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性癖”,亚特兰大枪击案后,我参加了华盛顿亚裔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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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的性癖”,亚特兰大枪击案后,我参加了华盛顿亚裔游行

我在研究生时学习政治科学,主要研究政治身份和政治行为。离开校园两年多,说来惭愧,读过的书内容都不太记得了,但是身处美国的政治中心,我还是忧心时事,保有好奇,尤其是对美国这样一个庞大沉重,有着复杂的遗留种族历史问题的社会的好奇和担忧。

亚特兰大枪击案后,很多美国的中文公众号都发布了全美各大城市的反对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的集会信息。身处疫情之中,我一开始对于集会还是有些犹豫。然而亚特兰大枪击案骇人案件发生后,后续的发展越发荒唐:先是嫌犯律师以性瘾和宗教信仰冲突等混淆视听的理由辩驳,对受害者有罪的影射,以及案件发言人Cpt. Jay Baker著名的“bad day”言论,都让人担心这样一起针对种族,甚至是性别的恶性案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甚至不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再加上各地针对亚裔,尤其是对老人的无理由攻击……利他性 (Altruism theory of voting)最后战胜了理性(rational voter theory)。

亚特兰大枪击案凶手Robert Aaron Long照片 / 网络

毕竟声音再渺小,该发还是要发。

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华人朋友,为了安全我们打算结伴去参加集会,她于是建了一个十几人的微信群,并在朋友圈公开了入群码。入群后我去做了个饭,回来的时候手机已经炸了——建群三天之内人数已经由十几人涨至两百多人。作为一个专业的微信潜水员,我粗浅观察了一下,群里大部分是较为年轻的、三十岁左右的第一代移民,有些人刚刚组建家庭,打算推着婴儿车进行一些民权早教。

也有煽动红蓝州对立的言论(例如蓝州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更多,虽然蓝州无论亚裔人口、总人口还是大都市圈,都比红州更多),甚至还有一些疑似华人川粉的声音:“要带枪,穿红白蓝服饰,穿得像个(美国)爱国者,不要穿得像个外国留学生。”后来这个人虽然被骂到退群了,但是却给了作为前留学生、现外籍劳工的我很多灵感,开始琢磨如何才能打造出经典的外国留学生的形象来参加集会。

“I’m proud of the ancestor and I belong here.”

在2021年第一个春天的周日,我本年度第一次坐上了地铁——自新冠肆虐开始,我很少出门,工作日的生活有时甚至是从床到办公桌的两点一线。

太久没有来到华盛顿的政治中心,甚是想念。我是非常喜欢华盛顿这个城市的,巴洛克风格辐射开来的街道很美,历史悠久的建筑也很美,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从热闹的Dupont Circle搬离,来到波多马克河对岸的卫星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安全——在卫星城,再没有人不怀好意地用日语向我“问好”。

集会场地附近的道路都改成了单行道,越接近场地,能看到警车和警察越来越多,不过他们普遍神色安定轻松,大概是知道今天的集会应该是平和有序的。集会会场在白宫附近的一个叫做McPherson Square的广场,以内战时的McPherson将军命名,邻街就是游说集团密集的说客之街,K街。

McPherson Square逐渐汇集的抗议人群 / 世界说

作为美国的政治中心, 华盛顿当地的政治氛围十分浓厚,可以说政治是整座城市最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产业。政府机构以外,智库研究所也好,非营利组织也好,游说集团也好,基本都有着自己的政治议程或者立场。因此,这样有主办方的集会也一定会是民众自发性和政治权利组织的议程相结合的产物,而这样少数族裔种族相关议题的集会,毫无疑问会是自由派的主场。

临出发之前,我简单搜索了一下活动的主办方:OCA National, Asian Americans Advancing Justice, Coalition on human needs, Community Justice Action Fund。前两个都是以AAPI(Asian Americans and Pacific Islanders)为主要对象的民权(civil rights)维护和青年培养的非营利性组织,后两者则分别致力于提高低收入人群和移民福祉,和支持控枪和执法系统改革。

广场上人群密集而有序,大都以亲友为单位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目之所及全是戴着口罩的脸。广场一角的高地上,组织方的亚裔代表正发表着演讲,下面群情激动,不时有人附和着喊出口号。

演讲人和我们分享着作为亚裔的困境和诉求,成长与痛苦。主要诉求是要在主流社会被代表,被看到,被听到,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渴望为自己的祖先和文化感到骄傲,同时大声喊出自己归属于此地的美国人身份认同。喊出口号的那一刻,对在场的很多人来说是得到解放和力量的瞬间。

华盛顿亚裔游行现场 / 世界说

虽是同样长了一张东亚面孔,作为一个来自中国的人,我在高度同质化的中国社会中长大的经历,和这些在多种族的美国长大的亚裔的成长经历,还是非常不同。即使这样,我们还是有着很多相同的体验,足够把我们串联在一起,在看到不公正的时候站出来。

