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新闻客户端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
在昆明巫家坝,离标志性建筑物昆明双塔3 公里的地方,矗立着 12 栋烂尾楼。五年来,除了野狗、鸟雀和流浪汉,少有人踏足。2020 年 5 月下旬,走投无路的业主搬了进来。
小区原本有一个令人欣喜的名字:“别样幸福城”,共有八块地。一至三号地如期交房;五号地由业主自救,于2018 年勉强交房;六七八号地还未开发;烂尾的是四号地。
房顶的水从 18 楼滴穿到 13 楼。灰尘盖住的烟头和保温钉胶盒到处都是。楼里鸟的尸体已风干,阴冷的地下室却还是地木耳的天堂。高楼没有门窗,墙壁凹凸带刺,钢筋随时裸露。
三栋一楼的流浪汉走了。他住过的房间,地上满是药丸和塑料垃圾,一股腐烂的味道。发现这间屋子的住户,正是同一栋楼的业主张英。
老家贵州的张英,十几岁投靠亲戚,来到昆明。父亲卖炭为生,她从小跟着,学会了做生意。80 年代,家里盖了楼房,离昆明火车站只有500 米。
张英与父亲感情好。父亲挖煤时,翻车伤了神经;他还患了尘肺病,爬不了楼梯。她像带小孩一样,将父亲留在身边。2011 年,母亲去世;同一年,张英出来看房子,打算买一座电梯房。
在昆明火车站待了二十多年,开电话亭、卖宵夜、搞批发……,张英一点点攒了些钱。2011 年,她付了 2 万元认筹卡,认购了“别样幸福城”3 栋11 楼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2013年,张英缴了 32.9 万元首付,又为1991 年出生的女儿买了同一栋楼的房子——四室两厅,建筑面积151.47 平方米。连买车位,她一共花了160 万元。
■ 售楼处的楼盘沙盘。
“别样幸福城”所在地段,属于城中村改造项目,紧邻中苜蓿村。
从农村出来,陪朋友看房的陈晓莉(化名),见到售楼处人山人海,“一下这套没了,一下那套没了”。她当场交了1 万块定金。买房前,一家三口租住在没有厕所的小单间,洗澡都是去外面的澡堂。走进 65.07 平方米的样板房,她觉得“好大”。
还在谈恋爱的陈艳春,天没亮就到售楼处排队。“巫家坝机场改变了,以后这里就是市中心。”陈艳春琢磨着,“别样幸福城”对门就是配套的官渡区关上第二小学和北京路幼儿园(幸福城小区),以后小孩上学,从家里到学校走路只要10 分钟,非常方便。
原本拥有一套61 平方米房子的刘萍,生了小女儿后,老人经常上来照顾。人多,房子太挤,夫妻商量后,决定换套大房子。考察了多个楼盘后,他们看中了“别样幸福城”。“承诺是空中花园洋房,绿化配套都比较好。”四室两厅的结构,适合三代同堂居住。刘萍已经规划好了:两个女儿一人一间,自己和老公一间,老人一间。2011 年,昆明政府颁布了限购政策(《关于在昆明市执行商品住房限购政策的通告》昆政发【2011】7 号),刘萍卖了旧房,首付40多万。
与刘萍情况一样的,还有从事会计工作的陈慧(化名)。两夫妻比较节省,存了一些钱,加上之前住的小两居卖的58 万,公公婆婆给的 15 万,东拼西凑在 2014 年付全款 110多万买了一套四居室。陈慧说:“我儿子上关一小,这里离得近,想着可以照顾小孩,狠狠心买了。”
2012 年,张英开始在外租房。其他买了房的业主,大多也租房度日。业主与开发商签的《商品房购销合同》里写着:2015 年 7 月 30 日交房。
“我们也是被售楼部的小姐骗了,她告诉我2013 年交房”,张英说。 父亲 2013 年过世,没等到搬新家。
从起地基开始,陈晓莉盯着四号地一层一层盖起楼。2015 年 5 月,还有人做隔墙,“年底就会弄好。”她盘算着在自己的一居室隔一间小卧室出来。
2014 年买房的武丽,交完首付,四号地18 层楼已经封顶。下班没事,她爱骑着电动车到工地转转。2015 年 10 月,天气有些冷。四号地只有几个工人在烤火,没有动静。“他们说开发商欠钱,工资发不了。”武丽有些恼怒,但也抱着希望,“翻了年肯定要动工。”
2015 年 10 月,天气有些冷。四号地只有几个工人在烤火,没有动静。他们说开发商欠钱,工资发不了。陈艳春表示:“如果动工起来,春节左右能交房给我们,但它就是不动。”
