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 陈思众
美国联邦监狱管理局的新冠实时数据显示,截至当地时间7月30日,他们已在全美109家州立监狱和42家重返社会训练所中开展36894次新冠检测,至少10527人确诊。
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布隆伯格公共卫生学院的一份研究表明,在美国,监狱服刑人员感染新冠病毒的风险是普通人口的5.5倍。
目前,为缓解囚犯人数过多带来的监管问题,各州监狱逐渐开始采取释放囚犯的政策。但即便如此,监狱的新冠问题或已到了进退维谷的阶段。由于大部分监狱内部的检测能力仍然不足,并不能保证被释放的囚犯没有感染新冠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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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利福尼亚州圣昆廷监狱建成于1852年,是加州历史最悠久的建筑之一。因为关押过许多臭名昭著的囚犯,圣昆廷监狱相当“出名”,曾在多部影视片中出镜,也是许多犯罪题材著作的背景地。
而如今,它使闻者不寒而栗的原因又多了一个。截至7月27日,圣昆廷监狱累计确诊2159例病例,其中已有19人死亡。自五月底,这座距离旧金山仅30分钟的惩教所,已成为全美疫情聚集性暴发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图/旧金山先驱报)
被关押在该监狱内的杰克·沃特现年54岁,因非法持有武器被判27年有期徒刑。在新冠疫情暴发以前,他每天都会去监狱的后院散步。他粗略计算过,在这个公共区域走四圈相当于1.6公里。沃特一般会绕上十多圈,和狱友聊上几句,再开始在监狱食堂的工作——这是他入狱24年挣得的“特权”。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年5月。彼时,这里尚无一起确诊新冠病例——直到121名加州男子监狱的囚犯从圣伯纳迪诺郡奇诺市转狱到位于马林郡的圣昆廷监狱。就在这次转狱过程中,新冠病毒被带入圣昆廷监狱。
加州马林郡众议员马克·列文直接表示,在转狱前,监狱官员并未为囚犯做过核酸检测。但彼时,奇诺市监狱已有近700人确诊,相关病例9人死亡。安排转狱原本就是为了减少该监狱的囚犯数量。
和其他囚犯一样,除公共淋浴外,沃特现在的一切行动都局限在自己所在的牢房中。而他平日散步的后院现在搭满了用于治疗的临时帐篷。
疫情在狱中出现后,沃特室友新冠检测呈阳性,“但他们(指监狱方面)仍然将我们关在一起。”沃特在接受采访时说道。
四天后,沃特的第四次新冠检测显示,他也感染了新冠肺炎。他52岁的妻子特蕾莎因此感到崩溃:“我只想尖叫,他们从未把他室友移到帐篷里去。”
(图说:圣昆廷监狱后院用于安置感染新冠囚犯的帐篷。)
在圣昆廷监狱发生的聚集性感染事件并非个例。截至7月27日,佛罗里达州惩教设施共6217名囚犯、1417名工作人员感染;德克萨斯州一所联邦监狱内509名女囚和3名工作人员感染,另一监狱1072名囚犯确诊;科罗拉多州最严重的聚集性感染事件中,四起发生在州立监狱和拘留中心;在俄亥俄州,5月确诊人数有20%都是囚犯。
美国司法部统计,美国囚犯数量居世界首位。2018年,被监禁的人口超过220万人,其中近150万人在州和联邦监狱内服刑,另有近74万人被关在本地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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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开始在圣昆廷狱中蔓延时,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药学教授布丽·威廉姆斯和其他六位卫生专家曾于6月造访过圣昆廷监狱。他们撰写了一份长达9页的备忘录。他们表扬了狱医和其他医护人员的做法,但也同时警告,监狱的资源严重不足,可能导致被监禁在内的人们面临十分危急的健康状况。
圣昆廷监狱日益老化的建筑使她担忧。她告诉记者,由于该监狱内囚犯数量激增、设施老旧,加快了新冠病毒传播的速度。
“人们居住的环境十分不卫生,他们居住的建筑老旧,通风装置也很简陋。”威廉姆斯说,“这些问题总体来说都不利于健康,而在新发呼吸道传染病蔓延的大背景下,它们变成了要命的东西。
据威廉姆斯描述,目前仍有部分男性囚犯被关押在19世纪建成的单元中。此外,两栋监狱大楼中都分别关押着至少800名囚犯。这两栋大楼共5层,一间牢房内会关押两名囚犯,而这些牢房都安装着网状护栏,意味着没有坚实的墙体和门阻绝病毒。此外,楼内的通风不佳——窗户焊死、风扇系统也有许多年没打开过了。
“在这栋楼里,有数百人挤作一堆,一层层往上,而开放状的栅条使得他们基本上在呼吸同一个中庭的空气。人们大叫、交谈,或者隔着这些栅条互动的时候,就将这些呼吸道飞沫传递到了敞开的中庭内。”
备忘录还提到,在关押转狱囚犯的单元内,囚犯们的“恐惧和愤怒溢于言表”。他们举例称,有人对于疫情现状极为不满,他们大喊大叫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单元。
