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民主辩论可以很激烈,但是它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容忍肢体上的暴力。我强烈谴责这一以共和国总统为目标的无法容忍的攻击。”
本周二,法国总统马克龙在东南部省份与当地群众见面时,一名保皇党人混入其中,在握手时突然给了他一耳光。消息传出,法国当前极右翼代表人物玛琳娜·勒庞与政界其他派别难得做出了一致反应,第一时间在推特上发文谴责这次袭击。
勒庞平日里并非如此“建制”。一个多月前,法国部分军队背景人士在极右翼杂志上先后发表两次被认为带有威胁政变意味的宣言,勒庞就曾积极与之互动,试图吸纳他们成为自己阵营的支持者。
但眼下,勒庞和整个法国,都正处在一个十分敏感的时期。6月下旬,法国即将举行省和大区选举,2022年更是要举行总统选举。过去两年,勒庞领导的民粹主义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在社会和健康危机之中再次迎来发展机会。最近的民调结果显示,在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蓝色海岸大区,国民联盟候选人蒂埃里·马里亚尼以39%的支持率拔得头筹。而在针对明年总统选举所做的民调当中,勒庞与现任总统马克龙的支持率都在27%左右。
近日Ipsos(益普索)公布在不同的参选人组合下的总统大选民调结果,勒庞与马克龙成绩相近 / 网页截图
勒庞这回要赢了?考虑到法国的二轮选举制度,事实上没那么容易。但看起来,这又将是她政治生涯中“最接近总统大位”的一次选举。
身在法国之外的大多数人认识勒庞,是上一次2017年总统选举,当时她高举“Frexit”脱欧大旗参与大选,并成功击败传统右派共和党候选人菲永,与政治新人马克龙共同挺进第二轮。尽管最终仍然输给了马克龙,进入第二轮选举对当时的勒庞家族和国民联盟来说,已是历史性的成绩。
2012年,勒庞在她人生中参加的首次总统选举中位列第三,取得17.9%选民支持,2017年则以21.3%的选票进入第二轮选举。又一个五年过去,如今已经没有太多人质疑勒庞在2022首轮选举中胜出并进入第二轮投票的可能性。十年时间,三次大选,看上去每一次都在更为接近胜利,玛琳娜·勒庞究竟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国民联盟又如何从边缘政党走进主流政治光谱?不妨后退几步,以线性的视角一览她的生平和她为国民阵线(后来的国民联盟)带来的形象改变。
夜店常客,公益律师,还是政治天才?
1968年秋,玛琳娜·勒庞出生在巴黎郊区的塞纳河畔讷伊市镇,是让·玛丽·勒庞(老勒庞)和第一任妻子皮埃尔特·勒庞所生三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父亲老勒庞是法国老一辈极右派的争议人物之一,以煽动仇恨、种族主义和反犹出名,母亲则是朗德一个卖酒富商的千金。
8岁那年万圣节,勒庞家的两处住所同时遭遇炸弹袭击,所幸仅造成了财物损失和一些轻微擦伤。袭击过后,勒庞全家搬到了上塞纳河省圣克劳德镇的蒙特雷脱城堡。多年后玛琳娜·勒庞在她的自传《逆流而上》(A contre flots)中回忆称,那个夜晚是她得知父亲从政的开始。
尽管形象与政治立场并不完全一致,但玛琳娜·勒庞的人生中处处可见父亲造成的影响。读书时,同学和老师当面称她的父亲是法西斯分子。17岁那年,母亲皮埃尔特与父亲的传记作者让·马尔西里离家同居,随后的离婚官司打得一地鸡毛。1987年选战期间,拒付抚养费的老勒庞喊话前妻“如果想要钱就去做家务”,皮埃尔特随即在《花花公子》上穿着女仆装“真空”上镜作为回应。