■ 烂尾的“别样幸福城”四号地。
10 月份,陈慧发现自己怀上二胎。 她差不多每个星期也要溜达到四号地看一下。 慢慢地,钢架拆掉了,安全网也撤了,工地没人了。 陈慧问开发商,他们说再等等; 后来再去找,没人搭理了。 她心里负担日益加重。
2016 年的春节,下午放了假,陈慧到医院做产检。照完B 超后,医生告诉她,小孩的心跳没了。
这一个春节,陈慧过得很糟心。
一年后,女儿出生,陈慧的心理负担稍微轻了些。
■ 高桃花和女儿在“家”中。
55 岁的高桃花,自己摆地摊,老公打零工,存了些钱又借了些,买了一套50 万的小户型。2017 年7 月,老公查出食道癌住院。手边没钱,她去找开发商。“签约时,有 600 块钱每个月的违约金。”高桃花要求开发商兑现这笔钱,但售楼部和昆明佳达利房地产开发经营有限公司总部一推再推,没有下文。
两个月后,高桃花没钱租房。她只得在家政公司找了份照顾老人的工作,将出租屋能卖的东西卖掉,带着小女儿寄住在老人家。“大女儿住校,假期打零工付学费,很少回来。”
没有稳定的居所,还要讨生活、拉扯女儿、照顾老公,高桃花忙得哪头也顾不好。老公被病痛折磨得脾气变差,闹得她受不了。2018 年,两人离婚。“我们一家就这样四分五裂。”
房子没人建,业主慌了。“好多是刚需,急于住这个房子。”刘萍说。2017 年,200 多位业主每户出了 1000多块的费用,联名向法院申请仲裁。官司赢了,每户每月获赔 1500 元。但这笔钱,业主一分也没有拿到。
五年的维权路上,他们找各级部门,但诉求总是得不到解决。有一次聚集,刘萍等人还被关了五天。“对我内心的伤害蛮大的。”她说。
过了几年流离失所的日子,刘萍每天睁开眼是房子,闭上眼是房子,做梦都是房子。“对这套房子的渴望,简直快把我逼疯了。”
“五证齐全的房子,怎么可能烂尾?”业主们想不通。
2014 年3 月 1 日,昆明火车站发生了砍人事件,张英的生意一落千丈。随后一年,她在银行投资理财,又被坑了40 多万。
每个月,张英要还贷款9000 多元,女儿和老公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够。一年还有3 万的房租,钱只出不进,张英感到害怕。
看着停工的房子,近在眼前却住不进去,“一想起来,气全部憋在脖子里。 ”张英的脖子越来越粗。 2019 年 4 月,到医院一检查,她患了甲状腺癌。 虽然做了切除手术,但需要长期服药。
陈慧住在有两个小卧室的出租房里。公公婆婆睡一间,她和老公、儿子、女儿住一间。“租的房子特别小,四个人睡一张床。”儿子上了小学,陈慧买了一张80 公分的床,挤在大床边。床摆进房间后,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
遇上烂尾楼的事,她白天上班想,晚上睡不着又想:“想我的房子怎么办,什么时候开工……”市长电话打了,区政府的电话也打了,开发商那边她也经常去。
想着想着,她发现左乳房有一个小结节。到医院做了各项检查,确诊为乳腺癌二期。“恶性的,真的接受不了。”
进手术室后,老公一直在哭。“我跟他11 年了,从没见过他哭。这日子太难熬了。”
有一天,她要去医院打针。女儿对她说,妈妈天黑了,不要去医院。她愈发地感到难受。医生劝陈慧想开点,思想负担不要那么重,但烂尾楼早已成了她身体里的癌细胞。
由于转移率高,陈慧只能用进口药。50 公斤的她,已肿胀到 75 公斤。每隔 21 天打一次针,一针 1 万多块。做完化疗是放疗,然后是一年的靶向治疗。从1 月 2 日住院以来,她已经花了将近 19 万。
生病前,陈慧做会计,一个月收入4000 多元。生病后,她没再工作;老公在机床行业,单位面临倒闭。租房一年差不多 3 万,她的家庭承受不起。
2020 年春节后,刘萍、陈艳春等,受到新冠肺炎的影响,日子也过不下去。
48 岁的刘萍和老公在旅行社上班。老公开旅游大巴,她负责接待和制定行程。两人收入高时,一个月能挣两三万。疫情重创了云南的旅游业,夫妻俩丢了饭碗。
四川来的陈艳春,在昆明开了一家川菜馆。饭馆可容纳200 人,内有 5 个20 人的包厢。开了一年左右,遇到疫情,停了三个月。“没有营业,但我要付房租和工人的工资。”4 月左右,房东让她交20 万的租金,她拿不出钱,只好关门。
