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员工盗卖的盒子 才是三只松鼠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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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员工盗卖的盒子 才是三只松鼠的“命脉”


4月28日庭审那天,三只松鼠创始人章燎原倒是情深意切地发了一条朋友圈,他提到自己2012年注意到蒋某,又在多年后,看到他成为大区总监,感慨“松鼠能够把一个年轻人培养成干部”。他仍称蒋某为“松鼠人”,说他家庭贫困,希望法庭可以轻判,“但法律是公平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予他的父母一些钱、一些关怀”。更重要的是,他称公司把文化和价值观建设得很好,但管理和内控体系却“实在无法匹配这种价值观”。

文 | 谢婵

编辑 | 金汤

运营 | 林塔


一场特殊的团建

没有多久前,在位于安徽芜湖的总部大楼里,“零食巨头”三只松鼠开始了一次特殊的“团建”。

总部员工收看了4月28日的一场庭审直播:镜头里,三只松鼠原物流参谋部总参谋蒋某因收受贿赂279000元,并向行贿人索要价值429000元的宝马车一辆,站在了被告人席上,而被查前的18个月里,他还曾伙同他人,采取销售不入账或调整过磅表等方式,将公司出售的价值人民币684000元废旧纸箱占为己有,涉嫌职务侵占罪。

这则信息在近两个月后,在网上传开。很快,“三只松鼠前高管盗卖公司废纸箱被判刑”冲上热搜,阅读量如今已经达到1.4亿。“都做到三只松鼠高管了,怎么还想着卖纸盒子?”——成为了互联网上那几天的不解之谜。

据经历了“团建”的张钰说,对于一向把“廉洁”当作头等大事的三只松鼠来说,这些事都算作“家丑”,公司会大张旗鼓地在内部直播庭审,但却没什么人回应或是谈论。

但在大家对“家丑”噤若寒蝉的背后,一些要求正在公司内部严格执行,甚至成为了习惯。比如,作为员工,出去与供应商谈事情的时候,第一项工作就是找一个会议室,当着同事和供应商的面,现场职级最低的人会站起来,一字一句宣读《松鼠廉政5p令》。

也许是因为宣读过、聆听过很多遍,张钰如今仍然对这些指令记忆犹新。比如:不能跟供应商在外面就餐,第一选择应该是食堂,如果在外就餐一个人的餐票不能超过 50 块钱;必须由三只松鼠方的人员买单;不能让供应商提供住宿或其他文娱类活动,陪同人员不能超过两个;供应商不能拉横幅欢迎、不能搞形式主义……

尽管每个企业都会有廉政体系和管理办法,但似乎没有谁像如今的三只松鼠执行得这么严格。在宣读《松鼠廉政5p令》的时候,全程都要录音录像,所有人都要签字、盖章、做保证,这些音频、视频连同签字文件要传回公司。

除了内部员工,如今,作为代工厂的供应商从有合作意向开始,也需要在三只松鼠公司经历一整套“洗礼”。

据张钰透露,在总部三层,有一个专门的房间,用来“培训”。供应商来三只松鼠公司参观或谈合作的时候,要先在房间上课,然后参加廉洁考试。只有考试成绩合格,才能“结业”,见到业务线员工,然后进入专门的“廉洁会议室”,才可以正式开始谈业务。——因为那里有录音设备和摄像头,而“结业证”只能使用一个月。

就这样,满墙的价值观、颇为严肃的“廉洁气氛”,和三只松鼠大眼小脸的插画,在总部大楼结合在了一起。

自2012年创立以来,三只松鼠凭借电商营销起家,走出了一条轻资产“代工+品牌”之路。公司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负责研发和营销,三只松鼠的创始人章燎原将三只松鼠定位为产业链平台企业,从供应商、加工厂商,到销售平台、物流快递,大多只是三只松鼠的合作伙伴。

也就是说,三只松鼠负责研发出产品创意,由供应商和加工厂制造出来,再贴上三只松鼠的牌子、套上三只松鼠的盒子,送到各大电商平台去。

▲ 2021年3月22日,安徽省淮南宜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加工淮南牛肉汤、鸭血粉丝汤,通过三只松鼠电商渠道销往全国各地。图 / 视觉中国

这种偏“轻”的模式把合作伙伴变得十分重要,而公司内部员工与产业链各个条线打交道的过程也容易滋生“灰产”,正是因此,章燎原想要杜绝零售行业回扣、返点和送礼的潜规则。

严格的规章背后是严厉的惩罚。一些广为流传的故事是:有供货商曾经给保安寄过饼干,保安上报之后,供货商被暂停了两个月的供货资格,保安反手拿了奖金。另外一名给业务员发了1块钱红包的供货商,也得到了同样的处罚。

