统大选,劳工党提名的候选人费尔南多·哈达以10%的落差惜败博索纳罗。彼时洗车行动余波未尽,罗塞夫受弹劾下台、卢拉定罪入狱,曾带领巴西经济走向腾飞、底层人民生活大大改善的劳工党受到腐败风波重创。与其说博索纳罗以其极端民粹的右翼思想取得了民心,倒不如说这只是当时的许多选民在“排斥劳工党”的情绪之下作出的“两个烂苹果中挑一个不那么烂的”选择。

根据统计机构PoderData的民调数据,在2022年大选的4位热门候选人:现任总统博索纳罗、前总统卢拉、支持科兴疫苗的圣保罗州长多利亚、上任总统参选者西罗·戈梅斯之中,左翼的劳工党代表、前总统卢拉的“唯一投票率”以35%位居第一,超过博索纳罗3个百分点。在“绝不可能投票”选项中,博索纳罗的得票率最高,达到了56%。

时隔三年,历史的钟摆似乎又一次摆了回来:现在博索纳罗已经是苹果堆里看起来最烂的那个了。

而直到目前,巴西的疫情和疫苗危局,都仍然看不到短期内获得解决的可能。在这里,人们有句谚语:“上帝是巴西人”。可如今的巴西,或许只有把上帝变成巴西人,才能带领这个国家走出困境了。(责编 / 袁漪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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