当初,前夫为了房子跟她结婚。拖了七年,房子没有住进去,婚也离了。每个月还贷款3600 多,还要养 6 岁的女儿菲菲,陈艳春的银行余额越来越少,不足1 万元。
张英一想起烂尾楼,便觉得“对不起老人,对不起孩子。”房子是自己扛出来的,“我们以前比较苦,不想再让孩子孙子受苦,本来样样安排好了,可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 搬进来的业主们挂上了欢迎回家的横幅。
随着小孙儿的出生,张英一家三代人得租两套房,一年光是房租就要6 万元。 七年来,她租房已花去了 40 万。 女儿和女婿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6000 元,实在无力负担。 如今再去打工,54 岁的张英说“仅能把嘴混了”。 三月四月,她找了几份工作都不满意,不是在餐馆洗碗,就是打扫卫生。
5 月的一天清晨,天蒙蒙灰,张英睡不着,一个人跑来烂尾楼。她虽然买了100 多万的房子,但却像个小偷,不敢走正门,从后门的洞里钻进了四号地。她听见狗吠声,有些紧张,拿了一根棍子。在烂尾楼转了一圈,她才知道不是鬼而是流浪汉住在里面。
房子比她想象的完整,至少比睡街边强。第三天,她开始打扫,用楼下积的雨水冲洗了一至六层的楼道,并量了窗户和家门的尺寸。5 月 30 日,张英的房子将到期。她选在 6 月 8 日这天,正式搬进了女儿的房子。
业主们害怕,只敢绕着铁网远观楼盘,或隔着门缝窥探。若不是陈艳春带头,十多位业主们将一直走后门的狗洞。“小陈胆子大,敢来撬大门。我很感谢她。”张英说。
陈艳春第一次进来看房子,还有木板搭的架子。她穿着高跟鞋,牵着女儿的手,爬了十一层。菲菲背靠着她,望了望外面,回头问:“妈妈,为什么我们家没有门,没有窗?
5 月 24日,租的房子到期,业主帮陈艳春搬了家。
■ 陈艳春把茶具带到烂尾楼,偶尔泡茶喝。
刚开始,陈艳春睡大门旁的铁皮屋。 6 月份,深夜有人吓过她两次,爬铁门,然后拿电筒晃她。 陈艳春躲在铁床边上,举着刀和榔头,“只要他们冲进来,我就拼了。 ”之后,她晚上不敢睡,床头放着剪刀、锤子,直到早晨五六点才敢眯一会儿。
大家住进烂尾楼后,木板被保安撤走,洞也被铁网封上。业主们说,怎么办?陈艳春带着胶把钳,说:“请他们封,我分分钟给夹断。”
陈艳春从正门翻墙出去,打了个摩的绕到后门,骑上自己的电瓶车,买了钢锯。她锯一次,开发商换条链子又锁上。她锯累了,就找另一位男业主锯。锯了四天,开发商妥协。他们从外面把正门的铁链锯断,封条也撕了。锯开后,她对老人小孩说:“不要爬狗洞了。”她将铁链拴在身上,扯着嗓子告诉封门的人,从今以后要堂堂正正走大门。
大门开了,来的人多起来。野狗的数量骤减至3 只。
■ 刘萍和女儿的房间,布置得异常温馨。
为了孩子上学,刘萍搬了进来。 她选了2 栋一楼的次卧,房子虽小,却容易打理。 一张单人床摆在中央,床头的桌子上摆放着花瓶。 每隔一段时间,刘萍就要换一种鲜花。 男业主们帮她挂上了深红色的窗帘,温馨的落脚之处总算有了。 接近1米 7 的女儿和大高个的她睡一张床,挤是挤了点,但“两人都瘦,挨着暖和”。
武丽抱着泰迪狗,睡在刘萍的隔壁。有了小狗,她夜晚不怎么怕了。本来她还有只猫,想一起带来,但猫会乱跑,她担心没封上的窗户有危险。
陈慧挑了1 栋二楼自家房子的次卧,也是为了孩子。大儿子读一年级时,成绩比较好,语数外三门满分。有了小女儿,儿子在客厅做作业常被吵,没法集中心思。9 月开学,陈慧计划让爷爷奶奶搬过来,留一间卧室单独给儿子。
水电工卯勇不像其他人,随便找个低矮的楼层住。他要住就住自己的18 楼。他担心住别人房子会被撵出去。
■ 卯勇写在烂尾楼墙壁上的:“终于到了”。
这些年,为了省钱,卯勇和妻子住800 块钱一个月的地下室。 地下室不通风,他全身长满红疹,有些已经化脓,直到现在还未消退。
2020 年,妻子所在的餐馆因疫情而倒闭,收入减了一半。家里每月要还3090 元贷款,还要养儿子。6 月租房到期,他就搬来了。
家具都是自己抬上去的。光是床就跑了四趟——床板一趟,床头床尾一趟,床环一趟,床脚一趟。他和儿子在每一层的墙上用油笔写了“加油”二字。搬家累了,看到这两个字,他们才有力气。