就是在这样一个对腐败严苛、对执行严格的公司,想要收贿索贿,难度颇高。而且,因为三只松鼠不直接生产产品,即便是想要把产品占为己有,也是不太容易。

直到有人把目光放在了盒子上。


关于纸箱的生意

有三只松鼠的员工透露,蒋某是直接在公司被“铐走的”,因为倒卖废弃纸盒子被公司发现,后来他又主动坦白了收受钱财和汽车的事情。这与公司的通报相似:6月21日下午,三只松鼠相关负责人称,是公司在内部自查时发现了蒋某违法犯罪的线索,在进一步调查取证后向公安机关举报反映。

比起冷冰冰的通报,4月28日庭审那天,三只松鼠创始人章燎原倒是情深意切地发了一条朋友圈,他提到自己2012年注意到蒋某,又在多年后,看到他成为大区总监,感慨“松鼠能够把一个年轻人培养成干部”。他仍称蒋某为“松鼠人”,说他家庭贫困,希望法庭可以轻判,“但法律是公平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予他的父母一些钱、一些关怀”。更重要的是,他称公司把文化和价值观建设得很好,但管理和内控体系却“实在无法匹配这种价值观”。

▲ 章燎原的朋友圈(“鼠卫青”为蒋某在公司的花名)。图 / 网络

判决书中显示,蒋某于2013年7月22日入职三只松鼠股份有限公司任物流仓管,此后,他曾任华北DC高级经理兼天津配送仓经理、华北大区总监兼天津2C发货仓运营经理,案发前任物流参谋部总参谋。据三只松鼠内部人员介绍,他的工作属于物流部门,职级应该是S6级,相当于刚刚到管理层,并非网传的高管。

同样根据判决书,2018年10月至2020年4月期间,蒋某利用职务便利,伙同同事童某采取销售不入账或者调整过磅表等方式,将三只松鼠公司出售的价值684000元废旧纸箱占为己有。其中,蒋某分得344000元,而童某分得340000元。

如果给这价值数十万的纸盒子算一笔账,按照废纸卖的话,他们出售的时段正好是废纸价比较低迷的阶段,纸厂收购价每市斤价格在5到8毛之间,这么算下来,蒋某在18个月里,卖了有420吨以上的纸盒子。

但三只松鼠的纸盒子还有一笔账。实际上,普通人对废弃纸箱的理解和企业的报废纸箱并不是一个概念,普通人的废弃纸箱约等于废纸,可在企业,报废的原因有很多,刺破、抗压冲击、印刷、尺寸、含水率等不达标都有可能是报废的原因。曾在一家大型企业负责过采购的刘峰告诉每日人物,达不到厂家的要求纸盒就会报废,但是这种报废并不意味着不能用,关键看用哪里。“这个过程就会有人动歪心思。”他说。

快消行业静水流深,很多“灰产”都会存在。

也是因此,从质量角度而言,三只松鼠的报废纸箱可能要比大众想象的贵得多。刘峰说,三只松鼠的纸箱要适合运输,“摞得越高越好”,自然对质量要求很高。

不过也有受访对象提到,有些三只松鼠的纸箱因为过于“花哨”,不利于二次使用,即便是质量过硬,也许并不一定卖得上高价。

在对包装需求强烈的快消品行业中,三只松鼠无疑是最重视包装视觉冲击的那一类品牌。

创始人章燎原曾经表示,三只松鼠的包装第一要有较强的视觉撞击力;第二要将品牌突出,他信奉“要不断地叠加好感”。三只松鼠的首席设计师李子明曾表示,在三只松鼠的包装设计中,会特别注重创意和结构的差异化,力图在颠覆消费者认知的同时带来新奇的体验。同时,文化性内涵、个性定制和情感交互,也成为三只松鼠包装设计的重要因素。

无论是超大型的零食大礼包,还是逢年过节串门提的坚果礼盒,亦或是小型的每日坚果,其包装盒繁复的程度成了三只松鼠轻资产模式里的“重资产”。据刘峰介绍,尤其在快消品行业,一个大型企业每年需要用到的纸盒数量比大众想象的要多。刘峰曾经在2016年负责过三年左右类似的工作,每个月结算的钱要达到几百万,他推测,像三只松鼠这样的企业,每年常规的预算也是千万级别以上的。在这个背景下,有网友称,蒋某倒卖出价值几十万块的盒子,在三只松鼠并不算难。

▲ 三只松鼠产品的包装都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图 / 视觉中国


万亿零食市场抢的也是“盒子”?

蒋某算得上是三只松鼠的早期员工,在他加入之前不久的2012年2月,章燎原正式辞职开始创业。

在IP化品牌还不多的当年,三只松鼠曾经依靠着“萌”的包装打开市场,四个月后,便在天猫正式上线。那一年双十一,三只松鼠接到单日十万的订单,但由于缺乏电商经验,第一天才发出了6000单。

之后的许多年里,三只松鼠持续构筑着自己的松鼠包装世界,除了每只松鼠都有自己的姓名、性格和故事外,三只松鼠还花大力气拍电影、开松鼠小镇,不断强化IP特点。2019年,以“国民零食第一股”姿态上市的时候,三只松鼠还让松鼠玩偶去敲了钟。

