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美国幼儿园里的死亡教育

导语：

本文是河北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刘彤应邀前往美国研讨学习两国儿童教育课题时，记录下来的关于美国幼儿园“死亡教育”的一篇文章。

大量数据证明，人类在幼儿时期就已经开始对“生”与“死”有了模糊的概念和好奇心。世界上很多发达经济体会对幼儿进行“死亡教育”，也被称为“生命教育”，这是一门教导孩子如何正确认识死亡，面对死亡，从而做到更加珍惜自己和他人生命的课程。

但是受文化观念等传统因素的影响，这门课程目前在我国的存在感较低，还处在非常初期的尝试阶段，且普遍仅开设于高校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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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蒂米的男孩患脑瘤死了。

如何将这个不幸的事情告诉全班的孩子？作为来自中国的老师，我首先想到的是回避这个事实，说蒂米转学或者出远门了，使孩子们平静地淡忘他，以此减少“死亡”这个严酷话题可能给孩子们造成的影响。

美国老师黛尼尔是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

早晨的谈话课上，黛尼尔让孩子们围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告诉孩子们说，脑瘤使蒂米的大脑停止了工作，也使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停止了工作，就这样蒂米死了。

在这之后的每天早晨，当黛尼尔老师分发学习用品或组织游戏的时候，总有孩子说：“老师，你忘了蒂米的那一份。”黛尼尔老师会回：“蒂米还在这儿吗？他还能回来吗？”尽管孩子们期盼着蒂米能回来，但他们渐渐知道，蒂米死了，不能再回来了。

黛尼尔曾打算把蒂米以前用过的桌子搬走，以免总是触景生情，但最后她没有这样做，而是组织孩子们讨论如何使用蒂米的桌子。孩子们都知道蒂米非常喜欢恐龙，就集资买了一些关于恐龙的书，并且在每本书的扉页上写到“送给特别喜欢恐龙的我们的朋友蒂米”。大家将蒂米的桌子抬到活动室的一角，用恐龙贴画装饰桌子，桌下铺上一块小地毯，摆上恐龙玩具和恐龙书。这样做不仅使孩子们悲伤的情绪得到了有益的宣泄，并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蒂米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永远难忘。

黛尼尔老师的做法给我很多启发，也促使我阅读了更多的关于美国幼儿园死亡教育的资料。我对死亡教育这个敏感而又不容忽视的话题有了一些体会和认识。

正确认识死亡

美国是世界上较早对死亡问题进行科学研究的国家之一。从1940年出版了第一本对儿童进行死亡教育的著作到现在，死亡教育已经成为美国教育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也是贯穿家庭、社会和学校教育的不可缺少的内容。

美国对于死亡教育的高度重视来源于对死亡意义的深刻理解。研究发现，对于死亡问题的不同认识会对人的心理发展乃至一生的成长带来重要的影响，对此教育家曾有过许多论述：

“死亡教育不仅在教导死亡和濒死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为生命的过程添加意义。”

“对死亡问题的禁忌与回避只能让我们无法了解生命的真相。”

“当我们对死亡愈了解，则对于生命的看法就愈积极，进而能够创造并统整生命的意义。”

因此，教育的目的在于协助学生正确面对死亡，从而更加珍惜生命，并在积极的生命意识作用下努力成就自己的一生。

对于幼儿来说，死亡教育的意义更加深远。幼儿一般从四五岁开始对死亡产生好奇与疑问，在这一阶段如果得不到父母、老师的正确教导，极容易被笼罩在死亡的神秘面纱之下，孩子们通过电视、电影、报刊，童话故事乃至神鬼故事等了解的死亡，由于无法获知真相，容易受到那些夸大、不实，扭曲信息的影响，从而产生错误或片面的死亡认知。

正确面对死亡

在“死亡”悄然进入孩子的生活之前，教师有意识地向幼儿介绍这方面的常识，使得幼儿有相应的心理准备，等他们真正接触到不愉快、恐惧或悲伤时，他们就可能有能力渡过难关。

比如扩展对死亡的理解，可以帮助幼儿面对更严酷的生活经历。教室里的动植物就可以用于加强幼儿对死亡概念的理解。

黛尼尔老师的班上养了四只蝴蝶，其中一只的翅膀天生畸形，孩子们对它充满了好奇，黛尼尔老师由此把孩子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关心残疾人和动物的话题上，并且引导孩子们要格外地关爱身患残疾的人和动物。于是，孩子们对这只蝴蝶倍加爱护，并给它取名“爆米花”。他们经常照顾“爆米花”，亲自用滴管给它喂水。

有一天孩子们发现“爆米花”不动了。

黛尼尔老师轻轻地把“爆米花”放在纸巾上，和孩子们坐在一起，对孩子们解释说因为蝴蝶死了。然后大家一起回忆与“爆米花”共同生活的快乐日子，以及在照顾它的过程中大家的体会和获得的关于蝴蝶的知识。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孩子哭了。然后，黛尼尔老师和孩子们一起把“爆米花”埋在花园里，并让大家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心理学教授华尔顿认为，对死亡的哀悼过程要完成四项任务：接受丧失的事实，承认事情已经发生，明白逝者不会再回来，经历悲伤痛苦。

