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真是“农家乐”审美？

“乾隆审美”又成为众议焦点，但这一次，是被夸上热搜。

不久前，#这也是乾隆审美#话题登上微博热搜，阅读量3.3亿次。相关内容是各大馆藏清乾隆器物，多为瓷器，色彩素净，釉色明澈，一反网友曾诟病的俗气画风，被认为是乾隆藏品中的“清流”。

在收藏界人士看来，乾隆审美本就远非公众所拍案的土味。

今年，保利香港春季拍卖在推出现当代拍品和珍茗佳酿的同时，也征集到两件乾隆时期的“重器”——《御制斗彩加粉彩暗八仙福寿纹八方盘口大瓶》和《青花“穿花游龙”图长颈胆瓶》。二者正好在跷跷板的两端——前者富丽，后者净雅。

清乾隆 御制斗彩加粉彩暗八仙福寿纹八方盘口大瓶 图片由保利香港提供

“雍正皇帝的审美非常高，所以乾隆皇帝也不会很差。”在北京预展现场，保利香港拍卖中国古董珍玩部高级专家杜纪波向笔者表示，皇家审美通常不差，而今天大众讨论的“乾隆审美”，未必出自乾隆的本意。就瓷器来说，乾隆审美的重要特点在于“追求华丽、极致”，包括极尽清简，也包括极尽繁复。

极致背后，乾隆御窑瓷在收藏市场的价格也登峰造极。

2010年，清乾隆粉彩镂空吉庆有余转心瓶在英国拍出5.54亿元，2019年，中国大陆首件破亿元瓷是另一件清乾隆外粉青釉浮雕芭蕉叶镂空缠枝花卉纹内青花六方套瓶。

乾隆御窑瓷的贵，不是没有道理，其背后潜藏的是中国瓷器烧造工艺巅峰，宫廷群匠才智的云集，有国运登顶时的盛世繁景，也有封建王朝的官场现形记。

“乾隆审美”背后的男人

“土味”“迷之”“农家乐”……围绕乾隆审美的讨论，这几年频频在社交网络上此起彼伏，不少网友认为，乾隆的审美大红大绿，落入俗气。

但在保利香港2021年春拍北京精品展巡展上，参观者能明显感知到“乾隆审美”的参差。

金黄底色的乾隆年制粉彩双耳瓶，瓶身绘有蓝色、粉色螭龙，又绘有绿色藤蔓与红粉莲花，通体金光灼灼，色彩绚丽浓艳。

清乾隆 金地粉彩缠枝西番莲螭龙穿花纹双耳瓶 图片由保利香港提供

而同样是乾隆年制的青花长颈胆瓶，虽龙纹繁丽，但蓝白二色沉静清透，造型敦厚。

清乾隆 青花“穿花游龙”图长颈胆瓶 图片由保利香港提供

两件瓷器都出自乾隆在位时期的景德镇御窑厂，都标有乾隆年制款，却画风迥异，是乾隆品味分裂吗？

“我们现在很多时候把所有带乾隆年制款的器物都认为是乾隆的，但其实很多东西乾隆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杜纪波说。

他解释道，实际上清宫大量瓷器是进奉而来，包括“大运瓷器”，用以装饰和日用。这些瓷器往往与烧窑的督陶官有关，并非乾隆下旨烧造、亲自把玩或赏赐、钦点摆在宫中。

在杜纪波看来，那些连乾隆自己都没有见识过的乾隆年制瓷器，不代表乾隆审美，只能代表那个时代或者是烧造工匠的审美。

唐英就是在雍正、乾隆时期浓墨重彩的督陶官。在御窑厂的20多年里，唐英主导仿制、创新了57种瓷器，尤其是华丽精致的洋彩、斗彩，深得乾隆欢心，《陶成纪事》就记载道，唐英时期，“洋彩器皿，新仿西洋珐琅画法，人物、山水、花卉、翎毛无不精细入神”。

此次保利香港拍卖春拍征集到的“御制斗彩加粉彩暗八仙福寿纹八方盘口大瓶”同样是唐英督制，瓶型烧制难度高，八仙、寿桃等纹样也极尽繁复，“从设计到制作怎么着也得两三年工夫”，被认为是唐英时期的炫技之作。

杜纪波称，以至唐英逝世后，继任的督陶官无法达到唐英的水平，工艺也跟不上，后唐英时期的乾隆御窑瓷出现重复烦琐，甚至开始没落。

两极的“乾隆审美”