▲ 2019年7月12日,三只松鼠正式登陆A股市场,挂牌当天,三只松鼠一改惯常由企业创始人、合伙人、高管或其他相关人员敲钟的形式,将这一意义非凡的仪式交给品牌超级IP——三只萌态松鼠人偶上台完成,首开A股无人敲钟先河。图 / 视觉中国

除了与电商平台深度绑定、打造松鼠IP,三只松鼠的另一大营销利器就是“盒子”——这里的盒子既指三只松鼠的礼盒包装售卖模式,也指长期依靠代工的制造模式。

礼盒包装,也导致大多消费者冲着送礼才去购买它的产品,逢年过节走亲访友使得每一年的三只松鼠在春节期间数据良好。可这毕竟属于一种低频消费,并不能满足年轻人日益增长的零食需求。

另一方面,根据iMediaResearch的数据,早在2019年,中国的休闲食品市场规模就已达到10556亿元,舌尖上的需求催生了巨大的万亿市场。三只松鼠和百草味、良品铺子被合称为如今线上零食三巨头。这三家的共性是,都以代工模式为主,不直接生产零食,只为贴上自己的牌子、换上自己的盒子,一争吃货们的“搬运工”。

这么看来,如今的零食三巨头的战场主要发生在“盒子”上,也许有一天,代工厂们标准化,年轻人吃的零食味道会越来越像,只是包装不同。

但代工厂模式显然也有不可控的现实困境。

5月,市场监管总局网站发布信息显示,三只松鼠开口松子过氧化值超标,让三只松鼠再次冲上微博热搜。

而这也并非三只松鼠首次出现食品安全问题。2020年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的通告称,天猫超市销售的三只松鼠开心果霉菌检出值比国家标准规定高出1.8倍。同年,深圳市消费者委员会发布《2020年薯片中外对比比较试验报告》中显示三只松鼠薯片样品的致癌物丙烯酰胺超过欧盟的基准水平值。

三只松鼠在2020年年报的“食品质量控制风险”中也提到,在公司日常经营过程中,可能存在上游供应商未按有关法规及公司要求进行生产,质量控制制度和标准未严格执行、生产和检测流程操作不当等现象,从而导致不能完全规避食品质量安全控制风险。而截至7月4日晚间,黑猫投诉平台数据显示,三只松鼠相关问题投诉量有1316条,其中,投诉内容涉及食品变质、出现异物、吃出虫子、缺斤少两等。

薯片的负面信息传出来之前,张钰所在的品牌市场部门曾经尝试过积极处理,但由于三只松鼠的职权划分,被划到法务部的公共关系中心最终只是在微博上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司原味脆薯产品符合国家食品安全标准。”

而开心果霉菌事件后,三只松鼠回应称,并不认为问题在生产方,而是在出厂后的储存和运输上。值得注意的是,抽检的产品是由生产方直接发货给天猫自营平台仓库的,再由天猫超市销售并发货。

早些年,三只松鼠就是从天猫发家,依靠渠道流量,牢牢占据了头部位置。但近些年,随着电商红利退却,线上渠道式微,这种优势摇摇欲坠。

张钰明显感觉到,三只松鼠和平台之间愈发只剩下利益关系,随着淘宝流量去中心化,又扶植了一大批垂直类目的品牌,三只松鼠受到持续不断的冲击。不愿意请明星做代言的三只松鼠不但没有在营销上省下钱来,反而把大把的钱扔进了平台。2019年,三只松鼠的平台服务及推广费用同比增长了69.2%,达到6.6亿元,占到营销费用的28.8%。2020年上半年,平台服务及推广费甚至占到了40%,三只松鼠也一度被网友戏称为“平台打工人”。

三只松鼠试图减轻对平台的依赖,从线下店找新的出口。张钰入职三只松鼠的时候,这家公司正在实施着万店计划,到去年下半年的时候,甚至是以每个月90家的速度疯狂开店。

▲ 2020年,北京一家商场中即将开业的三只松鼠零食店铺。图 / 视觉中国

2021年1月30日,线下门店数终于突破1000家。可一直到现在,三只松鼠线下的渠道盈利状况并不乐观,由于线上常常参加直播间,打折做活动,线下加盟店毫无优势,惹得加盟店店主们怨声载道。

而即便门店过千,章燎原也无法轻松庆祝,就在此前一天,三只松鼠第二大股东及第四大股东宣布减持。截至如今,三只松鼠的第二三四大股东纷纷减持,导致三只松鼠股价大跌。

如今的三只松鼠大楼内,各式标语还明晃晃地贴在墙上。张钰总结过,公司里的横幅分为三类,一类是常年不变的企业价值观和愿景,包括“服务全球绝大多数大众家庭”“只做第一”“活100年”等直接又具体的诉求;一类是阶段性会变的,创始人对公司的期盼,她记得离职前,墙上贴着“苦难是生命盛开的花朵”;最后一类是每个事业部自己写的话,“比如被嘲讽最多的‘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可就像在蒋某事件里,章燎原的朋友圈感慨一样:“公司把文化和价值观建设得很好,但管理和内控体系却实在无法匹配这种价值观。”

(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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