一位匿名家属向英国广播公司(BBC)表示,他们在探亲通话时,能够听到背景音里警铃作响以及叫人“趴下”的喊声。
根据加州政府官方数据,圣昆廷监狱现在的容量已完全超负荷运载,达到117%。
“我们一直都知道监狱是培养传染性疾病的温床,从肺结核到其它呼吸道感染病,皆是如此。”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助理教授凯洛琳·苏福林向记者说道,“而新冠病毒的传染性比这些都更强。所以(监狱出现疫情大规模蔓延)并不稀奇。”
苏福林指出,监狱没有足够的空间实施社交安全距离、无法完全遵循合适的卫生指南、和邻近社区往来、遏制病毒蔓延措施有限,这些都有可能导致病毒蔓延。
疫情在监狱内的副产品还包括对监狱非正常死亡事件的忽视,以及对囚犯心理造成的深远影响。
三个月前,在德克萨斯州一处监狱内,26岁的囚犯西尔维诺·努内兹悄无声息地去世。但异样的安静并没有引起警卫的注意——如果他们按规执行一日九次的巡逻,他们应当能发现,在一个本该有两个人站起来报数的牢房中,有一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囚犯科尼利斯·哈珀请求狱警帮忙查看一下他的室友情况如何,监狱工作人员才发现这名囚犯已经死亡至少三天,他的脸上布满干涸的血迹和淤青,死因是窒息。而报告此事的哈珀嫌疑重大。
(图/路透社)
辩护律师提交的报告证明,33岁的哈珀曾因犯下三桩谋杀罪被判终身监禁,且有严重的精神健康问题。他的医疗记录显示,十多年来,他一直有幻听症状,但拒绝服用任何药物。而去世的努内兹则是因为捅伤他自己的母亲被判十年监禁。由于新冠疫情,他们失去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必须24小时共处一室。和单元内其他囚犯一样,他们没有娱乐活动,不得见访客或接电话,意味着这里的管制甚至比重刑监狱更为严苛。
而这些措施很可能进一步诱发或加重囚犯的心理疾病。得州副检察长乔·布提塔表示,他所在的办公室负责调查所有监狱死亡的情况,据总结,疫情期间的自杀率较同期有所上升。
为平息舆论,据《加利福尼亚环球报》报道,7月6日,加州惩教与康复部(CDCR)解雇了时任最高监狱医药官员的史蒂芬·萨拉特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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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新冠疫情升级为国家紧急事件。自此,部分地区的监狱系统便开始艰难推行新政。
监狱外,扑朔迷离的新冠检测能力和防护设备不足成为关键问题。而监狱内部亦是如此。因各州情况不同,检测规模也有所区分。一些联邦监狱在五月底就已经开始给每一个囚犯做检测,但独立于彼此的各州惩戒部门则不会定期报告感染和死亡数。以密歇根州和亚利桑那州为例,两个州都有4万名在押囚犯,但只有密歇根州实行了大规模检测,而亚利桑那州的检测对象就有限得多。
在为长期服刑人员设立的惩戒所,尽管流动性相对较低,但病毒也会通过拥挤的牢房传播;而为短期服刑人员而设的监狱流动性大,除了狱友之外,居住在附近的工作人员必须每天往返社区,加大了病毒传播的潜在风险。
圣昆廷监狱的一名狱警就是这样将病毒从狱中带到了距其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圣何塞家中。疫情在监狱内蔓延后,狱警吉尔伯特·珀兰科的妻子便惴惴不安,丈夫每晚回到家,她便会将他换洗下来的衣物扔进洗衣机里,洒上白醋高温清洗。
疫情早期,圣昆廷监狱许多狱警在面对被确诊的囚犯时,都戴上手套、口罩和防护服全副武装。但自从越来越多的狱警被感染,珀兰科在还未感染时必须值更多班,有时一周甚至要工作80小时。即便是一天工作了16小时之后,珀兰科还是需要开车回家,由于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史,妻子帕特里夏一直格外担心他面对病毒侵袭会更加脆弱。
(图说:圣昆廷狱警吉尔伯特·珀兰科(左一)与家人在一起。图/受访者提供)
6月的最后一个周五,珀兰科发现自己被感染了。不出几日,他的妻子帕特里夏和22岁的女儿赛琳娜也都被确诊新冠肺炎。
目前,为缓解囚犯人数过多带来的监管问题,各州监狱逐渐开始采取释放囚犯的政策。
本月,为遏制监狱疫情,加州州长盖文·纽森宣布,至8月底将陆续释放约8000名囚犯,其中包括健康状况较为脆弱的囚犯和服刑期不到一年的囚犯。因性侵、家庭暴力和其它暴力犯罪入狱的则没有资格。
根据非盈利项目马歇尔计划(The Marshall Project)和美联社发起的联合调查,3月至6月,美国州立和联邦监狱共释放超过10万人,直接使得监狱总囚犯数量下滑8%。对比之下,去年全美监狱人口数量平均下滑2.2%。
死亡率最高的新泽西监狱自4月以来已经释放了将近1500名囚犯,根据《纽约时报》7月31日的最新报道,该州议员或有可能通过一项法案,再次释放3000名囚犯——占到囚犯总人数的20%。
但即便如此,监狱的新冠问题或已到了进退维谷的阶段。由于大部分监狱内部的检测能力仍然不足,并不能保证被释放的囚犯没有感染新冠肺炎。
“我既生气又沮丧。我已经十分疲惫。”帕特里夏说道,“我现在全身心都在我丈夫身上,我向神明祈祷他回到我们身边。”