下班回到家,卯勇喜欢和儿子站在窗台上,向似黑似炫的远方眺望。前面是巫家坝CBD 核心区域,他曾在那边的中海地产干过两个月水管工。
高桃花始终担心晚上有人闯入。每天睡觉前,她将两个乳胶漆桶放在塑料凳上,抵着两扇铁门,再在桶上放两盆水。若有动静,她会抄起床头的铲子堵上门,然后把水泼出去。
张英只想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进来。“住烂尾楼的人,比较能吃苦,娇气一点的绝对不敢进来。”她说。
■ 烂尾楼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窗帘,每个窗帘后面都是一个家。
12栋房 子,1 至 3 栋是大户型,离大门近,住的人多。 6 和 7 栋是小户型,光是这几栋就住进了 30 多户。 住进来的人多后,陈艳春说: “终于有了伴。 ”
这些人,好歹有个自己的窝了。
陈艳春搬来了家里的煤气罐和米面酱醋茶,在大门旁的铁皮屋前开火做饭。 “三天一桶米就没了。 ”后来,大家开始凑钱吃大锅饭,一顿两三块钱,虽然不管饱,却也饿不着。
6 月,昆明的雨季到来。第一批搬进烂尾楼里的十几个业主,从上往下看到的是汪洋一片。
■ 蚊帐是必备的。
住在铁皮屋的陈艳春一早醒来,发现被包围在了“海景”之中。 她一个人拎着矿灯和锄头,试图改一条道出来。 菜地被水冲垮了一大块。 她回屋拿起棉絮和毯子,堵在门下。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水还是灌进了屋。
看着四周的墙缝里咕噜咕噜地冒白泡,她提了把凳子,坐在床上,等到天亮。 她花10 元一只买的鸡,只剩7 只漂浮在泡沫板上的活了下来。
这天早晨,张英听着大雨声,吓得睡不着。 等她赶到铁皮屋,陈艳春正一个人舀水,“看着都寒酸。 ”张英说。
铁皮屋住不了,陈艳春打算住自己的房子。她从一层挑水上去,准备清洗和装修房子。一天爬了几百层楼,最后支撑不住,只能拄着拐杖继续。楼道拐角处,是没有防护的空窗,一个不注意,便可能失足落下。
好心的男业主们,悄悄地改造了1 栋一楼的一间卧室。修好之后,他们告诉陈艳春:“给你搬新家了。”
为了省钱,她在沟里打水洗衣服。 一下雨,水便集中到厕所间。 “我洗头发,拖地都在这里舀水。 ”菲菲穿上妈妈买的美人鱼衣服,也往这“私人泳池”里跳。
吃饭洗漱的水,是张英找美容院老板买的。每吨 10块,他们一天要拉两次,一次 500 斤左右。
铁皮屋前的空地成了公共空间。家禽养在铁皮屋后的水坑里。水坑旁是一大片菜地。西红柿刚结绿果,还未成熟;莲花白长得壮,摘下一棵炒来吃,味道清甜。这些种子是刘萍老家的人送来的。
刘萍成了“管家婆”。没搬进来前,她考察了好多趟。“院子里杂草丛生,建筑垃圾遍地都是。”光是清理路面,铺砖石路,花了一个多月。烧煤气太费钱,一罐 100多块,一周要用两罐。她发动大家捡柴。烂尾楼里不缺木板,业主拉来的家具也无处安放,都是免费的能源。
张英家的窗帘挂在杆子上,根本拉不动,一扯就刮破。床上的丝绵被单,摸上去粉粉的,全是沙子。她在家里穿坏了三双拖鞋。屋里没有冰箱,小孙女吵着要喝奶,张英每次下楼只敢买一瓶;买多了,怕坏掉。从出租屋捎来的柜子,太沉抬不上楼,被摆在楼门外,风吹日晒,也许不久将作为柴火烧掉。
偶尔,陈慧会趁早上带孩子来看鸡鸭鹅,和小朋友玩玩。 孩子们玩沙,玩水,玩动物,有时也打打扑克,干些不重的体力活。 小孩子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每天过得无忧无虑。
蚊子多,是每个住进烂尾楼的人要面对的。虫卵在久晒不散的积水里生长,成群地变成蚊子,寻着夜间的太阳能灯,沿着大楼满身的疮口,刺探每个有血有肉的身躯。防蚊虽然是头等大事,但也不及防止开发商的突袭更让烂尾楼的住户紧张。
8 月2 日一早,二三十个大汉出现在了“别样幸福城”四号地。他们手肘扣着手肘,将大门封死,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土匪打到家门口了!”陈艳春抢过喇叭,大声喊:“打倒开发商!打倒黑社会!”大汉身上有钢管,陈艳春也不弱,别了一把剪刀和几个钉子在腰上。“惹我就送他们几个!直接戳眼睛!”看见女儿从大汉的胯下钻进来,她感到受了侮辱,情绪快要失控。
