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到今天的饮茶时间了。
王尔德说,什么都不做,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你应该强调自己的重要性,而不是自己那份工作的重要性。想明白了这一点,买杯茶喝就不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心理负担。
一段过往视频的爆火,大概率因为它激起了当下的某种共鸣,比如每天喊你三点饮茶的大叔。
这位表情浮夸、毛发旺盛、鬓角如猫王的印度裔老哥可能从没想过,他经由一个名为Bernard Tee的马来裔华人社交媒体账号的转发,一天之内从粤语方言区火遍全中国。
视频中,老哥站在新马两国常见的kopitiam(咖啡店)门前,用不屑的表情、豪放的语气、手中晃荡的塑料袋装的奶茶和铿锵的劝诫,让广大打工人爆发出空前猛烈的革命式的共鸣,成为近期社畜精神自救的图腾。
经典重温,日日打卡。/b站网友自制的鬼畜
打工人们在这段视频的感召之下纷纷顿悟,在精神上逃离无效而乏味的工作,在下午三点十五分相会于多个平行世界的奶茶店(或者七点后的酒吧),大口大口喝掉忧愁。
每一段原始热梗都将成为万恶之源,目前b站上充斥着饮茶老哥和窃格瓦拉、张飞、旺仔牛奶、印尼宽带广告、潘长江、梁非凡、张学友、jojo等知名IP联动的短视频,在一次次鬼畜循环中,网友们享受着冲刷灵魂和释放压力的快感,下午三点自此成为一个有特殊意义的时间点,被饮茶哥教育过的人们会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普通人而不是工作机器。
b站鬼畜区现状。
其实,三点十五分喝下午茶本就是打工人首创的习惯。上世纪70年代,香港经济起飞,一大早就到户外搞基建的工人们经常选择在下午三点十五分休息,到茶餐厅吃包喝茶、补充能量、短聚联谊。
此外,香港工作日午饭时段餐馆经常爆满,一些上班族中午继续工作,下午三点才出来吃下午茶充饥——说到底,贵族的下午茶和打工人的下午茶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后者满是不得已的心酸和在逼仄的世界里求一些喘息空间的愿望,这种被压抑许久的心情,在数十年后因为一条视频得到了更广泛和直接的释放:
三点几咧!做撚啊做!饮茶先啊!三点几,饮茶先啊!做咁多都冇用嘅,老细唔锡你嘅咧!
当打工人们还在兢兢业业刷时长,自认“位卑未敢忘忧国”时,老哥一句“三点几喇饮茶先”仿佛雷鸣,直击颅顶。这一藏在大白话里的极富鼓动性的情绪,超越了国籍、肤色、语言和文化情境,无差别地调动起了打工人残存的对生活的热情和向往,因此这段视频瞬间在网络爆炸。
大叔不仅劝你饮茶,还劝你饮酒。
这段视频的动人之处还在于,它无视了必须遵守或被默认的游戏规则:它公开讲粗口,它公开鼓励摸鱼和享受,它公开道破工作和休息的关系,它让很多人意识到自己穷于应付工作、浪费时间的同时失去生活的现实,它把这种积压已久的群体情绪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宣泄出来:
你的工作真的有意义吗?你真的有那么忙吗?你非得加班不可吗?你为什么会加班?奶茶不香吗?
关于工作态度,《咒术回战》里的“社畜之光”七海建人很有发言权。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他表面上是个“成熟的大人”和证券业社畜,实际上是个对工作有着严格界限感的咒术师。
他掐点干活,讨厌加班,名言是“不管有什么状况,19点都要下班”,以及“咒术师都是狗屎,劳动就是狗屎,既然都是狗屎,那不如选择我更适应的”。
他不需要通过多做额外的事情来证明自己靠谱,而他比很多看起来花里胡哨的人要强上许多。
凯恩斯曾预测,科技进步会让21世纪的欧美国家一周只需工作15小时,但这个预测在当下显然没有成真。
你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下来喝奶茶?答案大概率是,社畜们已经习惯了这场被迫参与的游戏,习惯了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的日常,甚至沉湎于“我忙我骄傲”的假象之中——比PUA更可怕的是自我PUA,比无效工作更可怕的是在无效工作的同时自我感动并选择公之于众。
三点钟想喝茶,过分吗?/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大卫·格雷伯最近写了一本名为《狗屁工作》的书,专门嘲讽了很多无意义的工作和可笑的职人。
比如帮闲(专拍上司马屁的“不必要的下属”)、任务大师(专门设计规则和指派任务的“不必要的上司”)、打手(帮雇主刻意夸大公司状况、产品效果和隐瞒问题的雇员)、打钩人(如公司内宣)和补漏人(如客服和前台等)。
这些多余的工作造成了无意义化的蔓延,让员工要么假装热爱工作,要么假装自己非常重要,活在幻觉里,而不是真正创造价值的过程中。
排队买奶茶,有了新的意涵。/ 图虫创意
格雷伯因此发问:“为什么现在却从根本上接受了消费资本主义所植根的清教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妥协,接受了工作应该是一种苦难(所以好人就是能吃苦的人),工作的目标是物质丰盈,而想要消费就必须吃苦的信条?”
他希望人们从价值观上进行突破,发挥天赋和创造性,实现对时间的掌控。
网飞CEO里德·哈斯廷斯在《不拘一格》中说,网飞的招聘目标是专业能力强、心智足够成熟、知道何为自由与责任的“成年人”,但符合这种标准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还是“假装在工作,不敢喝奶茶”的。
有人在评论区分享反复观看这段视频的感受。
也有人在评论区科普粤语。
理想中的工作环境是大家各司其职、层级有序,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现实是,一线工作者常常受制于人,精通业务者被“管理者”打压,专业的主张被非专业的人所稀释,创造新事物的积极性被维持现状的默契抹平,工作完了就回家、下午三点喝个茶的简单愿望被创造冗余工作的环境掐断。
所以当老哥喊出“饮茶先喇”时,我们才会有如此共鸣。
因此,工作本身的无意义化导致了很多人对工作这件事的逆反:既然我做的事情对自己缺乏意义,对社会缺乏推动力,对他者没有实质影响,那我的拼搏不就正好证明了我的无用?
上班族不会随着夜幕降临而离场。
所以,“三点几喇,饮茶先啦!”才会成为流行语,从新马席卷到珠三角的翘班喝茶梗才爆火起来。大家在欢乐中反思工作本身的意义,这位不知名印度裔大叔在无意中制造了一波讨论——你想想,当你刷到这段视频的时候,不也是在公司,刚好也想下楼来一杯么?
王尔德说,什么都不做,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你应该强调自己的重要性,而不是自己那份工作的重要性。想明白了这一点,买杯茶喝就不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心理负担。
利路修终于下班了!那么你呢?
✎作者 | 康斯坦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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