周围人群里让我很受触动的是一位年轻的白人妈妈,带着她五六岁的女儿一起来,小姑娘举着一个写着遇害者名字的标牌。当组织者一个一个念出八名遇害者的名字的时候,小姑娘的妈妈会一个个在牌子上为她指出,告诉她这些她不熟悉的读音代表的是一个个本应鲜活的生命。这么小的孩子可能甚至不认识太多母语的英文单词,更不要说外语名字,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我想她会懂生命的平等价值。我相信这种言传身教带来的力量和希望会是深远长久的。

还有一位给我照相的黑人大爷。看大爷的年纪,也是经历过六十年代民权运动的老人。不知道当天的一幕幕有没有让他想起当年的激荡热血。大爷特意穿了一身正装,拿着有些过时的数码相机,问能不能拍一张我和朋友举着牌子的照片。拍完照道过谢,大爷又左右张望着,向人群中心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拍照记录,要留住这个艳阳天里的热情人群。

“I'm not your fetish. I'm not your scapegoat.”

在场的亚裔人群里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以青少年居多。有推着婴儿车说着中文的年轻父母,应该是第一代移民,也有身着热裤的年轻女孩成群结伴地涌入场地——她们的抗议声很响亮,自制的标语牌不乏创意,也更有女性视角。

让我印象很深刻的一条标语是“I'm not your fetish. I'm not your scapegoat.(我不是你的性癖好。我不是你的替罪羊)” 前半段点明了针对亚裔女性在美国社会两性关系语境下遭遇的歧视——被hypersexualized(过度性符号化)的女性形象,以及一些看似无害的刻板印象:娇小,温柔,顺从,腼腆,性压抑……表面上亚裔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受到欢迎,然而事实上其中掺杂相当着一部分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对于亚洲和亚裔女性的客体化和隐形歧视。

游行现场 / 世界说

本次亚特兰大屠杀事件后,一部分对受害者的污名化正是利用这些对亚裔女性不利的刻板印象,来为种族主义者的恐怖行为开脱:凶手辩称自己有性瘾,认为按摩店女性受害者都是性工作者(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要对她们进行清洗。

然而这样的荒唐理由,竟然也有人买账。我在集会的微信群中看到一个极端例子:有人坚持要在抗议中避开控诉针对种族的仇恨犯罪,因为他认为受害女性从事色情行业很不光彩,不想和整个亚裔群体挂钩。这样槽点过于密集的言论虽然极端,但是可以看出刻板印象对人的思想毒害之深。

标语的后半段“我不是你的替罪羊”,同样也是前段时间纽约地铁中一个艺术工程的标语。在新冠大流行的语境下,这个标语的意思是说不要把亚裔人当作是传染新冠的元凶。然而深入地想一想,历史上这样的“替罪羊”事件还有很多,比如淘金竞争时期的排华法案,二战时期对日裔居民的集中营关押,都是将国家社会危机时的仇恨情绪转嫁在最容易被他者化的亚裔人口身上。百年前的事件,如今还在换汤不换药地重演。

“…also not your model minority.”

欧阳万成有这样一个段子。他觉得作为一个亚裔,无论他做什么在别人(亚裔)看来都代表了其他亚裔,导致他和女孩约会时都不得不额外地“表现”一番,只为了不给其他亚裔抹黑。

所谓的模范少数族裔一直是一个迷思,而我到现在都还被这样的迷思所困。刻板印象中的亚裔移民,谦虚温和,勤劳刻苦,遵纪守法,往往也因此获得更好的教育和事业上的成功。

这其实是一个很深的陷阱,很重的负担,对我个人而言,也是很高的代价。每次在外吃饭,结账时我总是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要多给一些小费,哪怕服务只是普通。潜意识里我总是担心,对方会不会因为我的东亚面孔觉得我小气,或是不懂美国文化。

“Alien and also Asian”

中国城地标前的抗议者们 / 世界说

在美国生活的五年里,我总是下意识地与美国社会中的亚裔身份保持距离,宁愿保留我的外国人甚至是“外星人”的身份认同(税法中称呼外国人为Alien)。一方面是试图保留一些对于永远回不去的昨日的故乡的幻想。另一方面,自我出生起的二十年里,我并没有建立过一个“亚裔”的种族身份或是“亚洲人”这个更大的集体身份。

然而当我踏上美国的土地,在他人眼中我的“亚洲人/亚裔”身份就已经成立了。种族族裔不是一个主动选择而来的身份,我却不得不背负起伴随这个身份而来的期待,表扬,优势,桎梏,他者化,客体化,甚至是危险。改变这种集体意识里的刻板印象的过程注定漫长而艰难,但是这次全美国各地反对亚裔仇恨(Anti Asian Hate)的游行集会掀起的波澜,也许正是新篇章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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