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21条鲜活生命逝去，山地马拉松也该降点温了

可以预见，这次事故的发生，将在全民健身活动赛事中引起一次“大洗牌”，在专业、细致、周到的赛事服务之外，“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的初心更应该是生存与立足之本。

从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稚子，到在节奏迅速的社会中奔波，只需要20余年的时间，奔跑的本能就已经释放在了每个人的生活中。不过即便人类已经在地球上直立行走了百万年，我们真的能够明白，跑步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5月22日，在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黄河石林景区举行的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遭遇极端天气。172人参加越野赛，8人轻伤，21人遇难。在中国“极速狂飙”了多年的跑步赛事，让数以千万计的跑者踏上了这条半竞技的道路。冠以全民健身之名，实则门槛颇高的路跑赛事，遑论要求更为严苛的越野赛和超马赛事——是否真的到了需要泼一瓢冷水的时候了？

↑赛事起点，部分选手穿着短袖短裤参赛。

01 “全民健身”与“极限运动”之间的跑步

当被问及为何想要去征服珠穆朗玛峰时，英国著名登山家乔治·马洛里说出了这句户外圈里的名言，“因为山就在那里。”

最美的风光存在于两个地方：一个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一个在目光所及之处。前者是多少人的魂牵梦绕，一如珠峰之余的登山爱好者；而后者则是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但熟悉之下，种种威胁可能被忽视。

如果我们还有机会与梁晶——这位中国超马圈的领军人物，去讨论为何选择前来参加这场赛事，或许他会与你畅聊自己对长距离的逐梦之爱，当然也可能有需要赚钱养家的眼前烟火。但已经在长距离比赛中所向披靡的梁晶，尚且没能在这场赛事中安全抵达终点，除了他们心中那句“因为山就在那里”的诱惑之外，还有什么是造成这场马拉松“172人参赛21人遇难”的原因？

事实上，即便人人都能跑上两步，但一些概念依旧没有被大众厘清。马拉松，本意指一场距离为42.195公里的跑步赛事。在当下全民健身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时，这个介乎于极限运动与全民健身之间的体育项目，已经让越来越多的人一股脑地走上街头、走进健身房，可能就为了在某一个周末的中午，朋友圈能够上传一张属于自己的完赛奖牌，收获几十上百个赞。

更多的马拉松赛事是公路赛，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马拉松赛事都在城市内道路举行，无论是小范围的天气情况，亦或是突发严重天气问题，参赛选手都能够在数十步里找到一个栖身之所。而越野跑，则是完全有别于公路跑步赛事的体育运动，从事越野跑的跑者，如若没有更多的户外经验和自救技能，在野外遭遇严酷条件时，等待他们的不是几步一个的志愿者，而可能是茫茫的雾霭，劈头盖脸的雹子，甚至是赛道两侧的万丈深渊。

由于本次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有一定报名门槛，限制参赛选手完赛的时间为20小时，这几乎是一个“精英级别”选手才能达到的要求。而这些跑者虽然有丰富的越野赛经验，但是在海拔不低的赛道作战经验不一定很足。在笔者的经验中，也有“高手”为了能够在赛事里快人一步，往往会在装备上做出取舍：除了组委会要求的强制装备（诸如头灯、口哨、保温毯等）外，他们一般会最大程度减少携带的补给数量，以便配速达到最快。

或许更有部分选手，连平时少有机会用到的强制装备都会选择舍弃。另外，在一些赛事的赛前技术说明会上，赛事总监对于赛道、天气的讲解，对于部分选手来说可能只是走一个过场，他们选择相信自己的经验，或是相信组委会的保障。

曾经的高风险或许给他们带来过高收益，一次次翻山越岭后都安全抵达了比赛的终点，但这一次没能完成。

自然面前，敬畏是金。

02 做最坏的打算，是为了避免“它”的出现

根据赛事失联救援指挥部介绍，22日中午1点左右，百公里越野赛高海拔赛段20公里至31公里处，受突变极端天气影响，局地出现冰雹、冻雨、大风等灾害性天气。骤降的气温导致参赛选手在该路段遭遇了极大的挑战。失温，成为了选手最大的敌人。