皮埃尔特登上《花花公子》杂志 / 网络
国民阵线前副主席,勒庞的大学老师,同时也是老勒庞的密友让·克劳德·马丁内斯2015年在《玛丽安》杂志上这样写道:“我相信,正如精神分析家所说,她的仇恨源自看到母亲赤身裸体地被《花花公子》的读者阅览。 在内心深处,她从未原谅始作俑者的父亲。 她自己承认受到了创伤。”
马丁内斯的“创伤论”似乎可以部分地解释勒庞充满转折和冲突的青年时期:也是这位父亲的老友向媒体爆料,称其学生时代“非常平庸,非常派对女孩”,是巴黎夜店的常客。与此同时,她在学业方面成绩也不算突出:根据勒庞自己的说法,她在高中毕业会考哲学科目中仅拿了4分(总分20),当时的题目是“公民是否有权利反抗”。被如此低的分数激怒的勒庞还专门去看了考卷。卷上批道:“这是法律答卷,不是哲学答卷。”受批语影响,勒庞在次年补考后投向法律专业,于1990年在巴黎二大取得法学硕士文凭,次年又取得刑法深度学习文凭。
但与今日勒庞反移民、反欧盟的固有形象不同的是,九十年代初获得律师职业资格证书以后,她曾在巴黎上诉法院第二十三法庭工作过数年,期间工作内容之一是为许多无证移民充当辩护律师,帮助他们逃脱牢狱之灾。据《解放报》援引一位曾与勒庞共事的律师所述,她确实喜爱律师工作,但现实中,这份工作难以帮助她维持收支平衡。
1998年,勒庞离开律师行业,开始在她父亲的政党国民阵线做法务工作。
1995年,当时还是律师的勒庞在法院前,准备为两个国民阵线党员辩护 / 网络
后来的故事确实叫人觉得勒庞相当适合从政。2002年,老勒庞再次参加总统竞选,5月5日第二轮选举当晚,国民阵线宣传部长阿兰·维齐尔因故缺席France 3频道的采访,给了勒庞一次前所未有的媒体露面机会。对于父亲在第二轮对阵希拉克时遭遇的惨败,勒庞抱怨道:“(媒体)天天跟法国人说,如果让·玛丽·勒庞当选,河水就不流了,太阳就不升了,冰河时代就开始了!”遗传自老勒庞的犀利语气使得她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持续被媒体曝光,成为荧幕上的常客。
在党内,父亲的政治资本开始在女儿身上发挥影响。2003年,党的十二届大会在尼斯召开,在中央委员会的选举中,玛琳娜·勒庞仅位列第三十四名。面对党内高层的不信任,老勒庞却有自己的想法,第二天将女儿委任为党的副主席。2007年,在波尔多的第十三届大会上,面对父亲在90年代指定的党的继承人布鲁诺·戈尔尼施,勒庞的支持度(75.8 %)比前者落后了近10个百分点。老勒庞再次出手,任命女儿为负责国内事务的执行副主席,而将竞争对手推到了较为边缘化的欧洲和国际事务岗位上。
勒庞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2007年国民议会选举中,国民阵线仅勒庞一人挺进第二轮选举。2009年,在经济遭遇困难的埃南博蒙市的第二轮市政选举中,国民阵线的名单以47.62%的结果创出了历史性的高票,小输于为了阻止极右政党而设立的“共和阵线”名单。在同年的欧洲议会议员选举和次年的大区选举中,勒庞都拿到了较好的成绩。2011年,国民阵线在图尔召开第十四次大会,玛琳娜·勒庞以67.65%的支持度击败老对手布鲁诺·戈尔尼施,顺理成章地成为党的新一届主席。
当下,勒庞接任党主席刚好过去十年。与她父亲作为党首的时代有着明显不同的是,以国民联盟(原国民阵线)为代表的极右翼已经成为法国从中央到地方选举光谱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对于所有勒庞的反对者来说,她和她的政党已经是非常现实的威胁。
老勒庞的总统选举结果 / Wikipédia
玛琳娜·勒庞的总统选举结果 / Wikipédia
“去妖魔化”,是成是败?