当然，督陶官不能为“乾隆审美”代言，但帝制下的官员们必须学会投其所好、揣度上意。一定程度上，工匠与时代的审美，也与帝王本身的意识密不可分。就像“御制斗彩加粉彩暗八仙福寿纹八方盘口大瓶”是唐英给乾隆万寿节贺寿的“生日礼物”，而乾隆正是爱色彩纯净的宋瓷，也爱纷繁富丽的彩瓷。

在杜纪波看来，所谓的乾隆审美应该是帝王本身要求制作、亲自批示和参与的作品。杜纪波认为，乾隆是一位非常有才华、有学问的帝王，他对很多文艺作品的了解都超过大众的想象，堪称博古通今、融贯中西。加之受雍正影响，乾隆自身的审美水平差不到哪里去，同时在位长达60年，出现一些创新就“一点都不稀奇”，包括瓷器中会出现巴洛克风格的纹饰。

真正的“乾隆审美”，在杜纪波看来是“追求华丽、追求极致”。

集华丽与极致为一体的典型，就是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瓷母”——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这只大瓶高86.4厘米，从上到下装饰的釉、彩有15层之多，有要求高温烧制的，也有要求低温焙烧的，瓶身有12幅图，对烧制技艺要求极高。

尽管收藏家马未都曾撰文评论，瓷母“以文化的强势忽略美学的含蓄，注重表而不注重里”，各门类釉彩优缺点杂糅其中，认为“这是艺术之大忌，艺术无须搞平衡，艺术强调个性”。

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 图片来源：北京故宫博物院

不过杜纪波表示，华丽繁复是乾隆在瓷器上的最大创新，“增加了烦琐，增加了华丽，以前还是比较保守低调的” 。

但乾隆嗜古成癖，对古代瓷器也情有独钟，曾下令唐英把宋元明几代各大名窑的瓷器都仿制一遍，因此“乾隆审美”中也出现了极致纯美的单色釉瓷器，包括故宫博物院曾发声“辩护”的“乾隆红”。

图片来源：北京故宫博物院官方微博

总结起来，杜纪波说，真正的“乾隆审美”，包括富丽堂皇，也包括至纯至净。

值钱的乾隆审美

乾隆所追求的极致，离不开人力、物力、财力的堆砌。也正是在王朝国力鼎盛之时，清瓷的工艺和华美都达到顶峰。

雍正时期，御窑花费“岁不过八千余两”，乾隆即位后，光是乾隆二年，御窑花销就达到二万两。

国力强盛太平，乾隆有了在审美上追求极致的底气。

有专家称，像此次现身的《御制斗彩加粉彩暗八仙福寿纹八方盘口大瓶》这样贵重的瓷器，“一切都是纯手工，因为当时都是柴窑烧，还要允许它的废品率出现，它烧造出一件瓷器的成本，真的不亚于咱们现在一套房子”。

从研究数据来看，只是乾隆时期的普通宫廷御制瓷器，如“娇黄暗龙中碗”，“共造过胚胎三十二件，上色十二件，次色十一件”，淘汰率就达到63%。

技艺难、成本高、反映盛世图景……也正因此，乾隆瓷在收藏市场上的表现相对亮眼，康熙、雍正、乾隆这三代清帝的御窑瓷也始终是收藏热点。

雅昌艺术网曾在2020年做过盘点，清三代瓷器成交价前10名中，有7件是乾隆年制的重器，有炫彩富丽、很有可能被网友视为“俗物”的粉彩、洋彩瓶，也有精雕细琢、清雅素净的镂空青釉六方套瓶，最低成交价也达到1.49亿港元。

尽管对“瓷母”一类的极尽繁复的乾隆瓷并不提倡，一定程度上是一种炫耀心态，“以我朝之力达到古人未曾有过的高度”，但马未都也承认，瓷母的风范“是清乾隆鼎盛期的华丽奢侈，无所不用其极”。

时隔200多年，如今中国国力已远超19世纪，极致华丽的风格同时戳中很多当代中国高净值人群的审美，用杜纪波的话说：“以目前强大的国力，很多人会欣赏和理解乾隆时期的瓷器。”

保利香港方面预测，《御制斗彩加粉彩暗八仙福寿纹八方盘口大瓶》或将创造保利香港历来最贵瓷器的成交纪录，而最终拍品的极致如何体现到价格上，或许还要等到4月21日至24日，在保利香港艺术空间落槌时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