其实在户外活动中，失温是非常容易出现的情况。比如冬季在室外球场踢了一整场足球赛之后，过度的运动导致热量大量散发、损耗，而外界的环境无法为人体创造更有利的保温条件时，轻度失温便会侵袭人体。

而对于所有参与越野跑和其他户外运动的人来说，潮湿的空气和大风是最大的杀手。要知道在高强度运动的情况下，汗水浸透衣物，这些湿透的衣物让身体热量的散发速度提升至干燥情况下的5倍左右，体温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极速下滑。加上此次越野赛选手遇到的冻雨和大风天气，进一步增加了本就疲惫的选手热量消耗的速度，导致最终绝大多数选手都或多或少地遭遇了失温的麻烦。

在此前赛事运营公司的回应中，其工作人员表示“天气骤变，这在天气预报上是没有的”。不过据国内某知名越野赛赛事总监表示，“正常情况下，我们会对所有户外的情况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天气为例，我们会在赛事的CP点和SP点设计时，充分考虑到暴晒或骤雨对赛道和对选手的影响。只有组委会在赛前考虑到了种种极端情况的出现，才能够最大程度上避免此类情况在赛事进程中出现，危及选手和工作人员、志愿者的安全和健康。”

除了客观出现的天气因素外，组委会对赛道CP2至CP3的路线设置，也受到质疑。根据参与赛事的选手讲述，这段路程基本上全程处于上坡路段，加上路线崎岖且无法让车辆驶入，导致补给物资无法安排在此处。如果选手在突发的恶劣天气后也不能在CP点寻求更多的帮助，这无疑是组委会在赛事安排中的一个巨大漏洞。

更加可惜的是，本次赛事虽有蓝天救援队提供安全保障，但据当地工作人员表示，“当时的天气确实非常恶劣，风大、有雨有雾，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冰雹。”而在赛事组织者展开救援时，汽车只能开到第二打卡点的位置，无法行动的选手要等待进一步的救援。这当中或许因为对突发极端恶劣天气的应对不足，从预案到救援实施过程中也耽误了一些最佳救援时机。

03 疫情时期的“内功”修炼去了哪里？

此前受新冠疫情影响，不少体育赛事一度停止，人们只能通过“云健身”的方式，来保持自己的运动习惯，释放自己的活力与能量。很多人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疫情让我更加明白了生命与健康是什么”。在当下各种跑步类大小赛事中，不少跑者几乎经过没有太多系统性的训练，就在后续的马拉松比赛中重新出发。但参与高强度的极限运动，对于没有养成良好习惯的普通人来说，无疑是给自己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比如，如果想要备战一场城市马拉松赛事，在有一定训练基础的情况下，普通人需要通过最少半年左右的时间完成备战工作。而对于参与越野跑的人群来说，路跑的基础只是越野跑所需技能的最基础环节，对于户外生存技能的掌握以及危险时刻自救知识的掌握，才是越野跑最初的核心技能。动辄需要在山林间度过一整个黑夜，试想你能否在仅仅背着一个越野包的情况下做到？

不仅仅是部分跑者的“内功”不增反退，一些赛事组委会可能也没有通过这段时间的契机，来提升办赛的基础服务能力。城市马拉松当然能够给所有参赛者提供近乎于“保姆级”的服务之余，即便越野赛的赛道条件不可与之相比，但是在生死危急时刻，也不至于毫无反应或是束手无策吧。失去了21名越野跑爱好者的这场赛事，已经举办4届，更是在赛事中设置了完赛选手可以获得1600元奖金的丰厚政策，为何在赛事保障上失焦？

可以预见，这次事故的发生，将在全民健身活动赛事中引起一次“大洗牌”，在专业、细致、周到的赛事服务之外，“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的初心更应该是生存与立足之本。

一项推崇热爱自然与健康生活方式的运动，一场感受西北石林山川峻美风貌的赛事，一群勇于挑战、突破自我的跑者，在这个周末，成为了全民健身事业遭遇的一次挫折。

斯人已逝，但调查工作仍在继续。21条鲜活的生命，也留给越野赛事从业者与跑步爱好者一个巨大的思考——山地马拉松是否真的到了需要泼一盆冷水的时候了。

红星新闻特约评论员 裴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