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废水会影响美国的食品安全吗？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4月13日，日本官方批准将福岛核电站事故后产生的130万吨具有放射性的废水投入太平洋。日本方面的计划是在2022年核电站蓄水箱水满时，开始过滤这些水，去除有害的核同位素，并在排放之前进一步稀释。

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

考虑到这些水只占太平洋体积的0.00000000014%，在稀释后它的影响似乎将会降低，但是任何程度的辐射泄露都是有害的，福岛核电站的泄露事件和未来将会实施的排水措施，是否会对太平洋的水产品造成污染，并影响美国的食品安全？

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简称FDA）在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发生后，于2011年立刻参考日本政府限制销售的食品清单，对日本食品实施进口限制。也就是说，美国限制进口的日本食品，与日本采取的销售和出口禁令是一致的。自此之后，日本不再向国内外销售福岛第一核电站周边地区的乳制品、新鲜农产品和水果蔬菜等，而美国也不会再进口。如果最近大家看到了有关FDA禁止从日本进口食物的清单，需要了解的是这并不是对日本排废水计划做出的最新反应，而是已经延续了10年的举措。同样，中国大陆、港台和韩国也都对日本受影响地区的食品早已下达进口禁令。

与此同时，美国也加强了来自日本的其他产品的放射性核素检测。FDA目前的看法是，预计被放射性物质污染的水不会对美国海产品安全产生任何公共健康影响。这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官方立场是一致的。

但是一些科学家提出，在福岛储存的水中仍含有可检测到的潜在有害放射性粒子，其中比如锶-90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考虑到福岛核电站的运营方日本东电自福岛事故以来，在信息披露方面糟糕程度有目共睹，福岛的发展仍然令人担心，国际社会和独立科学家队伍有必要对福岛的污水处理和排放进入更严格的监督。

红色圈标示出的就是储存废水的罐子

2011年美国是怎么做的？

2011年3月日本发生了地震和海啸，福岛第一核电站受损。日本食品和药物管理局表示在周边地区的农产品中检测到潜在危险水平的碘和铯辐射。这些产品包括牛奶、菠菜、芥兰和其他一些蔬菜，以及婴儿配方食品。

许多食品安全专家说，食用含有高辐射水平的食品可能与暴露在高辐射水平的空气中一样危险。高水平的碘可通过牛奶吸收，积聚在甲状腺，导致甲状腺癌。高水平的铯会破坏细胞，让很多人更容易患上其他类型的癌症。

杰拉尔丁·托马斯（Geraldine Thomas）是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分子病理学教授，也是切尔诺贝利组织银行（Chernobyl Tissue Bank）的科学主管。她表示：“事故发生后，立即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限制食用当地生产的牛奶和绿叶蔬菜，众所周知，这些蔬菜会浓缩放射性碘。”

受此影响，日本政府下令停止销售来自受影响地区的牛奶、蔬菜和生鲜食品，这包括禁止向日本其他地区投放，也包括禁止出口。而美国相应采取措施，于2011年3月22日发布了进口警报# 99-33（https://www.accessdata.fda.gov/cms_ia/importalert_621.html），这就是目前风传的所谓“美国对日食品禁令”。警告要求禁止进口日本福岛县、茨城县、枥木县和群马县四个县的乳制品和农产品，随后的10年里，日本几乎每月都会根据对其食品的放射性物质含量检测结果更新其销售禁令，有时是增添某些地区的某类食品，有时则是将特定食物从禁令中移出，而美国FDA则会据此更新其进口警报，最新一次更新是在今年3月4日，日本当局表示移除了对岩手县岩鱼的禁令。

除了日本主动配合沟通，美国FDA也会对货物进行辐射检查。样本包括从日本进口的海产品，以及从美国太平洋海岸进口的海产品。截至今年2月5日，FDA已经检测了1749份来自福岛第一核电站周边和日本其他地区的样本。其中3个被发现含有可检测到的铯水平，但其水平远低于既定的衍生干预水平（DIL），不构成公共卫生问题。它们是：

生姜粉（样品编号:686901, 2011年4月收集）

绿茶袋（样品编号:827430，2013年8月收集）

绿茶（样品编号:887814，2014年11月4日收集）

FDA说，从日本进口的食品只占美国进口供应的4%，最常见的从日本进口的产品是海鲜、零食和加工过的水果蔬菜。进口的乳制品大多是加工过的食品，如酪蛋白和奶酪。进口水果和蔬菜包括土豆、冷冻蔬菜、柑橘类水果和瓜类。

FDA最近声明称，*99-33号进口警告将继续生效，将继续标记所有来自日本的食品，以确定它们是否来自受影响地区，并将检测来自受影响地区的食品和饲料是否受辐射污染。

2014年，福岛释放的污染物漂来了美国，当时情况如何？

2011年3月福岛核事故后，一些放射性污染物不可避免地释放了出去，当中主要通过放射性冷却水到达水中，也通过空气和受污染的土壤缓慢地将放射性物质释放到水中。然后随着洋流传播到世界各地变得越来越稀释。