刘萍风风火火的,做事果断。她告诉大汉们,陈艳春已经疯了,不要惹她。
张英遇到冲突比较冷静。在紧要关头,她会往回拉大家一把,不至于将事情推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我是搞武力的。”陈艳春说,“张英姐很有个性,一把年纪,都当奶奶了,人家头发整得酷酷的。刘萍是封面,搞接待的。”
刘萍说:“小陈有一点四川辣妹子的味道。张英姐做什么都大气。”
三个女人带动了整个楼盘。 男人成了她们的铁杆粉丝。 他们自发成立了安保队,买了反光马甲和塑胶长棍,从晚上8 点执勤到翌日清早 8 点,十个人一班,互相轮替。
时间来到 8 月 23 日。连日的暴晒,积水慢慢蒸发,使地木耳干枯起皮。几日前,这里还是汪洋一片。紫色的牵牛花开在建筑垃圾上,蜜蜂在采摘牛膝菊的花蜜,麻雀歇息在荒废的残垣上,业主们种的豆芽从沙堆里探出头。
晚饭,陈艳春做了酸菜鱼、红烧猪蹄等大菜招待业主和记者。她本来要参加一个妹妹的生日会,却因对方不经意的带些怜悯的话,负气不去了。这位妹妹曾经和她一起做生意,如今住上了别墅。二十年来,她过生日必有陈艳春的身影。但今年,陈艳春忙着在烂尾楼作战,忘了妹妹的生日。
吃饭中途,陈艳春接到一个电话,只听她说:“妹妹,姐姐祝你生日快乐。我为了烂尾楼,差点连命都丢了,你懂不懂?”几杯自酿的柠檬泡酒,将陈艳春的眼泪逼了出来。
眼 泪是会传染的。 陈艳春一哭,张英也哽咽起来。 她想起了很久没有联系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如果现在去,他们会想是借钱,还是赖着住不走? 自己条件好的时候,各个都想得到; 自己条件不好时,哪个会打电话来? ”
坐在一旁不说话的武丽,也哭了。她曾讲过,自己最喜欢晴天,不喜欢阴雨天。“一下雨,水淌得哗啦哗啦的,流向深不见底的电梯井;一阴天,这个房子真的像烂尾几十年的感觉。”
■ 刘萍和姨妈。
8 月 24日,刘萍的姨妈带着老家种的玉米、毛豆和板栗来看她。从姨妈进入烂尾楼开始,刘萍一刻不停地抹眼泪,妆都花了。逛了一圈,刘萍对姨妈说:“你不来看我,我还可以坚强;你来了,我很难受。”
“我们不是难民,能在昆明买得起房,条件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是被开发商拖垮了。”刘萍说。
原本将心事压在身体里、平时有说有笑的女人们,一个传一个痛哭起来,谁也不愿将落魄的一面展示给至亲。
8 月 26 日,经过几轮谈判后,昆明市官渡区常务副区长赵昆承诺,第二日复工。
8 月 27日凌晨 12 点,挖掘机开进了四号地。早上 9 点鞭炮响过后,工人列队走进了四号地,他们用铲子收拾起地面的苔藓来。业主被要求在下午5 点前撤离烂尾楼,搬到政府安排的临时住所里。
三个月过去,“别样幸福城”的第一批住户终于过上了有水有电的日子。“可以暂时睡个踏实觉了。”陈晓莉说。
8 月 30日,刘萍看到烂尾楼的脚手架已经搭起来。不过,仍有业主对复工持怀疑态度,担心昆明“创文”(创建文明城市)工作结束后,烂尾楼还会停工。
以下为摄影师邹璧宇镜头中的“别样幸福城”:
“特别声明:以上作品内容(包括在内的视频、图片或音频)为凤凰网旗下自媒体平台“大风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videos, pictures and audi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the user of Dafeng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mere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pac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