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驳虎:蛋壳公寓暴雷,根本的逻辑错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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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驳虎:蛋壳公寓暴雷,根本的逻辑错在哪?

文/凤凰新闻客户端荣誉主笔 唐驳虎

核心提示

1. 中国社会正在高速城镇化,流动人口多,租房需求大,然而租赁市场体制不健全、房价高租金不高等痛点导致租客和房东都对现有的租房形式不满。因此,把握时代需求的“长租公寓”和有互联网基因的“公寓租房平台”应运而生。后者既方便房东,同时价格优惠,精准击中漂泊在大城市的年轻人的需求。

2.这类租房平台对空置率要求很高,光靠租金盈利十分困难,只能通过做大市场“薄利多销”。为了占领市场,它们通过过度冒险进行扩张,向租客一次性收取大量租金,利用不对等的结算周期获得沉淀资金,再用于抢占更多的市场,形成恶性循环。

3.尽管这类平台抢占了大部分市场,甚至“冲刺上市”,但包括蛋壳公寓在内,内部亏空已经愈来愈难以填补。加上今年租房市场快速疲软,暴雷已是必然趋势。当未来需要支付给房东的资金烧光后,资金链断裂,所有的后果只能由后期的租客、房东和保洁维修人员来承担。

4.在这场接近庞氏骗局的游戏中,只有前期的少量房东和租客获利。就连“助纣为虐”,为平台提供杠杆的第四方——网贷机构和互联网银行也面临无法回本的结局。如何保障在城市打拼的年轻血液的利益,完善租房市场,需要更深层的监管与思考。

蛋壳公寓爆雷事件,成了近期的新闻热点。

无数受害人纷纷发声,被蛋壳坑骗的,有年轻的毕业生,有在外漂泊多年的“打工人”,还有本应坐收其利的房东;

更有重金无法赎回的装修商,白干了大半年的装修工人们,甚至还有原本可以躺着赚钱的第三方网贷机构。

正如之前专家的预言——最终危机爆发,承担最大损失是整个社会。

迄今为止,很多报道罗列了诸多苦难、困顿的故事,令人动容。公众纷纷予以谴责和追问。

但却至今未见有把所谓“长租公寓”暴雷的根本原因解析清楚的。

那么,事件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钱被谁转走了?难道就没有更好更稳妥更普惠的租房解决方案了吗?

这一切还得从源头说起。

租房之痛

中国是一个高速发展、快速流动和城镇化的社会,流动人口总数2.45亿人,占全体人口比例近18%。

可以说,每6个中国人,就有1个人是流动人口。

人口流动优化了劳动力配置,推动了经济快速增长;加速了工业化、城镇化和现代化水平,也改变了整个中国。

在异乡的城市,除部分投亲靠友、单位提供宿舍工棚之外,近70%的流动人口需要租房居住。

住房租赁是解决新就业大学生、进城务工者等新市民住房问题的重要途径。另一方面,常住人口的租房需求也不可忽视。

中国城镇房屋租赁的人口总规模约1.6亿人,年租金市场的总规模估算超过2万亿元。

但这个市场的很多参与方,都很不满意,尤其是对于在流动人口中处于高端的知识青年、城市新生代而言,更是如此。

首先,除了低端的“城中村”,大部分正规住房房源是城市土著居民手头多余、空闲但不想出售的老式公房。对年轻房客而言,装修和家具陈设老旧,房屋状况、居住环境难以忍受。

而且这些房屋的原始设计,都是满足一个家庭起居的套房,对于基本是单身或小两口的年轻房客而言,套型面积过大,租金难以承受,也不需要这么大。

为此,大部分年轻人不得不选择合租。而在极度分散、信息严重不对称的租赁市场,如何找到合意的拼房合租房源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很多黑心二房东应运而生。租过房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过被坑的经历。有的遇上黑中介,有的遇上黑房东,有的是被克扣押金,还有的被赶出门甚至连私人物品都给扔了。

在价格上,租房普遍实行“押一付三”的支付方式,再加上中介收取的相当于一个月房租的中介费,年轻人新租或者搬家换一次租房,就得付出5个月的租金。

对于刚工作不久、积蓄不多的年轻人,要一次性支付这么大一笔钱,也是很大的开支与负担。

租房不稳定、高昂中介费、虚假房源、恶意违约、押金难退还、租客权益缺少基本保护等,均为亟待解决的租房痛点。

而就居民直租而言,把自己手头的多余房源出租,同样有许多烦心事。

由于名义房价已经很高,但租金被社会平均工资所制约,动态平衡,不可能高到哪去。

在一线城市,计算的房屋租售比在1.2%-1.8%左右,平均收益率仅有1.5%。可谓是鸡肋——放租不划算,空置又更可惜,卖房又不愿意、有诸多担心。

因此房东缺乏动力与心思去重新装修、分割,就这么直接挂租吧。

而面对合约不稳定、房客更换,维修需求等琐事,房东也觉得很麻烦、不省心。

中国没有成熟客户租赁市场,成熟的客户一般都买了房。

大部分年轻租客收入低,价格敏感,租金完全被年轻人的工资水平所决定,形成动态平衡。

这样下来,租赁关系很不稳定,平均租期只有10个月。频繁换房,房客也烦,房东也烦,唯一肥了的,是坐吃一个月租金的中介。

这两方面的痛点,归根结底是由于租赁市场体制不健全、房价过高租金不高所造成。

两种公寓

从2017年开始,官方密集出台鼓励房屋租赁市场的政策,一路高涨的房价也催生了市场对于租房的需求。

于是,“长租公寓”应运而生。但实际上,泛指的“长租公寓”还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