这引起了许多人的极大关注，他们担心水域中的放射性物质会影响海洋生物，特别是远洋物种和他们自己的健康。虽然这看起来很可怕，但多项研究和实际经验表明，风险水平非常低——因为美国已经迎接过这么一波了。

2014年，研究人员在加拿大温哥华的近海检测到了两种主要性放射性铯同位素铯-131和铯-134，加拿大贝德福德海洋研究所说，检测到的浓度远远低于加拿大饮用水中铯含量的安全限值。

此后在俄勒冈、阿拉斯加和加州，研究人员都测出了高于本底水平的铯-134——由于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核试验，铯-137已经存在于世界海洋中；而北太平洋唯一的铯-134来自福岛污染，因此可以作为福岛放射性烟雾渗透的标志。

在这些检测中，样本中含有的辐射物浓度都不高。俄勒冈州的样本是在2016年1月和2月采集的，测出每立方米铯-134含有0.3贝克勒尔。美国饮用水中铯含量的安全上限是28贝克勒尔。

在这一波福岛污染蔓延中，人们一度担心阿拉斯加的水产品是否受到污染。该州卫生和社会服务部（Alaska 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Social Services）以及其他州、联邦和国际机构合作，一直在测试阿拉斯加海产品，到目前为止检测结果显示没有检测到与福岛有关的放射性核素。

被放射性物质污染的水对海产品安全有何影响？

如果说2011年的福岛核污染是在不可控的情况下蔓延至美国周边，那么2023年福岛将进行的排废则相对可控。

东京电力公司通过一个名为“先进液体处理系统”（ALPS）的复杂过滤器链来处理水。多年来，东电一直坚称，其净化过程会从受污染的水中除去锶和其他61种放射性元素，但会留下氚。

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拉斐尔·格罗斯（Rafael Grossi）在2020年2月访问福岛时表示，“这些处置方案在技术上是可行的，符合国际惯例。”

科廷大学（Curtin University）的核材料科学家奈杰尔·马克斯（Nigel Marks）在澳大利亚科学媒体中心发表的一份声明中说，将这些水释放到太平洋是正确的做法。他说，通过稀释，“放射性可以降低到安全水平”，相当于医学成像和航空旅行所暴露的辐射。

FDA预计不会对美国海产品安全产生任何公共健康影响，该机构给出了几个原因：

海洋的浩瀚。 福岛第一核电站排出废水中的放射性物质会被迅速稀释至极低浓度。因此，对任何受影响的海产品来说，暴露水平都非常小。

大多数来自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放射性核素由于放射性衰变而消失。 例如，碘-131的半衰期大约是8天。这意味着它的辐射水平每8天下降一半。辐射水平降低意味着，尽管碘-131在事故发生之初能被测量出，水平可能还很高，但几个月内就消失了。铯-134的半衰期约为两年。铯-137的半衰期约为30年。然而，铯-137很容易被排出体外，不会在海鲜中积累。尽管如此，FDA仍在继续监测海产品中的放射性核素。

进口的海鲜要经过检查。 除了对日本实施相应的禁令外，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程序还包括例行检查放射性。现有的筛查方法能够检测出远低于健康问题水平的微量放射性。

从日本到美国渔区的距离。 只有某些种类的鱼，如剑鱼，有长距离洄游模式，能够在经过日本附近水域后出现在美国海岸。随着时间的推移，放射性核素会在长距离旅行时下降，而剩下的任何放射性都将处于极低的水平。这是通过FDA对国内捕获的海产品的例行检测得到证实的。

这当中可以着重说一说太平洋蓝鳍金枪鱼，这属于相当受欢迎的海鲜，据美国农业部的数据，金枪鱼是从日本进口的第二大海产品，进口量近350吨。而这种鱼会游很长的距离，在穿越太平洋之前，它们可能会在日本附近的取食地携带铯。不过，前面已经提到，铯是一种像钾一样的盐，当它们进入福岛污染较低的水域后，铯就会开始从鱼体内排出。当金枪鱼在东太平洋被捕捞时，它们肉中的铯含量比在福岛海域捕捞时低10-20倍。2012年发表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NAS）上的一项研究报告称，2011年8月，渔民在加州海岸捕获的太平洋蓝鳍金枪鱼中发现了极低水平的铯。美国FDA审查了这项研究，并确定如果美国人按通常进食水平的五倍吃这种金枪鱼，能带来的影响大约是1000万人中会增加两例癌症，该研究的结论是，来自海产品的辐射剂量与我们通过食物、医疗和航空旅行接触到的常规辐射相同或更少。

并不是万无一失

日本方面在解释这个计划中，强调经过ALPS过滤后，仍保持最高水平排放的放射性同位素之一是氚，它是氢的一种同位素，几乎不可能去除。日本政府计划将氚浓度稀释到每升1500贝克勒尔以下，这大约是世界卫生组织指南建议的饮用水限量的七分之一，或者是日本安全标准允许浓度的40分之一。