逃避和压抑会使痛苦延长，甚至会在日后引发抑郁症。重新适应一个逝者不存在的新环境，包括重新面对自己，将情感重新投注到新的关系中，才能继续有效地生活。黛尼尔老师的做法很好地实践了这一理论，让孩子们受到了一次很好的关于死亡的教育。这个事件过后，孩子们对周围的事物有了更多的思考，也开始变得更加宽容和热爱生活。

教育家米勒也曾提出，允许孩子们观看一些腐烂的尸体，如腐烂的南瓜或者水果，也是帮助孩子理解生命体死亡的好途径，可以借此消除幼儿对死亡的猜测和由此带来的恐惧。黛尼尔老师经常将腐烂的植物放在密封的塑料袋子里在教室里摆上几天，并引导孩子们每天观察它的变化并做记录，在讨论中强调自然规律和自然的发展过程，这一点就是非常可取的。

正确回答孩子们关于死亡的问题

“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会死吗？” 几乎每个孩子都会提这样的问题。

对于如何回答，美国的死亡教育专家这样提醒教师：要提供儿童能理解的事实，给孩子一个关于死亡的正确答案，不要回避，不要搪塞，更不要表现出恐惧。教育者如果避讳或恐惧，孩子就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受欢迎的问题。如果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一些涉及死亡的荒谬说法就会乘虚而入。孩子一旦接受了那些荒谬的说法，极有可能妨害他们正确死亡观念的建立，从而对成长造成不良影响。

和幼儿一遍一遍地询问其他的问题一样，幼儿不停地询问关于死亡的话题也是很正常的事。是幼儿通过讨论“恐惧”实现对“恐惧”的认识理解，降低对死亡恐惧感的反映。教师应该做到体贴理解，决不能用分散孩子们注意力或鼓励他们高兴的方法把他们的悲伤降低到最低程度。因为正常的悲伤是必要的。要站在孩子的角度去体会和理解孩子的悲伤，给孩子更多的安慰，比如更多的拥抱，握着孩子的手，用亲切的话语让孩子感到舒适、安慰和安全。

如果孩子感到自己是安全的，感到是被关心的，他们就会慢慢接受“死亡”不是一个应该让人特别恐慌甚至陷入长久悲伤的事情。除此之外，还可以建立一个有利于幼儿感情得以释放的氛围， 柔和的音乐、温和的话语，同伴间正常的交往都有助于缓解孩子的悲哀，并帮助孩子尽快恢复到常态。

游戏也是让孩子克服悲伤的有效方式之一。在游戏区里表演死亡、垂死，葬礼或与此相关的种种能极大地帮助幼儿减轻死亡忧虑。教师没有必要去设计死亡游戏，但如果它在孩子们的游戏中自然出现了，也没有必要去阻止它，而应引导孩子们将它表演完，然后通过观察记录幼儿的情绪变化，给予及时正确的引导。

和家长一起帮助孩子渡过悲痛期

家长对死亡教育的理解和支持是幼儿消除悲伤的有效途径。一次，园里一只孩子们心爱的兔子突然死了，孩子们的情绪波动很大，黛尼尔老师选择及时与家长联系，请家长协助老师帮助孩子们渡过失掉伙伴的悲痛。

黛尼尔老师给家长们写了这样一封短信：

亲爱的家长，我很难过地写信告诉你，我们班那只可爱的叫“玫瑰”的兔子昨天死了。它是在动物医院的急诊室里死去的，当大夫和护士给它治疗的时候，我就在它的身边。

这些事情我会告诉孩子们，也让您了解我们的工作。“玫瑰”死于肺炎，这是一种肺部感染，大夫说这种病的病症很难及时发现并给予治疗，值得庆幸的是，“玫瑰”在医院里没有承受任何的痛苦和不适，“玫瑰”死后，护士也把尸体好好地埋葬了。

宠物的死总是会让人难过。我和孩子们此刻都很悲伤并无比想念“玫瑰”，孩子们可能会联想到他们在乎的人或其它宠物的死。

我们将在明天集合所有孩子，并公布“玫瑰”的死讯，然后让大家参加一个讨论会，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制作一本关于“玫瑰”的纪念册，用来追忆与“玫瑰”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和表达对它的思念。

在最近一段日子里，有些孩子可能会经常提起“玫瑰”，有些孩子可能会变得沉默寡言，请您体谅孩子的情感表现。我们也会及时与您分享校内的情况以及我们制作的“玫瑰”纪念册。

诚挚的祝福

黛尼尔老师

死亡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死亡教育的核心就是教育学生用客观的态度看待死亡现象，从而珍惜自己的人生。关于这一点，在我国长期以来被视为禁忌。在我即将结束这篇短文写作的时候，一份来自中美精神病学术会议的资料摆上了我的案头，资料显示，近年来青少年自杀现象已成为我国青少年非正常死 亡的第一杀手，而且呈上升趋势，低龄化严重，突遇一点挫折、打击就选择终结生命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可见青少年的心理何等脆弱，这与社会、学校以及家庭对青少年缺乏生命教育不无关系，死亡教育应当引起学校、家庭及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