要造成这样的政治版图变化,自然有法国普遍经济不景气及其导致的产业转移、奥朗德执政时期人们积累了对左派的不信任等众多原因,但玛琳娜·勒庞对国民联盟(原国民阵线)实施的“对症下药”策略带来的影响同样不可忽视。
从老勒庞出名以来,“勒庞”这个姓在法国人心目中就已与极右翼挂上了钩。这并不是某种偏见,毕竟语出惊人的他发表过如下观点:“纳粹使用毒气室只是历史的细节”、“(纳粹)德国的占领并不是特别非人道的”、“埃博拉可以三个月解决非洲人口问题”……因此,巴黎上诉法院、凡尔赛上诉法院和尼斯上诉法院多次判决他“为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辩护”、“煽动仇恨、歧视和种族暴力”、“公开侮辱同性恋者”等罪名成立。
法国人民的唾弃,在勒庞的嘴里,就是“妖魔化”国民阵线的结果。为了个人和政党的政治前途,她以“去妖魔化”应对之。
去妖魔化主要是在表态和宣传上更为和缓,来为政党、党纲和党员创造一个脱离种族主义、历史修正主义和反犹主义的形象。2006年,玛琳娜·勒庞就在其父的总统竞选宣传海报中使用马格里布(即北非)妇女的形象来尝试改变党在移民问题上的形象,以图有移民背景人士的选票。在移民、同居关系(PACS,一种非婚民事关系)和堕胎等问题上,勒庞偏离党的传统意识形态,不再像其父般激进反对。
政治上的“弑父”在2015年4月完成。当时老勒庞就二战纳粹使用毒气室屠杀犹太人又一次大谈“历史细节”论,女儿毫不留情对其进行纪律处分。老勒庞此后被开除出党,成为边缘人。这一决定也受到半数以上党员的支持。
开除了老勒庞以后,勒庞的政治生涯似乎的确迎来了更多可能性。在马克龙任期内,从黄马甲示威到新冠疫情的爆发,勒庞和她的政党都曾经在不同时期有过获取民意支持的机会。在马克龙上调燃油税之时,国民联盟的民调小有上涨,而在新冠大流行期间,法国疫情严重程度总是和勒庞的民调正相关。
当前,在对国民联盟(原国民阵线)的历史记忆并不多的青年(18-24岁)群体中,勒庞的支持度与平均相当,而25-34岁群体中勒庞收获了29%的支持率,领先马克龙九个百分点。
国民联盟(RN)、执政党共和前进(LREM)及其它政党的民调情况 / 网页截图
受欢迎,并不代表国民联盟已经成为一个“正常”的政党。在最近将要举行的大区选举中,多个国民联盟的候选人被终止资格。克勒兹省的候选人多次发出包含种族主义和否定纳粹罪行的动态;吉伦特省的候选人陷入反犹言论的风波;科雷兹省的候选人则更直接表明想要炸毁清真寺。在2017年总统大选中,勒庞禁止了十几家媒体报道她的晚会,而法国大众政治讽刺节目Quotidien的记者也不止一次被党员驱赶。反犹、反穆、反民主的标签,似乎依旧挂在勒庞和她的政党头上。
2022年,法国又将迎来新一届总统选举。即使勒庞夺得大位仍然概率不大,但根据5月11日在世界报上发表的一份民调,55%的法国人认为勒庞有一天可能会当选。现在,在多起袭击和论战之后,宗教、移民和安全问题已经成为法国人关注的重要议题之一。焦虑推高了勒庞的支持率,但所谓的反大规模移民、扩大警察权力以及并不见长的经济纲领究竟能否成为当下“法式悲观”的解药?抑或是对共和精神及民主制度的毒药?也许,勒庞在总统大选第二轮的出现这一事实,就显示了共和国前路的迷茫。(责编 / 张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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