一类是开发商等自建自持的、真正的长租公寓,包括整体自建或者整体包租、整体装修,批量为年轻人提供租房服务。

还能提供专业配套服务如保洁、保安、健身、社交派对、娱乐空间等。

由于房价高涨、租售比低,不划算,此前除了少数酒店式公寓外,没有企业愿意运营这样的商业模式。

2017年后,一些地方政府才专门新辟一部分地块,提供一定程度的地价优惠,规定开发商建设长期自持、用于长租的商业化住宅。

到目前,这类公寓的数量仍很有限,集中在少数地段,在位置分布、房型租价上不一定匹配年轻人上班族的需求。

作为过去几年刚刚兴起的业态,很多城市根本还没有。有的城市和企业,对起租时限还有较高的要求。

另外,由于设施精美,租金价格也高,并不适宜于所有收入阶层的年轻人。

而且最根本的缺点在于——作为真正的“长租公寓”,作为需要企业自持的重资产,投入高、回报周期长,总体上发展缓慢,无法满足社会需求。

“长租公寓”的公共活动区,一看就是高端配置

另一类便是人们热议的,有互联网基因的“公寓租房平台”。

它们主要从房屋中介服务衍生而来,在一二线城市各个不同的小区,从房东手里获取居民房源;

再经过简单快速、符合年轻人审美的装修改造之后,分割成一间一间的隔间,转租给年轻租客。

这一类服务扮演的不仅是中介角色,还包括了代理运营,实际上本质也就是俗称的“二房东”。但却是公司化运作,明显正规得多。

方便省心,这是大多数租客选择“租房平台”的原因。

平台大大节省了租客的选择成本:直选的单间,时尚的装修,齐全的家电,还有一位“管家”解决日常问题,不必为之后的维修、保洁、搬迁烦恼。

而且价格优惠,理论上还可以月付,大大减少资金压力。

可以说,环环相扣,带着互联网营销的精美,每一击都精准命中在大城市漂泊的年轻人。

商业模式

而从运营方角度,这纯属轻资产运作,只需投入一些初期招租和装修费用,就能快速启动、扩张。

房东这边,也更愿意省心。比起要自己和租客交涉、做相应的管理,房东也乐得清闲。

运营方还给房东承诺,合约到期后这些家电装修都留给房东。

最初,人们都相信,这是一种用互联网创新+规模效应,解决实际租房难题的好商业模式。

那么,“租房平台”如何盈利呢?

除了拿房成本外,还包括装修摊销、运营维护的人力成本、增值税费(11%)等等。

从本质上,这都是要在原始的市场租赁价格上加价的。

无论如何节省用料,每个单间平均装修及重配家具家电,成本也要6000~9000元。

而实际市场能接受的单间月租金差额实际仅约为300元,这就意味着单间公寓,仅收回装修成本就需要2年多的时间。

此外,结合空置率、日常销售与维护等费用,利用租金赚钱更加困难。

二房东赚差价的生意其实并不好做,测算运营空置率不能低于85%,本质上还是一个“微利”的生意。

市场环境稍有变化,房子租不出去,砸自己手里,空置的租金损失就会砸穿之前很多个月的利润。

野蛮扩张

然而,又和所有互联网平台模式一样,这些“服务”也要闪电扩张,快速摊大饼,四处抢夺房源,硬生生把一个轻资产模式变成了高负债的现金黑洞。

为了争夺房源,各家“租房平台”用的是比市场均价上浮20%、30%的价格,向房东收房,一签就是三五年。

而为了争夺租客,这些“平台”又无法喊出比市场价高太多的租价,甚至为了揽客,只能平价出租,乃至补贴让利、低价出租。

这就是违背市场价格的“高进低出”。

“平台”相信,只要拿房规模足够大,即便只有1%的利润率也能实现可观的利润。

而为了占领市场,它们继续过度冒险,占用押金、租金贷等金融工具进行规模扩张。

以蛋壳为例,它按年付的形式向租客一次性收取大量租金,但只按月或者按季向房东结算,利用不对等的结算周期,获得沉淀资金,用于签约更多业主、抢占市场。

这就是获得扩张资金的“长收短付”

年轻人没有年付的支付能力怎么办?没有钱没关系,平台早就帮找好了网贷。

在这里,所谓的月付,实际是引导租客向第三方网贷机构申请分期付款:

网贷机构会将整个一年租期的租金全部汇给蛋壳,而这笔贷款记在了租客的头上,之后租客每个月还本付息。

在蛋壳,月付和租金贷捆绑在一起,选了月付就选了租金贷。

平台一边从租客和网贷机构手里套到一年租金还有一个月押金,另一边却只需先付房东一个月,还有一个月的空置期,于是他们手里就囤了全部一年租金的现金流。

还有,装修费、家具家电,也欠着供应商的钱不结,这下连成本也省了。

平台拿着这笔巨款,继续以高价抢占房源,扩大租客规模,野蛮扩张,“冲刺上市”。

2019年11月5日,行业第三的青客公寓在美国纳斯达克“抢跑”上市;2020年1月17日,行业第二的蛋壳公寓也在纳斯达克上市。

必然暴雷

根据招股书,2015年至2018年间,蛋壳公寓管理的房源规模的年均增速达到360%。

截至2019年底,蛋壳公寓运营的公寓数量为43.83万间,大约涉及50~60万人的居住问题。

但是,2017、2018、2019财年蛋壳公寓的亏损分别为2.72亿元、13.7亿元、34.47亿元,今年一季度的亏损则达到12.34亿元。

——亏损总额和比例都在逐年增大,没有丝毫盈利迹象。

另一方面,目前蛋壳总资产8.2亿元,但是总负债却高达90亿,崩盘是迟早的必然。

同样,2017、2018、2019财年和今年一季度,青客的净亏损分别为2.45亿元、4.99亿元、4.98亿元、4.527亿元,而自有资产仅1.255亿元。

它们赌的是市场租金近期能有大幅上涨,能够收回成本;然而,它们赌错了,从最开始就判断错了。

近两年,整个中国租房市场实际上快速疲软,许多重点城市租金不升反降。

无论今年有没有新冠疫情,这套击鼓传花的游戏都玩不下去了。

在两家头部企业的百亿量级暴雷之外,还有更多的无名小卒已经全面塌方。

从2018年至今。短短3年间,有名有姓上了新闻的长租公寓爆雷事件就有6、70家。

有媒体统计,总数可能多达170家。动辄影响上万房东房客,牵涉数亿资金。

它们搞到的钱已经烧光,上游无力继续支付房东的租金,中游欠了装修队、保洁阿姨、维修师傅的工资,还有家具家电供应商的欠款,下游将用户的租金贷和押金挪用一空。

这个亏本生意的风险快速集聚。而负债窟窿之大,它们目前已经承受不起了。

而且有些机构从成立伊始,明摆着就是骗钱跑路的,早已人去楼空。

杠杆游戏

“平台”烧掉的主要都是什么钱?除了少量的初始资本投资,它烧掉的其实是被押后支付给房东的房租,实质并不属于平台运营方。

作为二房东,运营方是在拿未来需要支付给房东的租金在透支冒险,烧钱换市场份额,属于典型的风险留给别人、收益留给自己。

这已经涉嫌未经授权挪用他人资金。而且允许运营方挪用房东的长期租金,势必给借贷关系的另一边——租客的租金贷款-租赁关系这一底层资产带来直接风险。

如今,平台资金链断裂,把租赁矛盾留给了房东和租客,引发社会动荡与纷争。

另外,这场游戏如此迅速地做大,关键的第四方——网贷机构和互联网银行的角色也非常重要。

互联网银行为了牟利,和“平台”方合意,搞出一个没有实质抵押的租金消费贷来加杠杆,并且把放贷的钱(租客的租金贷款、房东的应得租金)直接给了第三方的“平台”。

“平台”通过这番金融运作套取占用的资金,就被毫无监管地“烧”掉。

现在,互联网银行同样面临本金收不回来的困局。它们既是受害方,也是助纣为虐者。

那么,第三层的问题就来了:蛋壳们“烧”掉的钱,究竟去了哪里?

作为一个接近于庞氏骗局的游戏,这个答案并不奇怪——钱都被前期获利的房东和租客赚去了。

许多房东获得了被推高20%、30%的超额租金,也最终导致了这个游戏资金链的断裂。

大部分房东没有损失,薅到了羊毛,还能白得蛋壳的装修、家具、家电。

因此,几十万租客,以及付出劳动见不到工资的服务员工们,才是这场庞氏游戏里最大的受害者。

赢了百倍回报,输了社会兜底,蛋壳和很多所谓的新经济风口公司都是这样豪赌的。

兴,资本受益;亡,用户背锅。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上百万人已卷入其中。

公寓暴雷后,拿不到租金的房东打算赶人,刚缴了一年租金的租客不但拿不回退款,面临着流落街头,还要背上一身租金贷。

短短半年时间,很多人的命运就此改变——这是一场同时席卷有产者和无产者的风暴,也是整个行业的崩塌。

“租房平台”让年轻人交了步入社会的第一次“学费”,但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遭遇的是无妄之灾。

而且打拼的年轻人正是当前社会的劳动主力,更是社会的活力之源、创新动力。他们的工资劳力相对廉价,工作时间长压力大,也正是他们的辛勤工作创造了城市的繁荣。

必须首先全力保护他们的权益,让他们在大城市保有落脚点,有信心安顿人生。否则就连社会和城市的活力,都无从谈起。

而从长远来说,如何建立一个规范、有序、有活力的租房体系,如何同时保护租客和房东的合法权益,则需要更深层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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