大多数科学家都同意，氚的存在不是一个主要问题。氚的半衰期相对较短，不容易被海洋生物或海底沉积物吸收，不像其他形式的辐射那样对活组织造成伤害。

香港核学会主席陆炳泉对《科学》（Science）杂志表示，氘会进一步用海水稀释。“和其他放射性物质一样，氚也会致癌，”他说。“但剂量太低，从长远来看不太可能导致癌症。氚的生物半衰期大约是10天。这意味着氚不会在我们的体内长时间积累。”

但除了氚，放射性寿命更长、更危险的同位素，如钌、钴、锶和钚，有时会在ALPS过滤的过程中漏出，东京电力公司直到2018年才承认这一点。该公司当时表示，这些额外的核素存在于71%的储罐中。陆炳泉表示，有必要监测其他放射性元素。他说，如果铯-137和锶-90存在，可能会对健康产生更大的影响。他警告说，国际社会需要进行严格的监测，以确保同位素的含量不高。

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Woods Hole Oceanographic Institute）的海洋化学家肯·布塞勒（Ken Buesseler）也表示，氚的问题不大，但别的核素需要重视：“这些放射性同位素在海洋中的表现与氚不同，它们更容易融入海洋生物群落或海底沉积物中。”

布塞勒尤其担心的是锶-90，他的海洋学生涯始于研究切尔诺贝利事件对黑海的影响，自2011年以来，布塞勒一直在研究从福岛到太平洋和跨越太平洋的辐射扩散。

在布塞勒的观察中，自地震和海啸发生以来，福岛的污染水平已经大幅下降，举例来说，铯137的水平在2013年比2011年“减少了约1000倍”。但他在2018年发表于《科学》的一篇论文中提出，放射性污染物的组成已经发生了变化。在没有铯的情况下，水中的锶-90的含量越来越高。

福岛海啸后清理工作中的工人

在布塞勒2018年做这项研究时，日本政府委员会网站上的文件显示，在一些储罐中检测到锶-90的放射性读数达到每升60万贝克勒尔，是法定上限的2万倍。

锶-90是一种可致癌的同位素，人体吸收它的方式与铯不同。尤其是，锶90具有寻骨作用；相比之下，铯就像盐，在鱼和人体内快进快出，但锶会进入骨头里，像钙一样在骨骼中停留很长时间（它的半衰期长达29年）。

布塞勒解释说，如果锶-90继续泄漏，这种放射性核素可能会对沙丁鱼等小鱼造成更大的影响，而沙丁鱼通常是整条吃的。“锶可以在鱼骨中保存很长时间，如果我们吃了鱼，锶也会在我们的骨头中保存很长时间，所以这成为了另一种健康危害。”

布塞勒说，目前有证据表明，鱼类体内的锶-90含量仍远低于铯-137，“我并不担心美国太平洋海岸的人们，我担心日本会继续发生锶泄漏，特别是如果同位素特征发生变化，这将成为一个锶问题。”

2018年，东电公司承诺会对废水储存罐进行二次过滤，而包括FDA在类的机构也表示且监测其他放射性核素，其中包括锶-90、钌103和钌106。

这也是个信任危机

布塞勒在《新闻周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里表示，直至2018年，东电公司才第一次宣布储存罐里包含着更有害的放射性物质，如钴-60和锶- 90。他强调，“我们不应该在事故发生七年后才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我们应该获得更完整、更容易获得的信息。”

在事故发生后，福岛和周边地区一直在进行大规模的清理工作，移除或处理大片表土，以清除放射性铯。而且福岛县的农业和鱼类检测中心分析了来自危险区的数十万份食品样本，以及每一份海洋捕获物的样本，除了少数野生蘑菇和淡水鱼样本，以及2019年1月在海洋中捕获的一只鳐鱼样本，所有样本都没有超过辐射限值。

一些科学家也指出，早期的疏散、土地限制和净化措施，再加上日本天然富含碘的海鲜饮食，使得如今福岛的食物比常规的医学CT扫描更安全。但问题是，无论是生产商还是消费者都不再信任他们了。

真正和罪魁祸首与日本政府和东电的谎言有关（最明显的是，日本方面甚至在两个月后才承认有“核泄漏”），它们对数据守口如瓶，令人备感狐疑。

总部设在美国的多学科研究团体SimplyInfo.org参与监测福岛去污工作，该机构研究员、技术和通信专家南希·福斯特（Nancy Foust）说：“我们已经看到了他们对稻田进行去污的努力，但作物前后的情况等硬性数据很难得到。”

如果大米和农产品难以评估，那么鱼类和海鲜带来的挑战就更大了。海洋生物总是随着潮水和洋流移动。福斯特对《华盛顿邮报》抱怨说，日方“把注意力集中在特定种类的底层动物身上，比如通过展示了像章鱼这样通常放射性物质含量较低的样本，声称所有的海产品都是安全的。……将章鱼作为标准歪曲了局部风险。这进一步侵蚀了信任。”

福岛核电站将在两年后开始排放废水，国际原子能机构将向日本派遣专家调查团，最早今年夏天就将到达，但国际机构的参与是否能重建信心，目前尚不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